寧欣
編者按:“唐宋變革”論作為一個常議常新的話題,幾乎每個時段都有新的認識帶給我們更深入的思考。仁智互見的研討,推進了我們對這一時期歷史特征認識的深化。“結束南北朝相承之舊局面”“開啟趙宋以降之新局面”成為學界長期關注的焦點,也是學人持續探討的熱點。
本刊組織的這組文章從三個方面展開討論:一是從城市空間的角度,審視“近世”城市的標準、坊墻倒塌后城居區的變化,以及坊間和坊內道路在唐宋城市中的角色。二是就變革視野下的唐宋社會階層及其變動進行討論。城鄉一體化的政治體制,城鄉社會二元結構的長期延續,城鄉之間的流動與限制,商品經濟浪潮中社會的分流與變動,都是影響社會階層變動的內外因素。三是借助于白居易《錢唐湖石記》的紀實性文字記錄,探討在令典的指導原則與地方治理實踐結合中,唐宋時期制度的延續與拓展。就制度的制定與實踐的貫通性進行比較研究,有助于梳理唐宋社會變遷中制度因革的脈絡,進而揭示其變化的內在原因。希望能引起讀者的關注和學界的進一步思考。
[摘要]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和社會流動性的加劇,中國傳統社會同樣引發了人口向城市集中的浪潮,并促使城市社會結構發生變化。唐宋時期出現了這樣的浪潮是顯而易見的,由此也引發了社會階層的變化。本文在歸納和總結以往研究的基礎上,強調中古時期從坊市制走向街市制的歷史進程引發的城市人口結構的變化,科舉制和銓選制帶來的官僚體制和結構的變化;同時著重探討中國古代市民的含義、唐代城市社會階層的界定和劃分等問題。力求通過對隋唐時期城市社會階層變化的研究透視更廣闊的社會變化。
[關鍵詞]唐宋,社會階層,市民,城市社會
[中圖分類號]K2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57—6241(2017)14—0014—07
當代中國在加速城市化的進程中,面臨著如何重新界定和劃分社會階層的問題,農村社會被邊緣化也同時被簡單化,這正是當今社會變化的現實反映。中國傳統社會雖然沒有開啟近代化的進程,也沒有出現現代意義的城市化,但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和社會流動性的加劇,同樣引發了人口向城市集中的浪潮,并促使城市社會結構發生變化,我們權且將這種現象稱之為“古典城市化”。唐宋時期出現了這樣的浪潮是顯而易見的,由此也引發了社會階層的變化。那么,應該如何認識唐宋時期社會階層的變化,如何借鑒傳統史學與新思維開展唐宋時期的社會階層研究,如何通過對這一時期社會階層變化的研究透視更廣闊的社會變化,這正是本文希望探索的問題。
一、對社會階層的認識及思考
中國傳統社會結構具有復雜性、多樣性及多層次性。城鄉一體化的政治體制,城鄉社會二元結構的長期延續,城鄉之間的流動與限制,商品經濟浪潮中社會的分流與變動,都是影響社會階層變動的內外因素。探討唐宋社會變遷,探討社會經濟的發展變化,社會各階層的變動是核心問題之一。尤其是社會中下階層的構成與變動,是把握社會變遷的關鍵,也是我們認識中國傳統社會變化的關鍵。
對社會階層的關注,正是基于對社會經濟的關注。如何界定與劃分卻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我們所探討的中國古代社會,也可以稱之為“傳統社會”或“封建社會”,即一般所指的春秋戰國到鴉片戰爭之前的中國歷史。以往在研究中國傳統社會階層變化時,往往面對的是全社會,并沒有對城市社會階級、階層的專門研究。很長一段時間,學界將研究重點放在兩大階級——地主階級與農民階級,也是以農村社會的生產關系(基本構成)為基準的。隋唐時期,隨著古代城市坊市制度發展到極盛,城市中普通居民已經成為城市社會中的主要組成部分,坊市區已經成為城市社會空間中最重要的區域空間。城市雖然與農村還有著密不可分、錯綜復雜的關系,但作為一個有別于農村的相對獨立的區域,城市居民作為一個具有自身特點的群體,已經是毋庸置疑的,開展專門的研究是非常必要的。流入城市的農民及流動性藝人、工匠等,如果有相對固定和已趨穩定的職業,就屬于城市社會或部分屬于城市社會了,很多人會選擇不回鄉村而成為城市的常住人口。處于經常性流動的部分農村人口,大多從事的是運輸、建筑、市政、商業和服務性行業,都與城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作為個體,他們屬于經常流動和不穩定狀態,相當一部分人會通過各種方式轉化為城市常住(外來)人口,進而成為城市永久性居民。不論處于何種狀態或什么階段,他們都是城市發展過程中密不可分的組成部分。在研究城市社會中下階層及其變化時,上述外來、流動人口是我們尤其要關注的群體。
在探討中國社會階層的構成及其變化時,有些背景是不能忽視的:一、中古社會權貴階層的變動與重組;二、城市從坊市制走向街市制(很多學者認為是體現了從封閉走向開放的過程),這一時段跨越了320多年的歷史,大量農村人口從鄉村流入城市;三、科舉制和銓選制為導向(龍頭)帶來的官僚體制和官僚隊伍構成的變化,從而引起官僚土族、文士向都城集中的趨勢;四、商品經濟大潮沖擊下,不僅上層權貴階層重組,中下階層的變動也很明顯,對社會的影響和作用也越來越深刻。
中國古代的社會階級、階層和社會等級是有區別的,一般認為階層是階級下屬的進一步細分,但似乎也難以嚴格區分。這其中,最難界定的是社會階層,但很多學者仍然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和選擇。梳理不同的劃分法,依據略有不同。大體上看,有按政治法律地位、按經濟關系和按占有社會資源劃分的三分法;有按政治資源、經濟資源、文化資源劃分的三分法;還有按相關利益劃分的四分法。但無論哪種劃分,其中的單項因素都是互相滲透的。對各個階層也有單獨的劃分法,筆者目前了解的與本文有關的主要是等級論、階級論和階層論,三者也多有重疊和交叉,主要體現在劃分的原則和依據方面的差異。階層論在某種程度上隸屬于階級論。
馬克思指出:“在過去的各個歷史時代,我們幾乎到處都可以看到社會完全劃分為各個不同的等級,看到各種社會地位分成多種多樣的層次。在古羅馬,有貴族、騎士、平民、奴隸,在中世紀,有封建領主、陪臣、行會師傅、幫工、農奴,而且幾乎在每一個階級內部又有各種獨特的等第。從封建社會的滅亡中產生出來的現代資產階級社會并沒有消滅階級對立。它只是用新的階級、新的壓迫條件、新的斗爭形式代替了舊的。但是,我們的時代,資產階級時代,卻有一個特點:它使階級對立簡單化了。整個社會日益分裂為兩大敵對的陣營,分裂為兩大相互直接對立的階級: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endprint
現代歷史學者運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按照五種社會形態,將封建社會分為地主和農民兩大對立階級,在地主和農民兩大階級中進一步劃分出若干階層。對地主階級的劃分,主要是依據政治地位和剝削方式劃分。有兩分法——身份性地主和無身份性地主;官戶地主和民戶地主;豪族地主、庶族地主。三分法——皇族、貴族和一般地主;貴族、縉紳地主和庶民地主;爵祿、譜系、資產地主;等等。對農民階級的劃分相對簡單,一種是按照土地占有方式,把農民階級劃分為自耕農和佃農;另一種是按照土地占有數量劃分為富農、中農、貧農、雇農四個等級。中國古代傳統的方式是按照戶等劃分,農村人口中,階級劃分法中的農民即基本屬于鄉村中的中下戶。有人將部曲、奴婢、雜戶等也都歸入廣義的“農民階級的范疇”。但這種劃分法也存在一定的“盲區”,很多部曲、奴婢、雜戶并不生活在鄉村,考慮到城市也存在大量的奴婢、雜戶,如何歸納,還需要斟酌。
“階級”一詞古已有之,《后漢書·邊讓傳》云:“階級名位,亦宜超然。”《左傳》云:“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仆,仆臣臺。”王、公、大夫、士、皂、輿、隸、僚、仆、臺十等,這種等級的劃分,已經有了固定的群體和層級。《漢書·食貨志》的“四民說”是經常被引用的,“士農工商,四民有業。學以居位曰士,辟土殖谷曰農,作巧成器曰工,通財鬻貨曰商”。嚴格意義上講,這并不是階級或階層的劃分,而是職業或身份性的分類。南宋的陳耆卿說,“此四者,皆百姓之本業,自生民以來,未能有易之者也”。即是一種本業的分類。每一個類別中可以包含不同的層級。元代“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獵、八民(娼)、九儒、十丐”之分,就是一種混合分類和分層法。
目前社會資源的占有決定社會階層的層次的說法,越來越受到學界的重視,與單純的按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劃分相比較,更具有綜合性、包容性,有更為廣泛的涵義。但對“社會資源”的界定似乎還存在歧義。中國古代社會的復雜性、包容性和變動頻繁性、流動性的特性是否充分考慮在內了呢?階級、等級、階層的實質性區別是什么呢?古代社會的“社會資源”如何界定?這些都關系到劃分古代城市社會階層的依據。
中國社會史研究專家鄭杭生把社會階層的劃分歸納為兩個理論傳統:“對于社會階層劃分,一直以來存在兩個重要的理論傳統,這就是馬克思主義傳統和韋伯主義傳統。馬克思強調社會分工、生產資料的占有、財產所有制對社會階層劃分的決定性意義。韋伯雖然與馬克思一樣強調經濟因素,但更注重市場能力和市場中的機會對社會階層劃分的意義。”
但是具體到中國古代社會,無法像此前很長時間段歸納為如此簡單的兩大對立階級。
中國古代社會階層劃分具有很大的難度,城市社會階層的劃分更是如此。
二、如何認識“市民階層”
現當代的市民,即指城市居民,凡具有城市戶籍并為城市常住人口者都屬于市民的范疇。在《辭海》中,對“市民”的解釋列舉了三種:1.古羅馬,指享有公民權的羅馬人,以別于沒有公民權的外來移民;2.指中世紀歐洲城市的居民。因商品交換的迅速發展和城市的出現而形成。包括手工業者和商人等,反對封建領主,要求改革封建經濟制度。17、18世紀,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形成和發展,市民逐步分化為資產階級、無產階級、小資產階級和城市貧民;3.泛指住在城市的本國居民。
《辭海》中前兩種解釋是針對古代社會、中世紀社會歷史階段歐洲城市市民的涵義。第三種對于現當代社會的城市社會,具有普遍意義。
中國古代城市走著一條和歐洲不同的道路,城市的形成和發展、城市居民的來源和構成,都有自己的特點。在史籍中很早就有“市人”“市民”稱謂的出現,漢荀悅在《申鑒·時事》中就提到:“皇民敦,秦民弊,時也;山民樸,市民玩,處也。”唐后期到五代,“市民”逐漸取代具有單一指向的“市人”,而成為對城市一般居民的稱呼,其中的主體和最活躍的成分是商人、手工業者、普通士人和城市貧民。其中又有交叉,小商販和小手工業者也有人屬于城市貧民群體。因此,如果將“市民”的概念限定于符合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形成和發展后的“資產階級、無產階級、小資產階級和城市貧民”的定位,不符合中國傳統社會的城市發展特點,也背離了中國古籍中“市民”的本義和引申義。我們在探討中國傳統社會城市“市民”的形成和發展時,應該回到中國的“原生態”。中國古代城市不存在如西歐城市社會逐漸形成的兩大對立階級(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中國古代史籍中的“市民”是對統一體(城市范圍內)多階層共存、利益交叉的城市居民的泛稱。
三、唐代社會階層的界定及劃分
不同方式的劃分,各有側重也各有特點。以地主和農民兩大階級為主線,兩大階級內部又劃分出多重階層(或等級)。有土族門閥、貴族官僚地主、庶族地主、皇家地主、官僚地主、庶民地主、僧侶地主等多種稱謂,既有時代的差異,也與類別區分的不同。
黃現瑤先生的《唐代社會概略》“階級”一章,將唐代社會階級劃分為賤民、娼妓、勞動、貴族、坐食。這是較早的分類。
張澤咸先生著有《唐代社會的階級結構》一書,對唐代社會各階級有詳細的分類和精到的研究。他在《唐代城市構成的特點》一文中論及的城市居民,包括:諸色官吏、地主、軍人、知識界、宗教徒、貧民、浮客、藝人、妓女及工商業者。唐中葉,正式出現了“坊郭戶”的名稱,表明全國城鄉已經有了法定的明確區分。五代時期,草市居民也被列入坊郭戶,受到與城市居民同等的對待。他認為坊郭戶的登場,標志著中國古代城市的發展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階段。
王曾瑜先生將宋代社會階級分為三類:農民階級,地主階級,非主體階級。其中非主體階級中就包括居住在城市的坊郭戶、商人、手工業者,以及奴婢、人力、女使等。將城郭戶納入研究分類的視野。在劃分社會階級或階層的時候,將城市居民考慮進去了,“城郭工商地主”和“坊郭上戶”就是其中的一部分。說明城市的發展已經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形成了相對獨立的社會階層。endprint
城市社會階層的構成和變動,是唐宋時期最值得研究的問題,城市社會階層,具有成分復雜、層級繁多、利益交叉、互相滲透、交流頻繁等特點,無法簡單界定為地主和農民兩大階級。楊德泉先生認為,唐代市民等級沒有一個單純統一的階層,簡略地可分為上、中、下三層。上層是富商大賈、大企業主、高利貸者,擁有經濟實力并參加封建政權。中層包括握有一定資本的工商業主和居于城市中的小商品生產者,他們大體可分為販運商人、城市坐商、小商品生產者和小商販三類。下層包括傭工自資的手工業工人、搬運工人、雇傭勞動者及各式各樣的流氓無賴。分層還比較合理,但比較簡單,一是主要集中在工商業人員,雇傭勞動者,二是城市居民中的其他很多類別沒有包括進來。
我們目前看到的研究的進一步細化,往往將階級、階層、群體的分類進行混合式研究。
《二十世紀唐研究》“社會卷”第一章“社會階層”,將社會階層分成:士族地主與庶族地主、官僚統治集團、士人、商人階層、農民、部曲、奴婢、寺觀依附戶、工匠、僧尼道士、婦女階層、其他。這種劃分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社會階層劃分,基本是按照研究類別進行的劃分,不同類別在社會階層層面往往重合或交叉。
張國剛先生主編的《隋唐五代史研究概要》第四章“社會生活”有“社會結構與等級身份”,分為幾種:士族地主與庶族地主;自耕農與客戶;商人及工商業勞動者;部曲、雜戶、官戶和奴婢;寺觀依附人口;士人;僧尼及其他(道士、譯語人等)。對唐代城市社會階層沒有單獨的分類。
肖建樂先生所著《唐代城市經濟研究》對唐代城市居民結構進行了分類。將唐代城市人口分為六大階層:1.政府統治階層及其家屬隨從;2.工商業者;3.宗教人員;4.文人;5.伶人妓女;6.社會閑散人員;7.流動人口。但是這種劃分并非是嚴格的社會階層劃分,還是以類別為主,有的類別不構成階層而是屬于群體,如流動人口。大部分類別恰恰是包含多重階層的“共同體”。其他學者的研究不能一一列舉,可參看的有胡如雷先生的《唐末農民戰爭》,他將唐末的階級階層關系,分為大地主、中小地主、商人、手工業者、自耕農、佃農、驕兵等,但不都在一個社會層面上。汪征魯先生《隋唐之際地主階級的內部更新》,葛金芳先生《唐宋之際農民階級內部構成的變動》,常建華主編的《新時期中國社會史研究概述》也辟有專門章節介紹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時期的社會結構與等級身份。
對隋唐五代城市人口規模和城市社會的相對獨立性估計不足,在很長一段時間,制約了對城市社會階層更深入研究的開展。
按上述的分法,都有可取之處,也有照顧不到的地方。有的分法也沒有細化到城市社會。筆者初步歸納,隋唐五代的城市社會大致包括以下群體:1.皇室;2.貴族;3.官僚;4.吏員;5.僧侶;6.軍隊中下層將士;7.大工商業者(包括外商);8.城市平民、一般商販、手工業者、自由職業者、餐飲娛樂服務行業從業者;9.奴婢、宮內外服務、服役者;10.外來務工群體(以農民工為主,主要從事家內、雇傭、運輸業、服務業);11.不確定或未定義群體:如舉選人、流動群體、使節、投訪親友、旅游者等。
全國縣級以上城市人口沒有確切的統計數字,當時城鄉人口并沒有明確劃分,縣級以上機構包括京城所在的京兆府,城鄉統管,京城所在的萬年縣和長安縣,管轄區域也是城內坊區和城外鄉里,我們可以參考資料比較多的唐長安為例,劃分都城的社會階層:
上層:皇室、貴族、高級官吏(皇室不在居民等級序列之內);
中上層:中級官吏、大工商業者、中高級僧侶;
中下層:普通工商業者、一般居民、普通軍士、中下層僧侶;
下層:普通奴婢、雜戶(刑徒和罪犯不在劃分之列);
不確定群體:外來務工者,相當一部分是季節性的流動性人口,屬于中下層,但也有一部分如從事服務性行業;進京參加科舉考試和官員調選的舉選人;域外使節、外商、留學生;農民身份的小商販、進城服役的工匠;出差人員、探親訪友、旅游者、運輸人員(運解國家和軍隊需要的糧食、物資等)等。這些群體在地域空間方面的流動性很大,在社會階層屬性方面有很大差別,層面上的流動具有很強的不確定性,大部分處于社會的中下層,向上流動的群體具有指向性。
隋唐五代到宋初的城市社會人口結構的特點,至少有以下幾方面:
一是城市居民來源更為多元化,成分更為多樣和復雜;二是城市中下階層所占用的空間和人口比重有增加的趨勢;三是都城人口數量膨脹,中下階層增長速度更快,如吏胥群體、外來和流動的雇傭勞動、服務行業、藝人等;四是人口數量增長的很大原因是外來和流動人口的增加,并逐漸轉化為著籍人口和常住外來人口的大趨勢所致。
中下各階層的演變和發展也不盡相同,實際劃分又具有復雜性,尤其是相對穩定的社會結構發生較大變動時期,很多群體處于不確定性的狀態。
商人。有學者將市民和商人劃等號,認為從事工商業的人屬于市人,或認為市民的主體是工商業從業人員,但市人是否等同于工商業者,是有不同看法的。市民中商人雖然占有很大比重,但市民的成分比較復雜,來源呈現多元化趨勢,因此,商人并未完全涵蓋市民。隨著城市和商品經濟的發展,更多商人以城市為依托,在政治和經濟生活中的影響和作用都越來越重要,從而也對社會地位的提升提出了新的要求。
奴婢、官戶、雜戶。奴婢的數量不可忽視,隋和唐初官私奴婢來源廣而數量多。介于良人和奴婢之間的官戶和雜戶也占有相當的比例。他們具有雙重性,政治和社會地位低下,但其中也有些人依附主人,成為權貴集團中的附著勢力,階級或階層界限模糊,身份認同也出現偏差。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人身依附關系的逐漸松弛,奴婢數量總數有減少的趨勢,很多人改變了身份,大量使用奴婢的官手工業衰落,改用雇傭勞動。官戶和雜戶,人數應該不少,但不是都長期居住在京城。
軍將軍士。隋唐宋京城大量駐軍,數十萬軍隊加上數萬乃至數十萬家屬,是不容忽視的情況,衣食住行就是大事,也是重要的消費群體。尤其是唐后期,可能有大量軍士退役或服役期滿留在京城,還有大批市井子弟加入軍隊,或掛籍軍隊,駐守京城的軍隊成分摻人大量市井子弟。軍隊人員及家屬是城市人口的重要組成,很多軍將有可能因長期服役或因退役定居京城。唐后期軍隊招募的人員來源很多是城市中人,從而也改變了軍隊的成分。唐后期以神策軍為代表的禁軍軍將軍士特別囂張,甚至危害京城的社會秩序。宋代軍人駐京很多,但已經構不成唐后期的勢力集團,逐漸成為城市居民的一個特殊群體。endprint
吏。京城的胥吏和雜任(包括不在編)隨著機構的增加和規模的龐雜日益增加;他們的身份地位和職任決定了他們在京城的實力和影響逐漸增加,這種現象唐朝已經出現,北宋更甚。
宦官。中下層宦官數量不少,在城市社會中也很活躍,大多記載他們對都城社會的負面影響。如五坊小兒為代表的“給使小兒”和下層宦官及附屬者打著“宮市”的旗號為害坊市是最典型的例子。但近年也有人認為宦官對維持和穩定唐后期的政治局面做出了貢獻。宋代宦官勢力衰落,對京城社會的影響也減弱了。
外來務工者。分成兩類,一是官府為工程、興造、修繕等而征調,往往會在短期內聚集大量勞動力,這些勞作在唐前期征調大量的工匠,但在唐后期很多是由軍隊士兵如官健等承擔,包括神策軍官健;二是私人勞務市場所需,建筑業市場,運輸業市場,家政等私人服務市場,如官貴富豪的私人興造裝修。這些人可能主要是外縣外地征調,或外來流動人員為找工作而進入機會更多的京城。很多人有可能滯留京城或轉為常住外來人口。隨著城市建筑業市場的繁榮和大量需求,這些工匠和外來務工人員承擔了更多的私人營造建設,別墅、裝修、園林、住宅、寺廟等,有的是臨時性工程(公私都有),不少人也會因為需要和管理寬松,而成為常住外來人口。通過統計工程量,可知這批人在京城的流動量很大。
自由職業者。中介牙人、經紀人、媒妁人、相面、占卜等都屬于自由職業者,職業性質不固定,會有不少從外地來的。但絕大多數會轉化為常住外來人口。自由職業者,范圍很寬泛,是城市居民和外來人口都可以選擇的職業,不受太多限制。
流浪藝人、乞丐。流浪藝人的流動性比較大,城市管理寬松時,社會文化娛樂活躍,他們流動的人數就會比較多,次數頻繁。在市場可能的情況下擴大空間,將城市作為相對固定的活動場所。乞丐是隨著城市發展與城鄉差別的擴大而逐漸形成的群體,初始應該是個體為主,后來成為群體,文獻記載比較多的是在北宋,唐朝都市似乎不見丐幫。隨著城市重心的下移,城市中有更多的“施善”和賑濟、救助舉措,也給他們提供了更大的生存空間,這類人有增加的趨勢,逐漸成幫。
落選舉子、待選選人、備考士子。他們的成分比較復雜,即是流動人口和外來人口,也是轉化為常住外來人口的潛在群體,他們對城市社會的影響是巨大而深遠的,往往成為引領社會文化思想娛樂新潮流的主導。他們的社會階層屬性也隨著舉選結果而處于變動中。
服務行業從業人員。隨著城市的發展,對這類人的需求會越來越大,會有相當多的外來人口因從事城市持續所需的服務行業而轉化為外來常住人口。
有的將婦女、私塾先生等作為一個階層,這樣的分類并不科學,有的也不屬于社會階層范疇。階級、階層、結構很容易混淆,有可能是探討的同一問題,但卻是不同的解析。
由于中國改革進程的加速,當代社會面臨社會轉型和社會新階層生成的現實問題。當代社會階層的劃分和界定成為近年討論和研究的熱點,有學者將當代中國社會歸納為五大社會等級、十大社會階層。這也促使我們回頭思考,在唐宋時期,社會轉型的過程中,城市社會階層的構成是否發生了變化,重新審視社會階層的重組和分化,尤其是中下層的變化應該是必要的。
不論各學科抑或不同學者如何定義“城市化”這一概念,但人口向大城市集中是一種必然和趨勢,包括農村人口向大中城市的集中,農村人口和中小城市人口向大都市尤其是都城的集中,是“城市化”進程中的主要特征。由此對城市社會造成的沖擊是劇烈而廣泛的,也帶來城市社會階層重組和新生的問題。如,我們現在所定義的“農民工”,是原來并不存在的群體,隨著城市化浪潮的沖擊,他們成為城市社會中新生的社會階層,同時也成為城市管理和發展的新課題及面臨新的挑戰。
王曾瑜先生對宋代社會結構的闡述對筆者認識唐代的社會結構及城市社會階層非常有幫助,要約之:
宋朝戶的名目很多,但在社會生活中最重要、最常見,并與階級結構有關的,主要有以下四類:
1.按身份區分,則有官戶與民戶,形勢戶與平戶之別。(法律上的良、賤,身份上的官、庶)
2.按居住地區分,則有鄉村戶與坊郭戶之別。前者居住農村,后者居住城市。
3.按有無土地等重要生產資料、房屋等重要生活資料區分,則有主戶與客戶之別。主戶又稱稅戶,“稅戶者有常產之人也,客戶則無產而僑寓者也”。
4.坊郭和鄉村主戶又按財產多少分成十等和五等。鄉村一、二、三等主戶稱鄉村上戶(三等戶又稱中戶),四、五等主戶稱鄉村下戶。
他指出,唐和五代時,已有“坊郭戶”的名稱。宋朝工商業比唐朝大為發展,城市人口也相應增加。坊郭戶的范圍,不僅包括都城和州、府城內的居民,也包括縣城內和鎮上的居民,當時叫“縣坊郭”和“鎮坊郭”。此外,很多州縣因“城小人多”,又在城外形成新的居民區,當時稱為“草市”。有的草市甚至發展到很大規模,如鄂州的南草市成為有名的貿易中心。草市的居民也算坊郭戶。坊郭主戶和客戶的區分,是依據在城市里有無房產;而坊郭戶分十等,則有的依據屋稅,有的依據家業錢。唐宋時期出現坊郭戶,作為城市居民,也有戶等之分,也有主客戶之分,坊郭主戶和客戶混通分為十等,用屋稅作為劃分坊郭戶戶等的依據。
王曾瑜先生的研究對我們有很大啟發。城市居民戶等的劃分與繳納房屋作為財產的稅負有關,說明房屋已經成了城市居民重要的財產收入來源。唐德宗的間架稅,正是針對這種發展趨勢而出現的,當然,城市居民還有其他收入來源。
唐人對人口分類也做過規定,《唐律疏議》基本是按照兩種類別,一是“良”與“賤”的區別,一是“官”和“庶”的區別,法律則依此為依據。但總的趨勢是逐漸淡化或混一。
贅語
有關社會階層的資料零散而缺少,是不爭的事實。僅以目前所搜集的唐朝墓志,據氣賀澤教授統計,已經有四萬多方。其中,中下階層為墓主的極少,有刻匠世家的3方,普通宮女十幾方,普通僧尼、處士若干。筆者曾統計洛陽康俗坊的相關墓志,已見到的21方墓志,都是自己或夫君有官在身;其他坊的情況也是有官職者居多。曾去揚州開會,據揚州文物局原局長顧風先生介紹,揚州已發現隋唐墓志一百多方,但都是有官在身者。因此,搜集社會階層,尤其是中下階層的有關資料還是有很多局限性。
【責任編輯:楊蓮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