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公共事件的《開學第一課》

《開學第一課》已開播十周年，但今年的《開學第一課》一開播便受到了全民聲討，隨后社會各界人士也對其形式和內容進行了討論，提出了批評。批評有三：其一，批評其“不守時”，節目比預先通知的時間晚了十幾分鐘；其二，批評節目前的廣告與政府主導的教育價值主張相悖—教育部集中治理校外培訓機構，而廣告全在宣傳課外輔導；其三，批評其事后道歉不誠懇，既沒有說明延遲播放的原因，也沒有說明自己錯在哪里。除了批評，也有質疑，比如：質疑節目嘉賓選擇標準是否代表了人們理想中的青少年的形象；質疑節目時間是不是過長，近兩個多小時的節目，豈不是影響中小學生視力和作息？

綜觀今年《開學第一課》事件始末，可以說這是一次值得審視的公共事件，雖然不同于突發性公共事件，后者往往伴有生命損傷和財產損失，但二者具有的公共影響力卻是一致的。此次《開學第一課》受眾輻射全國1.8億多中小學生（根據2017年全國教育統計數據）及其家長，影響廣泛。這是十年來《開學第一課》首次受到批評與質疑，但我認為這是種好現象，唯有批評，方能進步。

十年是收獲的季節，也是反思的周期。這次事件讓我們看到了我國民眾權利意識的覺醒。我國《憲法》規定了人的基本權利包括人身權和人格權，具體包括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人格尊嚴不受侵犯。尊重他人包括尊重他人的時間，人們彼此相互尊重是個人權利的基本訴求。《開學第一課》“不守時”是對民眾時間的不尊重，也就是對民眾的不尊重。正是由于感到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民眾才會公開表示憤慨。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人民群眾不僅對物質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長”。權利意識和維權行為體現了民眾對于個人尊嚴的重視，側面反映出人們已經開始多角度、全方位地審視和追求有尊嚴有價值的美好生活。

這次事件也展示了民眾對于遵守規范的態度。守時是現代文明和現代社會最重要標志和規范之一，因此，守時是人的重要素養的一部分。早在農耕文明時期，人們對時間的認識和把握是“大跨度”的，他們將二十四節氣作為“四季日程表”，春耘、夏播、秋收、冬藏，以此為指導進行生產、生活。但隨著生產力的提高，交通工具快捷化與交往便利化的實現，時間精準成為現代社會人們生活和工作的基本規范。所以，守時代表了民眾對于基本社會規范的遵守，是我國進入現代社會的重要標志。與此同時，守時也代表著守責，既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他人負責。因此，這次事件中，民眾對播出時間不守時的詬病，反映出我國民眾對于政府、媒體，當然也包括整個社會，對于遵守基本社會規范的希望與期冀，同時也表達了廣大民眾期待每一個人都能夠遵守基本社會規范的美好意愿。

今年的《開學第一課》事件也暴露出我國的教育責任意識仍存在一些問題。在現代國家治理理念中，國家的權力來源于人民。國家有為國民提供服務保障的義務，國家的一切權力都是出于履行為國民提供服務的責任的需要。此種責任首先是義務性責任，其次才是權力性責任。因此，國家的教育責任首先是國家提供教育服務的義務性責任，其次才是進行教育管理的權力性責任。《開學第一課》是我國政府履行教育義務、承擔教育責任的體現，是國家教育責任意識的示范。《開學第一課》究竟是誰的第一課？不僅是給孩子們必須要上的課，也是全民都要補上的“一堂課”。這表明《開學第一課》屬于國民教育課，具有公益性和公共性，體現了政府的教育責任意識，而且經過十年的打造已經成為民眾心中的期待。

然而，這些多年來積累的認同與信任，卻由于該事件蒙上了一層陰影，也折射出我國社會教育責任意識的欠缺。教育責任意識首先是教育優先的責任意識，社會的教育責任是全社會、社會的全體公民對于兒童及其發展的責任，對于兒童能否成為合格公民的責任。以此觀之，社會教育責任意識在我國仍然屬于稀缺品。如，毒奶粉、假疫苗事件反映了一些企業對兒童生命權的剝奪，高考群體舞弊現象暴露了部分人對兒童教育權利的踐踏，少部分學校對兒童的標簽化管理侵犯了兒童的參與權和話語權，等等。社會的教育責任意識與行為是公民責任教育的直接結果。在個體責任建構過程中，對自己負責是與對社會負責和對國家負責系統地聯系在一起的。國家的教育責任只有轉化為國家與社會共同的教育責任，教育才能獲得應有的優先地位。

此外，透過這次事件，我們也看到了當前我國民眾權利意識與責任意識所呈現出的不平衡狀態，即一方面是權利意識覺醒，另一方面是公共責任意識依然缺失。個人權利與個體責任相伴而生，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公共責任既源于個人權利，也源于個體責任。權利至上與責任意識淡薄會導致社會秩序失衡。仔細想想，《開學第一課》的延時播出、大量課外輔導廣告的播放，不正是“社會病”的縮影嗎？碰到類似的公共事件，我們可以進行批評，但更需要反思己身，在維護自身權利的同時是否承擔起了相應的公共責任。

無須諱言，進入新時代，服務型政府已經成為了社會共識，播出十年的《開學第一課》已經表明我們的教育行政部門已經非常重視教育責任教育服務。這次事件遭受批評，是一個警示，提醒著我們當前的教育的理念以及所提供的服務需要繼續提高完善。任何公共事件的發生，無論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都可以成為公共發展的契機。作為公共事件的《開學第一課》如果能夠引起所有參與者，以及全社會對于個人權利、個體責任、公共責任的反思，不但發揮了其公共職能，還會帶給社會意外的驚喜。

【趙爽，沈陽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谷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