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克近作 [組詩]

雪克

歸 隱

這雨要下到什么時候才算好雨

桃花熱鬧過了

薔薇在屋角換上新衣

三月的汛期豐滿，河岸打滑

出海的漁船找不到桅桿

不如伐木，去很遠很遠的山中

不如歸隱，在雨中燒炭。

半生漂泊的人

向大山致意，交出陳年刨開的木屑

交出思想和肉身

然后，在一山翠綠中，養一匹馬

馱走星光卸下的錯覺

栽種一盤閑棋，幾株百年沉香。

游某寺

經年未悟的人

大都如此，看山一片片

看風，也是一片片

風吹茅草處，有個小小廟

廟里那個老和尚

他早上下山買米

晌午敲木魚

孤獨的回聲，掩埋了紅塵百丈

這情景，都在當年的羅盤之內

計劃之外

據說青燈黃卷，心誠則靈

門前幾只山雀

仿若施主，自唐宋遠道而來

失眠之一

一條鐵鏈，把厚黑的天地

拖得嘩嘩作響

冬天了，搬來取暖的詩和炭

進入那些幽深的

洞穴。

詩光燭照

炭火雀躍

我隨意與風交談

和鳥聊天，甚至與母狼對坐

討論一夫一妻制

漸漸地，就在狼的床榻上

睡去了。

失眠之二

凌晨的死寂

附著于鮮花、瓷器和骨殖

凌晨醒著的人

沒有停留在一個詞，或

一個山洞口。他邁向深處的腳掌

莫名其妙拐了彎

凌晨的苜蓿地，牛羊散開

牛在羊中，羊在山上

凌晨的閃電抽中剛剛出現的

地平線——他的身體劇抖了一下

12只牛羊受驚嚇，瞬間長出的

白翅膀，一直鋪到天邊。

地 下

有時候，要承認某些地下的東西

比如石油礦藏，比如

根。黑暗中

它們摸索、糾纏、蓬勃

共享豐腴的盛宴，或貧病

在一場場雨水之后

扎向歲月深處

以純粹的黑，換取花開地面的秩序

如果有陽光召喚

它們也許還會在■巖底部

探出驚世駭俗的頭

紅海灣一夜

這是一個簡單的夜

張開十指，抓不住一枚鱗片，一縷風

夜色蕩漾著一張臉

一陣腥味

那些織網的細節

連同第一次糾纏的心跳

都被章魚吞食。

這時候，一定有貝殼咬住月亮

一定有嬰兒，在制造宮縮。

出海的漁船拖響

錨鏈，風帆收攏我的十指

擰下其中五只

擲向孤礁。

燈塔忽明忽滅的地方

魚群開始約會，潮水又將喧囂

老 船

孤獨。棄置。

黃昏的手折疊起航程

風浪。爾后又在夜深人靜時

一節節翻看

確信滄海一直在他身下

戀人沒有離開

礁石碰磕的傷口

偶爾發痛，偶爾呼嘯

每一片銹屑剝落，都卷起一片濤聲

一件最想做的事

去山中，把屬于我的空氣搬回家

一天搬一袋

十天半月

把仄逼的屋子撐大。

我不貪心，只要回屬于自己的面積

如果撐到空地

你可以來我的屋里跳舞

如果撐到馬路

你免費開車穿過去

萬一撐到山坡

哦，你可以帶塊墓碑

在我身邊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