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谷雨,本名張金仿,1991年生于甘肅清水。作品散見于《星星》《詩刊》《作品》《西部》《飛天》《揚子江》等,著有詩集《午間的蝴蝶》。暫居蘭州。
故鄉之遠
早晨,我們懷念著母親的早餐,那些節日的爐火,寬闊的光。
我們所深憶的事物隱去聲響,唯有寂靜,候鳥般立于枝頭。
果實裂開,像告別。
越來越窄的鄉道像一排逐漸遠去的雁陣,盛不下一只鞋子。
我們深知世間的一切都將如果實般飽滿,爾后爛掉,鳥類的喙像是最后的審判。
結滿顆粒的雨,因觸碰而緊縮的手,飽含著泥土的氣息。
我們即將經歷的事物,短暫,不可觸摸。
而你明明看見一種黑暗,在太陽的陰影下生長,因為害怕,我們常結伴而行,卻互不相識。
沿著故鄉的方向。奔跑。空間意味著失去,氣味帶來一種疼痛感。
呼吸短促,鳥類的交談再一次被聽見,源頭緊迫,唯有寂靜,在最初的辨認中抵達故鄉之遠。
輕 微
必然是雪,懷著歉意覆蓋山谷,有一刻我想停下來,觀察這些輕微的雪,如何克制著內心的恐懼,在大地上俯首,并保持寬闊。動物們留下爪印,輕微的疼痛。
陽光慫恿我走向山中,剝開這半粒果實,松鼠靠過來,嗅了嗅,又走開了。風輕微地吹著,草籽落地,我們因原諒而變得完整。
夜晚的黃河邊
日落后的河畔點起一堆火,像一頭爆裂的雄獅,發出噼啪的響聲。風把一頁舊紙吹出老遠,幾個年輕人,圍著爐子燒烤。酒瓶開啟,夜色漸漸暗下來,杯子里的春天已經結束,火散發著光,我們都看見了彼此眼中的黑暗。
岸邊的人們逐漸消失,月亮抬升在半空,耷拉著臉,它也有物質的悲歡。
一塊石頭跌進水中,擊穿半扇月亮,許多把銀質的匕首浮現在水面上,沒有人率先說話,我們都遠離家鄉。
蝴蝶們
在我們的旅途中遇見的這些蝴蝶,正做著低空飛行,它們不只鮮艷,還帶來飛翔的可能性。短暫,使它們飽含物質的潔癖。
它們著力于一次飛行,那來自記憶深處的恒久之光。
藍色的蝴蝶被帶往天空的另一端,那些懷著故鄉骨骼生活的異鄉人,是另一群蝴蝶。
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我們看到了那些蝴蝶,翩躚的和即將死去的,有著類似的顏色。
那些翅膀,滑向天際,我們在白天看到它們的影子,在夜里看到它們的心。一種向上的飛行,越過平原、山脈和險灘,逐漸隱去萍蹤。
我想那是在河流的上空,沒有界限,它們在空間里延展著,并不急于返回,它們緩慢而持久,它們為我們帶來還鄉的速度。
山水為證
星星熨燙的原野在流水中清晰起來,牧草漸漸返青,夾著雪水和大地的體溫。
湖泊,這天然的心臟正在被飲啜,它的財富始于最初的謙卑和貧窮,它呼吸著,注定一生受難。
它生下母語的野花和牛羊,它在它的身體里流淌。
故鄉始于和它的背離,
而語言,更像是尚未完成的火,燒著我們所走過的原野。
仿佛所有的生鐵都要磨出琥珀一樣的光,所有的犁都要嵌入泥土的根部。
體內的火仍在燒著,鄉言是使我們肉體發光的事物。
青草上跳躍的晨露,此刻我們是身懷故土的人。
燃燒火焰
飛鳥掠過你內心的遐想,夏天就近了,你小心地推開你的朝代,身后的山岡上盛開著魔力的火焰,淡紫色的花葉在半坡靜默。
燈一直在儲存溫暖,從早晨到夜晚,從休耕的土地一直到城市的火光,燃燒,一種緊逼的欲念使萬物疼痛。
你一直小心翼翼地愛著,背對著風,直到火焰漸次變窄,窄到只能照亮彼此的目光。
一個人的牛頭河
一
生而多病,雨水在淅瀝中失去姓氏,你腹中的河谷堆滿谷物,糧食在炊煙之側羽化,那或許是曾被我種下的麥子,但它們并不存在于往事中。
聽最后一場秋雨輕咳,十月慢慢合上。
旅途在漫長中消瘦,銀杏葉的底紋上還粘著春天的花色,樹葉們靜下來,把目光朝向泥土,它們要用最后的力氣完成一生中唯一的向下。
緩步過堤岸,這些魚類的呼吸使我感到溫暖,它們是另一扇鏡子,躲在瓷質的水底窺探著世界。
二
手指上,暮色已成霜。
落霞中沒有孤鶩,雁也不回頭,最后一次聽聞鷓鴣是在懸崖邊,那時我們交換生死,不再企圖私藏溫暖。
在植物的體溫里,我睡了半個上午,直到那棵老槐樹落掉最后一枚葉子。
如果我的羽毛變輕,那是因為和夜晚有太多交媾,山體向天空延伸,十里外的大風依然傳來回聲。
秋天深了,流水緩慢,事物不再有轉折,花朵守著各自的秘密,在星辰下變淡。
三
想起水,你的內心就會軟弱。
回憶困在蟲蛹舒展身體的細節里,我們在鏡中重逢,秋海棠留給我綻放后的真實。
抽出黑夜的一部分去描繪北斗,果實落下來,我聽到大地的震顫。
寂靜多像一場枯坐于你體內的雨,它飽滿,卻充滿謬誤。
那只我苦于尋找的蝴蝶,一直在試圖避開世俗的眼光去愛你,它的眼中仍然有流水也洗不掉的孤獨。
我想起那株野葵,涼意散落四周,它的枯萎有著與生俱來的圓滿。
河面枯竭,又一再起勢,雨水涌入故道,我試圖洗心革面,在河水最生動的表面刻下秋天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