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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瓷兒(短篇小說)

2018-01-08 08:57:11婁光
當代小說 2017年11期

婁光

馬強進來的時候,鶴云正在擺棋式,手里拿著棋譜,書名奇巧,《鬼手 妖刀 仙路》,真是,三個詞兒擺在一起,別說還全是圍棋的門道。

“來財叔,擺棋呀?”馬強笑,眼四巡著。屋里靜得很,地掃得也干凈,來財鋦盆鋦碗的工具早就規規矩矩地收拾起來,且落了薄薄的灰塵。怕是多日未曾有生意了。

“又叫來財叔!”鶴云從棋譜上挪開眼,埋怨道。馬強在桑梓路上開了個高檔的茶館,為的是以棋會友。此刻正在裝修,小伙子歲數不大,為人靈精,關鍵是也懂得圍棋,偶爾過來手談幾盤。鶴云很喜歡這小伙子,“不是說了嘛,見我下棋不能叫來財叔。”

馬強夸張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故作鄭重地說:“鶴云叔,我找點兒鐵絲。”“角落里,自己拿。”坐在那里動也不動,用嘴巴稍一示意,又專心擺起他的棋式來。

馬強拿了鐵絲,走時又說:“等茶館開張了,過來下,我敬茶。”

來財討厭自己的名字,是因為他迷上了圍棋。在桑梓路上作鋦匠來財能迷上圍棋?人們真的覺著有些不可思議,整天和盆盆罐罐、碎碗亂壺打交道,那營生雖能掙錢養活生計,畢竟是些粗活,粗手粗腳的人卻能與圍棋掛上鉤,且迷得如癡如醉?這事兒連在扎啤攤上說起來也頗不可思議的。可這來財就是迷上了,自從迷上了圍棋,就想改掉自己的名字。隨著鋦鍋鋦盆的生意越來越淡,迷得越來越深,整日在他的“破盆破碗”鋪子里擺式手談呢!來財討厭自己的名字,是呀,在桑梓路,在這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你喊一聲“來財,來財,下一盤!”也太難聽了。桑梓路本來就是一條極特色的路,是寵物市場,狗,貓,花鳥,魚蟲,一喊起“來財”,直叫人想起動物來,大不吉利。而迷棋,迷的是境界,是風光無限,況且圍棋乃古樸之物,看上去就非常“儒雅”,憑吊懷古,很雅意,叫“來財”太俗氣了吧!決心一下,名字改成“鶴云”。

來財的名字改成鶴云的時候,也正是他在桑梓路上的“破盆破碗”店關門的時候,女兒撫箏從藝術學院畢業了,隨著時光一日日地過來,鋦匠這活兒越來越少,如今塑料、不銹鋼、搪瓷的東西塞滿了市場,誰還會用過去舊瓷的東西呢? 撫箏還是有頭腦的,她在藝術學校學的就是琵琶彈奏,畢業后,工作難找,又見來財整日在門頭上擺弄棋子,已沒有什么生意,就對她爸說:“爸,以后你這活就別干了,安心下棋唄。”

來財一怔:“什么意思?”他有些驚疑不解地望著女兒。“爸,你這生意又不好,這房子就騰出來開個古琴行吧,以后你就安心下棋。”來財雙眼突然迷茫起來。他木然地望著遠方,渾濁的淚水沿著蒼老的臉頰緩緩流下來。

撫箏的古琴行開張的那天,來財正式宣布他把名字改為“鶴云”了 。

“破盆破碗”的匾額撤下來,撫箏新漆的“古琴行”的牌匾在繡紅花綢的包裹裝飾下緩緩地升了起來,鞭炮聲響成一片,花花綠綠的鞭炮碎屑中,人們紛紛前來祝賀。撫箏和她媽媽滿面笑意地迎接著來賀的朋友,而前場單單不見了剛改過名字的鶴云先生。馬強從外面進來,雙手朝撫箏打拱,“來……不,鶴云叔哪?”撫箏驚異地扭頭四面尋找,呀!真的就不見了爸爸:“剛剛還在這宣布改名字呢!我去找找。”馬強擺擺手:“不用,我去找吧。不會又擺棋譜去了吧。”

馬強的茶館和撫箏的店正好裝修,馬強一直過來,和撫箏也熟悉了,所以有些事就隨意了。馬強四下尋找,還是找到了鶴云叔,此時此刻的他,正坐在角落里,表情木然,腳下放著他鋦盆鋦碗的工具,手拉鉆,膠油,灰膏,手套……在他前面還有一只大大的黃布包。他認真地擺弄著里面的東西,是什么東西,馬強看不清楚,因為他根本就沒拿出來。他一邊認真地擺弄一邊低聲自言自語:往后就只下棋了呀,就只下棋了呀。名字都改了,也只能下棋了……

“來……鶴云叔,客人都在外面,你躲在這里干啥呀?”馬強一時改不過來,面色漲得通紅。

“女兒的店,我去干啥?”鶴云認真地把帆布包收拾好,斜背在肩上,把地上的那些工具鎖進倉庫,沒有再理馬強,獨自一聲不響地從后門走了,任憑前面開業多么熱鬧,他頭也沒回。

名字改成“鶴云”,云來云去的,似有些古意,禪意,很符合棋的原旨。在桑梓路上走來,像云般飄拂。路邊把棋一擺,也是迷棋的狀態。可是,生活并不能給鶴云充足的下棋時間,店面沒有,只好和老婆在老“破盆破碗”的店面前擺了個雜貨攤。

撫箏可是個出色的姑娘,藝術學院畢業,琵琶彈得好,而且身材高挑秀氣,開古琴店,穿上傳統的旗袍,在店里古曲的悠揚回聲里,走起路來款款的,為桑梓路新添了一道靚麗的風景,與父親鶴云的名字挺配,可與他的工作真不怎么搭界。鶴云的雜貨攤無非是些日常用品,沒什么好東西,與女兒的古琴行真不相配,一些來買琴的顧客走過來免不了要斜上幾個白眼,這讓撫箏的心里很難受,但是又不能說,生怕傷了爸爸的自尊心。

鶴云唯一興奮的事兒就是還能在攤前擺棋局,讀棋譜,這時馬強和秋林肯定會來。秋林是書法家,在報社里是個閑差,多年的老鄰居,他對那時的來財愛棋也有些不理解,沒想到的是來財變成鶴云了,棋也精到了許多。

秋林在鶴云的攤位前坐下來,鶴云臉上露出了喜色:“你怎么才來,不知道我正寂寞著嘛。”“你正做生意哪!我來給你耽誤了生意,你老婆要罵我呢!”秋林笑笑。“什么呀!”鶴云一撇嘴,把棋盤的子兒收起來,把棋盂遞過去,兩人就在棋盤上下起來。兩人正進入狀態,馬強在對面看到了,跑過來看個熱鬧:“兩位叔,下著哪?”

兩人抬頭看他一眼,便把注意力又集中在棋盤上。人都熟了,沒必要有什么客套話。馬強便站在一旁看倆人下棋,一副觀棋不語的君子樣兒。路過的人來買點東西,馬強應招呼過去幫他打理,又回過頭來問:“鶴云叔,這衛生面紙多少錢一包?”鶴云抬頭茫然地問:“什么?”“面紙,一包多少錢?”馬強問。“兩塊。”鶴云說完再專心到棋上。馬強一會兒捏著兩塊錢回來,放在鶴云面前。只聽到撫箏喊:“馬強,過來幫個忙!”

“哎!”馬強脆快地應著,起身奔撫箏而去。

聽到這聲,鶴云的心感覺有點兒異樣,忍不住去看馬強的背影,誰知扭頭卻看到撫箏看著馬強笑,笑得挺甜,還別有些意味兒。“這家伙……”他嘴里咕噥著回頭,又與秋林的目光相遇,秋林的笑也頗有些味道。

“這些年輕人。”鶴云又說。秋林卻呵呵地笑起來。

兩人繼續擺著棋。馬強過去真幫忙,一會兒幫著撫箏搬琴,一會兒幫著客戶裝車,被撫箏指揮得屁顛兒亂轉。鶴云心里說,也真是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

馬強忙活完后,笑嘻嘻地回來了,鶴云和秋林的棋剛過半。馬強在兩人面前感嘆:“撫箏的生意真好啊,一架琴賣了三萬多。鶴云叔這攤擺的可真沒意義,撫箏一單生意就能掙鶴云叔半年的。”鶴云一聽,臉一下子漲紅了,瞪了馬強一眼。馬強意識到自己走了嘴,急忙把話咽了回去。茶館前臺服務員探出頭來喊馬強,馬強留戀地看了一下棋盤,起身向茶館走去,又回過頭來說:“再下棋來茶館里吧,別在這大街上。”兩人不理。

鶴云和秋林繼續下棋。兩人是鐵桿的棋友,每天——也不是這么絕對,只要是有時間吧,兩人就在露天地里手談比棋,滋味無窮,樂在其中。鶴云才不會去管他的小攤收入幾錢。其實,撫箏對父親在這里擺攤早就心有芥蒂了,在這格調高雅、古琴悠揚的店門前,擺這么一個小攤確實不雅,這極不相稱的混搭讓人看上去很不舒服,撫箏一直感覺影響她的生意。

撫箏為這事兒已多次找過鶴云了,一聽女兒的話,鶴云雙眼一瞪,看看女兒,火沒有發出來,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你現在這樣子,當年你爸的生意比這火多了。”鶴云說的并不是虛話,當年,鶴云還叫來財的時候,他不過是個“鋦匠”,其實“鋦匠”也是很文雅的叫法,用鶴云自己的說法是也只有他才可以叫“鋦匠”,而那些走街串巷的只能叫“箍漏子”的,肩上挑滿了工具,扯著嗓子喊:“鋦鍋鋦盆鋦大缸 ——”有的尖細悠長,有的渾厚深沉。而來財卻不喊,他的嗓音不行,喊不出腔調,其實他也不用喊,因為他開店,他開的“破盆破碗”是這個城市里唯一一家鋦鍋鋦盆的店,生意出奇的好,整個城市好像都要到他這里來修補鍋碗瓢盆。每天清晨開了門,面對著眼前堆滿的這些盆盆罐罐,臉上總是一副滿足愜意的神色,眼睛迷離起來,把盆的外形、豁口認真地瞅一遍,瞅得極其仔細,輪廓和豁口看清了,看明白了,再用舌頭舔了舔破盆的豁口,吧唧幾下嘴,仿佛要嘗出瓷器的味道,然后拿起工具,選好鉆頭和箍子,根據瓷的特性合好密封的灰漿,在他那纖細的手指的擺弄下,就把那些破盆破碗恢復得完好如初了。

每箍好一件東西,他就像完成了一件作品,總會背過身去,喝上幾口早已泡好的茶,再用眼睛欣賞一下自己剛箍好的物件,似是在挑自己的瑕疵和漏洞。其實是沒有什么可挑的,自己的手藝心里還不明白嗎?他從來不干返工的活兒!

就這樣安安穩穩地干了幾十年,他覺得他的手藝不是在養家糊口,而是在置辦家業。可真干到今天,這祖傳的手藝倒也失了業,只能在女兒的琴行前擺地攤了。

天已交傍晚,秋林輸給了鶴云兩盤,鶴云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怎么樣,這些日子我的棋式沒有白擺吧?”秋林面色漲得通紅:“再來一盤!”“不擺了,幫我收攤吧。”鶴云說。把亂七八糟的東西一件件地往袋子里裝。

鶴云雜貨攤的物品都收拾起來,都放到撫箏的古琴行里,本來整潔高雅的琴行里放進這些東西很掃撫箏的面子,她很厭惡,心里不高興,又不能表現在臉上,過來說:“爸,今天收獲怎么樣?”“趕不上你。”鶴云搪塞。“不能和我比,價值不同。”撫箏說著,從錢包里掏出一百元塞給他,“要不,這攤就別擺了,安安心心和秋林叔去馬強哥茶館里下棋得了。”

鶴云要去接錢,手都伸出來了,一聽女兒的話,猛地把手縮了回去:“我不要!我一身的手藝還用你的錢?!”“爸,拿著吧,不然回家怎么向我媽交賬?”撫箏一笑,碎步跟上來把錢塞進鶴云的口袋里,又低聲說:“爸,告訴我媽,晚上不回家吃了。”鶴云警覺了:“又去哪?和誰?”撫箏撒嬌地拍打著鶴云的肩膀,擠眉弄眼地說:“女孩子家的事兒,少管吧。”鶴云掏出口袋里的一百元,故意在撫箏面前捻了捻,撫箏會意地笑了,又從錢包里抽出一張。“別,給零的,我這小地攤哪有這么多百元大鈔向你媽交賬。”鶴云說。“我沒零錢,去小商店破吧!”撫箏說。“去吧,早些回家,別耽誤了正事兒。”鶴云叮囑女兒。撫箏笑著點頭應是。鶴云放心地走出女兒的琴行,手里捏著兩張百元,嘴里卻嘆氣:“我一個擺地攤的,還要到小商店去破零錢。”獨自咕噥著,破完零錢兀自轉路回家了。

其實,鶴云早就不愿意擺這小攤了,可不擺攤干啥?總不能光下圍棋吧!再說老待在家里也不行呀,老婆能看上?擺小攤只是擋眼的。每天回來交上幾個小錢,老婆心里也舒服。晚上做幾個小菜,幾杯扎啤下去,小日子倒也挺滋潤的。可是,女兒撫箏一不在家,鶴云就有些心神不寧。吃過晚飯后,鶴云坐在沙發上,雙眼盯著電視屏幕,心思卻不在那些男歡女愛的電視劇上。平日他不看電視,一有空就看棋譜。此時手里沒棋譜,眼神兒就無法安定,一會兒電視,一會兒斜瞄墻上的石英鐘。八點鐘剛過,就讓老婆給撫箏打電話,“女兒都大了,出去吃個飯,你催她干啥?”老婆被鶴云說的煩了,對他沒好氣。“不管多大也得回家呀!”鶴云也沒好氣,“一個女孩子晚上在外面瘋什么!”

老婆不再接鶴云的話,她心里明白鶴云為什么著急,看看他放到地上的那些破瓷破瓦,怕是又要讓撫箏回來給鋦起來。“快給撫箏打電話,讓她回來。”鶴云黑著臉說,老婆不吭聲,電話也不打,兀自看著她的情感劇。

“快打電話。”鶴云又催,“也不知道和誰出去鬼混?”

“要打你打。有你這樣說話的嗎?”老婆也沒好氣了,“你為什么非要她學你那破行當,她一個女孩子家你為什么逼她?”

“不學行嗎!”鶴云一聽老婆這嘮叨,猛地一拍桌子發起火來,“她是我來財的閨女,不學不行!”

老婆猛然被嚇了一驚,她驚異地盯著丈夫,驚異他竟把“來財”兩個字叫的那么狠!她在丈夫的目光下讓步了,沒吱聲,默默地給撫箏撥手機。撥了幾遍,通了,可是撫箏沒接。鶴云焦急地在屋子里來回踱步,“一個女孩子在外面瘋到這么晚。”

“好了,好了,別轉了,她一個女孩子誰干你這行。你們家的規矩傳男不傳女,你逼她干什么?”老婆說。

“我倒是想傳男,我有嗎?”鶴云喊。

老婆一下子被憋了回去,坐在一旁不敢做聲了。

撫箏回到家時已經是午夜,她躡手躡腳地進門,生怕驚動了爸媽,輕手輕腳脫掉高跟鞋,打開燈。昏黃的燈影中,鶴云正坐在沙發上,一雙眼睛緊緊地盯住撫箏。

“爸,你怎么還沒睡?”撫箏驚得張大了嘴。

鶴云在沙發上呆坐著,一聲不吭。撫箏望著他那嚴肅的面孔,久久不敢往屋里邁步,看上去爸爸真的生氣了。

“明天早上把那些破碗鋦好了再去開琴行的門。”鶴云扔下一句,低頭進臥室了。

“爸……你為什么非要我學呢?我是彈琵琶搞藝術的。”撫箏委屈地喊。

“彈琵琶也是種手藝,手藝做精了就是藝術。”鶴云頭也不回,聲音很低,但語調嚴肅得不容反抗。

第二天,撫箏的琴行中午才開門。馬強就在茶館門口直勾勾地盯著。撫箏一時不出來心里就一時不得安寧。撫箏從胡同口走出來,馬強一溜煙地跑過去:“撫箏,怎么啦?怎么才來?昨晚喝多了嗎?”“沒呢,還不是我爸在家押著我箍了一上午的破瓷碗。”撫箏委屈地說。“鶴云叔真是,非逼你干什么。”馬強抓住撫箏的手,無限憐愛地吹了吹:“這雙彈琵琶的玉手,能干那些粗活嗎!”“去!”撫箏臉一紅,急忙把手抽出來,“也不怕人看到。”“怕什么,早晚的事兒。”馬強嬉皮笑臉地笑,撫箏嘴唇歪了歪,從嘴皮兒中間“切”了一聲。“我不是擔心你嘛!”馬強又追上來說。撫箏一下子站住,用手指著馬強的鼻子尖上:“真擔心我,就想法把我爸弄走,別讓他這么盯著我。”“可你爸爸要擺攤呀!”馬強迷茫地說。“他擺什么攤啊!是在擺棋,昨天就你給他賣了那兩塊錢,給我媽的錢是我給他的。”撫箏揭了鶴云的老底。

“那怎么辦?”馬強困惑了。

“想辦法找他去下棋呀!他現在不是迷棋嗎?”撫箏說。馬強眼珠兒一轉,似乎領悟明白了撫箏的意思。

馬強又獻媚地跟上撫箏,笑著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離我遠點呀,別讓他看到了說我們預謀。”撫箏跺了一下腳,擠著眼示意說。馬強急忙走開了,然后就站在茶館門口,雙眼盯著鶴云每日來回走的胡同,單等他的出現。

鶴云今日出門也是很晚,但是臉上卻洋溢著喜色。怎么說呢?女兒還是聽他的話的,盡管心里不樂意,還是鋦完了他制定的那些物件才去開門,這樣他的心里就有股滿足感,心情不自覺地平添了喜氣,嘴里哼起了小曲兒。他剛一出胡同口,馬強就笑著迎上來:“叔,今天怎么才出來?”

鶴云看看馬強,沒吱聲,繼續往前走。“叔,我在等您哪!”馬強迎上前來,壓低了聲音。“叔,今天一幫棋友約著在茶館比棋呢!”“什么人?新的?”鶴云的眼光突然間就亮了,扭頭望著馬強。

“不是,昨天那幫人下棋頂起角來啦,今天各自請的高手。”馬強神秘地說。“假話,又是那幫賭棋的吧?”鶴云搖搖頭說。

“我還敢和您說假話?反正是高手要來,您愛信不信。”馬強說的模樣依舊神秘,用話吊著他的胃口。

“我去了,你秋林叔怎么辦?”鶴云對馬強找借口。

“叔,秋林叔的棋已經不能和您比了。”馬強說,“現在,秋林叔在您面前只能算是臭棋了。”

鶴云的臉上掛了笑意,這夸贊雖有拍馬屁的成分,他還是很受用的。他看了看馬強,兀自往前走。

對于茶館里的擺棋者,鶴云是知道的,也是他沒有想到的。年代驟然就變了,當他把名字從“來財”改為“鶴云”后,下棋的人又都講究求財發財了,原本儒雅的愛好與營生也都往錢財上靠了。相比之下,古意又算什么呢?禪意又何其遙遙無期!連最接近古意的圍棋也都變味道了。黑白二子拈于指間,好似酸不嘰、粘不沓的,心理不再那么愉悅。原先下棋,大家只圖個清樂,樂而忘事,樂而忘憂。現在呢,棋人紛紛不肯白白磨手指頭了,就是“開賭了”,這很令鶴云氣憤,氣憤而無奈。

如此,他和秋林寧肯在路邊手談,有時寧肯觀光,也堅決不進茶館去賭。可是,秋林已遠遠不是他的對手,和臭棋簍子下棋,怕是要越下越臭。

鶴云內心其實已經孤獨一陣子了。他緩緩走到桑梓路的十字路口,冷不丁回頭望著馬強:“那高手什么時候到?”“過一會兒吧。”馬強說。鶴云悠悠地回過頭去,慢慢向撫箏的琴行走去。對著他的背影,馬強琢磨不出所以然來。

鶴云走到琴行里,卻沒有急著要出攤,而是斜睨著馬強茶館的大門,裝作無意地注視著茶館里進出的人,他越是注視就越沒法探求到心里想要的答案,心就越吊吊的。還是忍不住了,對撫箏說:“今天晚了,我就不出攤了。”“行,爸。你去哪?”撫箏求之不得呢。“不過,今天不出攤是因為你耽誤了我的時間,晚上交給你媽媽的錢還得你出。”鶴云又不冷不熱地對撫箏說。撫箏一怔,接著咯咯地笑起來:“爸,下棋下刁了啊,再說哪天的錢不是我出的?以后不讓我學你的手藝了,我多出!”“嗯——”鶴云猛地黑下臉,望著撫箏。撫箏暗吐舌頭,沒想到就說漏了嘴,急忙扭頭走開。

鶴云挪步向馬強的茶館走去,頭也沒回地囑咐撫箏:“秋林叔來找我,就說我去茶館了。”說著走過去,步子還是猶猶豫豫的,指定要去又有些拿捏。還沒到茶館的門口,馬強便從里面迎出來:“叔,你到底還是來了。歡迎,歡迎!”馬強的熱情讓鶴云有些不大適應,問:“你怎么知道我要來?”馬強一驚,忙說:“撫箏……我在里面看見了嘛!”鶴云會意,心里說這小子反應還快著吶!

茶館里還是桑梓路上那些下棋的人,他們無所事事,便聚在馬強的茶館里下棋賭錢。其實,凡開賭,就沒有對弈的“平常心”,皆大開殺戒,兩軍相逢勇者勝,誰力量大就占便宜,而且輸贏要論子計價,比方說,輸一子十元,一目翻四倍,或者五元,累積起來,一次進出幾十元,成百元,數目可就大了。倘若只贏四分之一或四分之三,微勝,白扯淡,等于沒玩兒。俗態畢現,雅意也就沒了。眾人見鶴云來了,皆往前讓,鶴云不語,微笑觀看,先摸底細,見幾位的棋路皆不上道,觀戰長了,不住嘆氣,終于忍不住,上了場。對手弱就狂炸濫砍,業余名手見鶴云氣勢,也不免惴惴,加上心理素質不見得怎么好,竟然也敗于鶴云之手,于是鶴云洋洋自得。

下到傍晚,口袋里鼓鼓的,有四五百元的收入,比他擺地攤強很多。直到馬強送他出門時,也沒見到所謂的高手來臨。但是,鶴云的心思和表情都是自得的,用手點馬強的鼻尖說:“你小子,敢糊弄你叔,高手哪!”

馬強賊賊地笑了:“說來沒來,明天我再打電話確定一下。不過,您今天也沒白來,豈不比您擺攤強嗎?”鶴云得意地用手拍了拍裝錢的口袋,卻說出一句:“小子,你叔我下棋是雅士,說到錢可就俗了。”往前走幾步,只見秋林正站在茶館門前怒目而視:“你雅個屁!”

“你怎么不進去,在這里站著哪?”鶴云上前怯怯地問。

“沾到錢我是死活不干的!”秋林怒怒地扔下一句,扭頭而去,給鶴云留下一個迷茫的背影。鶴云呆呆地站住了,突然又回頭對馬強說:“都是你這小子給鬧的。”

鶴云仿佛心中的火氣沒撒完,直直地走進撫箏的琴行。琴行里只有撫箏一個人,一見女兒,鶴云臉上露出笑意:“走,回家了。”撫箏笑迎上來,手卻早早拉開了錢包:“爸,我再過一會兒。”鶴云急忙擋住撫箏拉錢包的手,順便拍了拍口袋:“不用了,今天我自己交。走吧別靠了,不會有人來了。”

“爸,您先回吧。我怕有同學約我。”撫箏在父親面前討好地擠眉弄眼。

“不行!別想逃過去,今天早上的活鋦得太粗了,今晚上得回去下細功夫。”鶴云黑著臉說。“爸,我是個彈琵琶的,卻讓我鋦盆鋦碗?”撫箏噘起了嘴,是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撫箏,彈琵琶是一門手藝,鋦盆鋦碗是我們家傳的手藝,你得學呀!逃不了的。”鶴云語重心長地說。

“爸,你也不看看,這都什么年代了,我學這手藝干什么?有用嗎?”撫箏爭辯道。

“壓著你了沒有?”鶴云提高了語氣,“再說你學彈琵琶現在用著了嗎?還不是在賣琴。藝多不壓身。走吧。”鶴云的話已經說到了底,不讓再有所反抗。撫箏無話可說了,只好關門,默默地跟在鶴云的身后回家。她注意到了,馬強正站在茶館的門前,眼睛直勾勾地,悵然若失。

撫箏往前走去,把握著手機的手舉起來搖了搖,馬強會意,兀自忙不迭地點著頭。

自打進了馬強的茶館后,鶴云的心就不平靜了,時常不住地探頭遞耳地去打聽消息。實戰總比在小攤前擺棋式等秋林強,但再想到秋林那憤怒的目光又不敢輕易前去,他害怕因為銅臭失去朋友。日子在這心情的糾結中過得兩難了。而那幫輸了錢的棋友,自然也不肯罷休,時常過來挑釁他,他心里蠢蠢欲動,但還是咬牙忍住了。正糾結的時候,馬強跑過來,說:“叔,他們請的高手來了。”

“怎么樣?”鶴云問。“我看著棋路還行。”馬強說。“走,和高手過過招,你秋林叔就不責怪我了。”說完,攤也不顧得收拾就往茶館里跑,回頭對馬強說:“讓撫箏把攤收起來。”

鶴云跑進茶館,高手正站在對面等著他。高手真有高手的風范,歲數看上去比鶴云年長,但身材筆挺,腰板筆直,頭頂已半禿,胸前卻飄著幾綹長髯 ,身著白色中式絲綢短褂,燈籠褲,納底皮鞋,一只手背于身后,另一只胸前端著,掌中一盞古舊的小泥茶壺。介紹相見過后,鶴云盯著高手手中的小泥茶壺直了眼。那可真是一只舊茶壺,外皮已斑駁得不成樣子,并且茶壺上有一道長長的裂紋,上面斑斑駁駁地箍著銅鋦子。

眾人落了座。鶴云心里稍有點虛,畢竟是高手,又沒試過水,不敢妄斷。而鶴云的棋力,是個悲劇的“半吊子”,自稱0.9段,太弱的不敢靠前向鶴云請戰,太強的,鶴云總吃虧。與高手定下價碼,幾局下來,雖然各有勝負,總帳一算,還是鶴云稍虧本。但鶴云的心里卻有了底。第二天,高手又來,講規矩時,鶴云突然對高手說:“我輸你,你算錢,如果我能贏你十局,你把這把壺送給我如何?”

高手一怔,他沒想到鶴云看中的竟是他的這把壺,他明白手里的壺看似古樸,其實并不值錢,本身就是一把破壺,上面有條長長的紋,鋦滿了銅鋦子。

鶴云定下的條件對高手是非常優越的,他自然高興,但是面色卻嚴肅:“鶴云兄,我這把壺雖破舊,也有些年歲了,你說話算數?”鶴云笑笑:“我在桑梓路過大半輩子了,何時有過戲言?”雙方盟約既成,雙方開始對戰,兩天下來,鶴云卻僅僅贏了三局,而口袋里三千多元的私房錢卻打了水漂。

“鶴云先生,還來嗎?你若贏夠十局,得多少錢往上賠呀。”高手面帶冷笑挑釁地說。

“放心,我還輸得起。”鶴云也笑笑說。

第三天又如約而至。鶴云和高手正對戰著,撫箏找上門來。馬強一見,喜上眉梢,“你怎么肯過來了?”“你這是干的什么破勾當,我爸今天又向我要了兩千元,是在賭棋嗎?”撫箏面帶怒氣。

什么?鶴云輸了這么多?馬強是個血性漢子,是因為迷棋才開了這個茶館,本來是為了以棋會友,稍加理財滋潤,卻弄成了這個樣子。他安慰了撫箏,獨自在旁邊觀棋。俗話說,外行看熱鬧,行家看門道,一會兒便了解了事情的原委,高手的棋力細究起來并不優于鶴云,而是這一幫人在對付鶴云呢!馬強嘴上不語,心里卻較了勁兒,當看到鶴云局勢不妙,抓耳撓腮時,便替鶴云著急,忍不住,就替鶴云來個一招兩招,形勢片刻間對鶴云有利,鶴云憑空增加了許多力氣,好像援兵突降一般,力量發揮得淋漓盡致,竟然在無人支招的情況下,也連下三城,可見人的力量也是三分體力,七分精氣神啊!

高手和身后的那幫潑皮便對馬強白眼相加,口出怨言,馬強不做聲。高手一幫以為馬強羞愧了,又要聲討鶴云,誰知馬強回身拿起一把精致的紫砂壺,往高手面前一拍,說:“是什么局勢明眼人心里明白,鶴云叔錢也輸你不少,你把這壺拿去喝茶,你那把舊壺給鶴云叔留下。”

因為氣大力猛,馬強拿過來的壺卻被拍壞,碎成了八塊!

“我沒輸,為什么要留下我的壺?”高手口里爭辯道,不肯把壺放下。馬強一瞪眼珠子,也不言語,死死地盯住高手的眼睛……高手膽怯了,顫抖著把壺放在鶴云面前,悻悻地要率那幫潑皮離去。“你自己去架子上再挑一把壺吧,碎的我留下。”馬強說。高手也沒客氣,走時順了一把紫砂壺。高手剛出門,鶴云便寶貝似的把那舊茶壺捧在手里。

“叔,你要這把破壺干啥?”馬強問。鶴云抬頭木然地笑笑,又低頭細數著那舊壺上的鋦子,低聲感嘆:“這活,做得精致呀。”

馬強坐在鶴云的對面,叫服務員特意泡了兩杯明前西湖龍井,兩人對飲敘話。馬強說:“叔,你看不出來嗎,他們在合伙算計你哩。”鶴云沉默了一會兒嘆氣說:“大家活得都不容易,就將就過去吧!再說,我真的想贏這把壺。”

“就這把破壺?”馬強一臉不屑。

“可別小看了這把壺,你看把紫砂壺鋦成這樣,做得多么精致,真是頭一次見啊!”鶴云說,“值得學呀!”

“店都關了,還學這些干什么?”馬強說。

鶴云臉上露出一絲兒苦笑:“是種手藝,總是學精致了好。”說完,又把馬強拍成八瓣的紫砂壺收起來,用舌頭微微舔了舔破壺的茬口,又認真地舔了舔,低聲說:“放心,這把壺,我也給你鋦起來。”“算了,都破成這樣了,”馬強說。“相信叔的手藝。”鶴云笑著,小心地把碎壺捧在手里,回家去了。

半夜時分,馬強被電話鈴聲驚醒,一看是撫箏的。他有些驚異,撫箏在電話里撒嬌似的罵他:“你從哪里弄這么個破壺,害得我和我爸給你干到現在!你不打算讓小娘子活啦?”馬強急忙嬉皮笑臉地說:“我錯了,我錯了!害你受累。我還以為你這時來查我的崗呢!”“滾!我哪有那閑工夫。你一個破壺累得我腰酸背疼的。”撫箏語氣里故作生氣。“待我抽空給你揉揉算作補償。”馬強急忙討好說,一番柔情蜜意的悄悄話。

清晨,馬強剛一開茶館的門,鶴云早就捧著昨夜鋦好的茶壺站在門前,見到馬強把壺遞上,“鋦好了,把壺還你。”“鶴云叔。”馬強接過茶壺不禁呆了,昨天一把拍成八瓣的壺竟然完好如初,修補鋦釘做得精致極了,鋦子都是紅銅的,細小精巧,鑲嵌得恰到好處,不深不淺,都是量物而做,不差分毫,掩縫的灰膏單做的顏色,與茶壺無異,不但有原壺的圓潤,而且像是給原壺刻意增加了裝飾,反而增色。

“叔,你收我做徒弟吧,我跟你學鋦壺。”馬強手捧茶壺,脫口說道。鶴云沒有接話,而是說:“你別看外觀,還沒試漏不漏呢。”“做得這么精美,我都不舍得用了。”馬強說。“別……”鶴云從馬強手里接過壺來,把沸騰的水倒進去,然后用細繩打了托扣,用手提了提穩實了,才對他說:“你把它吊起來,把壺下面鋪上宣紙,如果宣紙濕了一滴,就不是我來財的手藝。”鶴云頗有些得意地說。

“不用吊。叔,我信,真的。我太崇拜您了,就連用細繩打的托扣都沒人會了。您收我做徒弟吧,什么條件,孝敬你多少錢我都答應。”

馬強誠懇地說。“照我說的做吧!”鶴云微微一笑,轉身而去。

馬強按照鶴云的吩咐,把壺懸在了橫梁上,底下鋪上白色的宣紙。明眼人都知道宣紙是很薄的,只要有一滴水從壺中漏下來,就會把宣紙洇濕。可是,過了多日,那宣紙安然無恙。

這些日子,鶴云既沒出攤也沒有出來下棋,而是在家里研究那把剛贏來的壺。撫箏下班回來,對鶴云說:“爸,馬強要請你吃飯。”“吃什么飯?”鶴云眼盯在壺上,頭也不抬。“請你吃大餐,說要擺個拜師宴。”撫箏湊到鶴云跟前,撒嬌地試探著問:“爸,馬強這徒弟你收不收?”

“我都不干了,還收什么徒弟。”鶴云說。“你不是要傳你的手藝嗎?”撫箏噘著嘴說,“有馬強這個徒弟,手藝不就傳下去了嗎?”

鶴云把眼一瞪:“那你干什么?”“我彈琴呀!”撫箏說。“馬強愿意學,就傳給他吧,再說你們家的手藝不是傳男不傳女嗎?”老婆在一旁打著幫腔。

“胡說!什么傳男不傳女?再說馬強是我什么人?”鶴云說。“你這榆木疙瘩,不知道馬強和咱家撫箏……”老婆上前點了一把鶴云的腦袋,“馬強都快成你的女婿了。”

鶴云一怔,疑惑地看著撫箏,撫箏捂著嘴笑。鶴云猛然咬牙:“馬強這小子,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呀!竟敢勾引我的女兒。”“怎么?爸,你不滿意?”撫箏一驚。鶴云沉默了,在屋里默不作聲地踱步,步子又穩又慢,卻把撫箏弄得心驚肉跳,一雙杏眼兒盯著爸爸,期待著那嚴肅的面孔漸漸地溢出笑意。“滿意是滿意,但傳他這手藝也得訂了婚再說。”鶴云說。“行,爸,你沒意見,我們就訂婚。”撫箏喜上眉梢,上前親昵地挽住鶴云的胳膊。

馬強和撫箏的訂婚儀式和拜師酒宴是一起辦的。酒宴上主要演繹了馬強拜師的場面,馬強向鶴云獻了花,敬了酒,也鞠過了躬。參加酒宴的人都很高興。秋林老師主持的儀式,秋林從心里感到高興,拍著鶴云的肩膀說:“這下好了,你的手藝也失傳不了啦。”“馬強這小子還和撫箏好上了。”鶴云咂著嘴兒,“撫箏可是個搞藝術的。”“行啊,馬強也不錯。”秋林說。兩個老朋友,心里高興話就多,說到興致,就想再去來上幾杯扎啤。島城人就這樣,扎啤攤上一坐,來上一碟蛤蜊,所有的興奮就溢在臉上了。

鶴云和秋林剛轉出胡同,黑影里馬強正和撫箏擁抱著,說著悄悄話。鶴云扭頭要走,秋林一把拽住了他,酒精的興奮勾起了兩人年輕的心。

只聽到馬強甜蜜地說:“小娘子,這回大爺可算是給你贖身了,你以后真是大爺的人了。”撫箏問:“什么意思?”

馬強說:“以前是你爸你媽的人,現在轉給我了,以后你爸的手藝傳給我,把你解脫了,讓你真正地當老板,彈琵琶,這不權當給你贖了身么?”

撫箏轉過臉:“我呸!你小子賺了便宜還賣乖。和你說以后要對我更好,不然本姑娘就重操舊業。”

“那可更好了,大爺贖個色藝雙絕的小娘子豈不是天大的美事!”馬強得意洋洋地飄了。

“本姑娘可是只賣身不賣藝。”撫箏說。

……

秋林捂著嘴忍不住都要笑出聲來了。鶴云卻虎下臉來:“撫箏,早些回去,這會兒有馬強陪著,活再學起來就不孤單了。”說完,拉著秋林,胸有成竹地向扎啤攤走去,留下撫箏和馬強一臉的無奈。

馬強拜師以后,鶴云就不再擺攤了,被馬強邀請到茶館里,留意著茶館的生意,也擺著棋式,對弈手談兩不誤。鶴云這師父和準岳父的雙重身份也合適,不會被人說三道四。每天,鶴云走進茶館,抬頭看到懸掛在橫梁上的茶壺,心情極是愉悅,下棋擺式也極有興致。每當客人走盡,要給馬強示范教授鋦工的技藝時,他總是對馬強說:“去把撫箏叫來,讓她跟你做個伴兒。”馬強就去叫撫箏。撫箏來時雖噘著嘴,不過有馬強陪著,心情總要好些。她對馬強說:“小女子可真是算錯了這一步呀。”

馬強對鋦功的確很用心,小伙子機靈,肯鉆研,技藝進步很快。鶴云心里很滿意這個徒弟,在茶館里的日子過得舒暢滋潤。

一日,鶴云又在獨自擺著棋式,馬強帶著幾個人走進來,“爸,有客人來了!”鶴云點點頭,禮貌地打著招呼,又獨自研究著棋譜。“爸,重要客人哪!”馬強又說。“哦,我擺完這幾步就來。”鶴云頭也沒抬,對棋迷得極其專注。

一位領導模樣的人制止了馬強,站在旁邊,真是等鶴云擺完棋式才過來說話,來的是市博物館的館長和陶瓷協會的教授。鶴云有些手足無措。館長很客氣,對鶴云很是尊敬:“鶴云先生,我們來請您來了。”鶴云緊張地搓著雙手,卻不敢上前:“我一個小箍漏子,真是見笑了……”“您的杰作掛在大廳里哪,我們可都見識了。”館長贊嘆著。

館長和幾位教授的確是慕名而來,市博物館有一批珍貴的古舊瓷器需要修復,因為沒有找到好的鋦工,一些老的修復技術近乎失傳,一直沒敢動。最近這批古瓷器去各地展出,非修不可了,博物館聽說了馬強茶館懸著壺的事兒,市里已派專家暗訪了多次,今日終于上門來請高明了。

“我不去,我已經洗手不干了,這事兒還是讓馬強去吧。”鶴云說話的時候很緊張。結結巴巴的,“我——現在只——迷圍棋了。”鶴云只是個桑梓路的鋦匠,或許真的沒見過什么大世面,在這些人面前搓著手,不一會兒就拘謹得滿頭大汗。

館長見鶴云說這些話,面色有些失望,扭頭疑惑地望著馬強。

“他是我女婿,又是我徒弟,他肯定能做好。”鶴云說著,把馬強練習時鋦的瓷片遞過去,館長挑了幾塊瓷片,有些失望地回去了。

“爸,是您大顯身手的時候,您怎么又退縮了?”送走了客人,馬強疑惑地問。

“現在有你,還用得著我嗎?”鶴云一轉窘態,口氣得意起來,“傳統技藝得讓年輕人發揚光大,還要讓他們知道,這箍漏子也有傳人。”

博物館的一行人根據帶回去的瓷片,經有關部門專家鑒定和研究,還是高薪聘請馬強去修復古陶瓷。馬強很高興,鶴云也很高興,他對撫箏說:“教你還不愿意學,這下有用了吧?馬強,給師父爭臉。”

“爸,我有眼無珠哪!”撫箏夸張地拱手作揖,“師父,你也收了小女子吧!”

馬強去博物館了,茶館交給撫箏管理,一邊琴行,一邊茶館,忙得不可開交。可鶴云并不在意這些,依然迷他的棋,對另外的事問都不問。在棋盤上打譜讀式,一手捻起來尚未放下,眼前卻放上了一塊包著東西的白手帕,鶴云抬頭,見是馬強。馬強不做聲,默默地把手帕打開,里面包著幾塊小茶壺的碎瓷片,這瓷是難得一見的好瓷,而這瓷碎得也是難得一見,瓷片都彎彎曲曲的,九曲回腸一般,要想把這個茶壺準確拼湊起來都難,更別說鋦起來了。

“爸,館里還有這么把壺,能鋦起來嗎?”馬強試探著問,“博物館珍藏著這些瓷片已經多年了,一直散著。”

鶴云的雙眼微微有些迷離,默默地抓起一塊碎瓷片,用舌頭舔了舔,他不做聲,想起了師父曾對他說過的一件事:江湖上有一種“撐壺法”,就是用小錘子輕輕敲打茶壺,既不能敲壞,又不能留下疤痕。被敲打的茶壺表面上完好,其實已經有了暗璺,已經是一把殘壺了,然后再在壺里面裝上大豆或高粱粒子,用熱水一泡,悶在壺里,等不長時間,大豆或高粱粒子一膨脹,就聽得茶壺在“咔咔”地響,過不了半天,茶壺就碎成這樣了。能做出這手段的,在瓷界也不是泛泛之輩。以前鶴云也只是聽說,沒想到現在也著實開了眼界。

“爸,能鋦嗎?”馬強又試探著問。

鶴云把用舌頭舔過的瓷片輕輕放在棋盤里,嘴唇吧嗒了幾下,像是在回味瓷片的滋味。他的眼睛里突然劃過了一絲兒光亮,低聲說:“去叫上撫箏一起回家吧,這手藝師父傳給我,一直沒有機會試過,今天遇上,是有幸,也是你們的造化啊!”

馬強和撫箏回家,鶴云已經從他的工具箱里拿出了工具,并且還請出了師父的遺像。他對兩人說:“是有造化啊!你們看,這也是鋦行中的難活啦!鋦起來有些麻煩,這是景德鎮的細瓷,要用金剛鉆,金鋦子才行。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就是對這種瓷說的。過去用尋常的鐵鋦子見水生銹。”

“爸,那還能鋦嗎?”兩人異口同聲。

“當然。”鶴云說著,把碎壺放在師父的遺像前,恭恭敬敬地拜了拜,又把壺拿下來,在香爐里上了香,低聲說:“你們看好了,在燒完這炷香之前,我就要把這活干好。如果燒完香這壺就鋦不起來了,你們仔細看著,注意我的手法。”說完,鶴云坐下來,拿出金剛鉆和金鋦子。只見鶴云把茶壺的碎片放在手里,另一只手快速地晃了晃,碎片就拼成了一個完整的茶壺,還原得絲毫不差,然后把茶壺固定好,施展開了絕技,那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連撫箏和馬強的眼睛都看花了。但是,在他們面前,鶴云一直讓自己的動作清晰完整,讓倆人看清他的手法。只聽得一些細碎清脆的聲音,不多時,一只完整的茶壺就捧在鶴云的手里了。鋦好的壺身完美光滑,茬口之間合得一絲不差,一點也找不出破碎過的痕跡,金鋦子擺得也工整,從外面看金光閃閃,煞是好看,直把馬強和撫箏看得嘴都合不上了,而師父像前的那炷香只燃到半截。

鶴云又叮囑道:“記住了,鋦這樣的碎壺,講究一個快字。”“爸爸,你真是神了!”撫箏過去扶著鶴云說,“要是這種手藝不傳下來,太可惜了!”

“我所以硬要把這手藝傳給你們,就是怕有遺憾。其實,有很多高超精絕的手法都快失傳了。”鶴云嘆了口氣說,“幸虧有了馬強這個女婿,還有了兩個傳人。”

“爸,您說有些絕技失傳了,還有比您這手法更絕妙的嗎?”馬強問。

“有啊!”鶴云說,“還有種手法叫隔空鋦物。”鶴云接著給兩個孩子講了一個他師祖的故事:早年,師祖下東北闖關東,因為有這鋦鍋鋦盆鋦大缸的手藝,就沒有去深山老林挖金子、伐木頭,而是憑著他的手藝走街串巷。一日走到一家大鎮上,被一戶富貴人家請了進去,進門時,少東家還親自出門迎接,師祖有些受寵若驚,正想著,管家牽了一條大狼狗進來,那狗一呲牙,師祖嚇得不由得倒退了幾步。

少東家急忙上去說:“師傅不要驚慌,這是我的愛犬。你別看它外表兇狠,其實十分聽話,沒有主人的話,你就是踩在它身上,它也會一動不動。這次請師傅來,就是為了這條狗。”說著,少東家拿出一小塊東西來,細一看,竟是半顆狗牙,少東家說:“這條不知好歹的狗竟然把石頭當成了骨頭,一顆牙啃成了兩半。師傅能不能把它給鋦起來,讓 這狗有顆完整的牙?”

什么?!給狗鋦牙?真是聞所未聞。但師祖并未驚慌,細細觀察后,他要求少東家用小鐵架子把狗的嘴支開,再把狗的四肢捆起來,讓它不得動彈。在少東家的調教下,那條狗比綿羊還老實,任由少東家把鐵架子塞進嘴里,把缺了牙的地方顯露出來。狗嘴支起來后,師祖卻不急著下手,反而跟少東家聊了些無關緊要的事兒,等人們都不把注意力放在狗嘴上時,他突然大叫一聲,誰也沒見師祖做了些什么動作,只見金光一閃,狗“嗷”地叫了一聲……大家再一看,師祖還是紋絲不動地坐在原地,那半顆狗牙已經牢牢地安在了狗嘴里,在那顆狗牙上還有一個細如蠶絲的鋦子……

“爸,這絕技是怎么練成的?”撫箏驚嘆著。鶴云微微笑了笑,別有意味地說:“手藝和藝術一樣,有時也要看天分悟性的。”

因為修復這把破壺,馬強受到了全市的嘉獎,不但挽救了這把珍貴的瓷壺,同時還展現了鋦壺的絕妙工藝,并被破格提拔為博物館的副館長,并任市古瓷修復小組的組長。一不小心還獲得了機會走上了仕途。

茶館和琴行都徹底交給了撫箏打理。鶴云此刻可真正成為悠閑的棋人了,平日沒事時和秋林喝扎啤,聊圍棋,日子過得挺清閑。

“如果你年輕時遇到這機會,說不定不差于馬強。”秋林說。“我只耍手藝,上門來行,不會去。有馬強這徒弟,我也知足了。”鶴云說。

馬強確實挺爭氣的,和撫箏結婚后,運勢很好,步步上升,現在已經是全國知名的古瓷修復專家了,有很多外地單位和個人慕名而來,一時紅火得很。馬強的棋扔到一邊去了,主業反倒成了副業,而副業卻成就了他的事業。

市博物館接受了一批珍貴陶瓷的修復任務,有一部分需要破碎后再修復。馬強故意在鶴云面前提過幾次,而鶴云只顧研究他的棋譜,對馬強的話充耳不聞,只做沒聽見。馬強再也忍不住了,拿出一只瓷碗放在鶴云面前:“爸,您幫我敲碎這只碗?”

其實,把瓷碗敲碎誰不會?關鍵是怎么個敲法,如果要把碗敲成兩半,從中間分開,兩邊一樣大小,差一點兒都不行,這難度就可想而知了。誰能把碗敲成一模一樣的兩半?馬強要的是根據要求把瓷器敲碎。

“我是鋦瓷的,哪會破碎?”鶴云對馬強的話不屑一顧,“再說了,這是犯忌的事兒。”一甩手,不再理那碗。馬強很失望,晚上要出去應酬時還不住地唉聲嘆氣,看來真的遇到難題了。

馬強剛走,鶴云就讓老伴兒打電話給撫箏,叫撫箏回來,說有急事。撫箏一聽家里有急事兒,自然在店里坐不住,急匆匆地回到家里。進門后,發現和平時一樣,只是爸爸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幾上放著一塊墊布,墊布上放著幾只瓷碗。撫箏一見笑了,開玩笑說:“爸,你不擺棋,怎么又玩起戲法來了?”

“過來,坐下。”鶴云卻沒笑,而是一臉嚴肅。撫箏急忙過來在鶴云面前坐下來,鶴云把小銅錘拿在手里,低聲說:“面前說的那種破瓷的方法,叫驚瓷兒,我現在教你怎么敲。”

“你直接教馬強行了,怎么還教給我?”撫箏不解地說,“兩個店都把我忙壞了。”

“坐好了!”鶴云嚴肅地說,“你是女兒,他是女婿,我教誰?”

撫箏不敢再言語了,坐下來,靜著心跟爸爸學會了“驚瓷兒”的絕技。

“明天你去幫馬強他們吧,要穩住了,不要輕易讓他們看出你的手法。別人都會,你還有意義嗎?記住,一招鮮,吃遍天!”

撫箏走的時候,鶴云千叮嚀萬囑咐。撫箏頻頻點著頭,心里卻滿是迷茫。

撫箏“驚瓷兒”的絕技在博物館里發揮得淋漓盡致,驚到了眾人。當她滿面春風地回家時,鶴云臉上掛著會心的笑意,“怎么樣?閨女。”

“謝謝爸,不!謝謝師父的真傳!”撫箏雙手抱拳,對爸爸撒著嬌。鶴云用滿意憐愛的眼光望著女兒,開心地笑出聲來,心里說,撫箏也行了,成手了,往后真可以安心地下棋了。想到這兒,禁不住轉過身來,微笑著欲出門去茶館,再喊上秋林對弈幾盤,然后愜意地喝上幾杯扎啤。

“爸,你不會真的讓隔空鋦物的絕技失傳吧?”撫箏在他身后低聲問道。

鶴云猛地站住了,身體冷冷地一抖,剛安下的心瞬間吊了起來。棋怕是沒心思再去下了。

責任編輯:劉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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