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之林
北美行
董之林
早聽說北美洛基山脈是自然奇觀,乘大型郵輪游覽阿拉斯加冰川諸島,也是人生難得的體驗。不知是因為旅程遙遠,下決心出行需思忖再三,還是對北美之行有如此熱望?總之,從2016年秋天決定出行,到2017年5月8日乘坐國航班機由首都機場起飛,中間報名、申請護照、填表、辦理簽證、船票和機票,足有半年時間。這樣漫長的等待,在我過去旅行中從沒有過。
一
此次旅行,第一個落腳點是加拿大溫哥華區的列治文(Richmond)。我們在這兒住四天,等候去美國阿拉斯加的郵輪。列治文又稱“里士滿”,原是英國北約克郡一個地名,伴隨18世紀殖民地擴張,美國弗吉尼亞州、印第安納州、新西蘭尼爾森、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等多地,都有城市名叫“里士滿”。我們落腳的加拿大里士滿,屬BC省(British Columbia,即不列顛哥倫比亞)溫哥華區,包括弗雷澤河(Fraser River,又稱非沙河)三角洲,以及魯魯(Lulu Island)和海島(Sea Island)兩個大島,也是溫哥華國際機場(YVR)所在地,面積總共129.66平方公里。
加拿大是君主立憲的民主國家。英國女王是國家名義上最高元首,總理實際負責國家事務。總督是女王在加拿大代表,召集國會上下議院會議,批準并宣布議會通過的法律。總理由眾議院多數席位的黨主席擔任,眾議院席位由選舉產生,席位根據每省及地區人口分配。我們恰逢列治文市級選舉,通過電視轉播,經常看到市議員候選人中有華裔面孔。
說到里士滿,馬上想到美國的弗吉尼亞州府里士滿,曾是南北戰爭時期南方聯邦首都。戰爭結束,大批自由了的黑人奴隸和他們的后裔居住在這里,成為美國繁華的商業區,有“美國華爾街”、“南方的哈林街”之稱。我們所在的加拿大里士滿也體現多元文化的特點,據當地人介紹,這一地區的華裔人口占60%以上,不包括原住民,當地白人不足30%。
經過11小時航程,我們從北京飛抵溫哥華,正值當地時間中午12點。從機場乘車去旅館,一路望去,街巷兩側有許多華人餐館,“王府井”、“牛肉面”、“粵菜館”等中文招牌比比皆是。我好像又回到了北京大興新城,街區格局規整,路邊商店、寫字樓和住宅樓林立,到處綠樹花草,但若論空氣的清新和透明度,我們遠比不上這里。
在香港人開的餐館盡享粵菜美食之后,我們沿非沙河步行至漁人碼頭附近。導游賈女士打算帶我們去博物館參觀,趕到當地,博物館卻已經關門。溫哥華與北京時差大約15小時,北京人清晨上班時分,溫哥華人還在前一天下午五六點鐘準備下班。當賈女士有點兒掃興地通知大家,博物館看不成了,我們正沐浴在金色陽光下,好像北京的正午。這讓北京人覺得溫哥華下班太早,太陽這么高,怎么就下班了呢?外國人總說中國人特別勤奮,如此看來,是不是與東西方時差有關?
但一路走來,也不是一無所獲。類似我們的宣傳欄,路邊擺放一幅幅19世紀溫哥華魚類加工廠工人勞動和工會活動的老照片。路邊還有一尊“日本漁師”手捧鱒魚的雕像,紀念日本漁民對加拿大早期漁業的貢獻。讓我內心有所觸動的是,與岸邊一棟接一棟現代公寓樓相隔不遠,當年魚類加工廠的倉庫與廠房,盡管早已廢棄不用,但仍然靜臥水中木樁之上,聽川流不息的河水講述自己的歲月滄桑。據說直到19世紀80年代,由于非沙河上游發現金礦,溫哥華才迅速發展起來。但比黃金開采業更早,這些魚類加工業的舊廠房,不僅沒有為了彰顯現代奢華而被拆除,還完整地保存了下來,為后人了解這座城市的起源留下了珍貴記錄。聽導游說,當夕陽西下,水鳥分別站在一個個木樁上,那自然的景致可美了。但這樣的美景還須再等兩個小時,我們趕不上了。
回到列治文公寓式酒店,打開電視,見加拿大新任總理克魯多正在西北視察汛情。加拿大國土面積約998萬平方公里,排名世界第二,西臨太平洋,西南與美國西雅圖接壤,西北與美國阿拉斯加毗鄰,東面是大西洋,北有北冰洋,首都渥太華位于加拿大東南的大西洋一側,距離溫哥華約4000多公里。國土面積大,氣候落差也大,電視報道的汛情,在溫哥華生活的人完全體會不到。溫哥華晴空萬里,氣溫在11度至23度之間,由于海洋氣候,雨水少不了,卻不感覺潮濕。電視新聞節目幾乎每半小時插播一次氣象預報,預報每周、每天、每小時,甚至每個街區的天氣情況,提醒市民出門帶傘、或適時增減衣服。正所謂“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晚間十點以后的列治文,一切靜悄悄,你看不到二三十層的摩天大樓,一棟棟十層左右的樓房窗口有隱約燈光。從我住的公寓樓三層窗口望去,只有商業中心的廣告牌霓虹閃爍,偶爾汽車經過,迅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這里無論白天黑夜都聽不到汽車鳴笛、商業推銷,或公共場所大聲喧嘩,人們好像有意識地自覺抵制“市聲”干擾……天空呈寶藍色,我在這寧靜的夜晚沉沉入睡,養精蓄銳,準備第二天內容豐富的旅行。
二
清晨乘車來到布拉德灣(Burrard Inlet)沿岸的加拿大廣場(Canada Place)。加拿大廣場外型像一艘巨輪,海灣一側排列五面白帆,因此也稱“五帆廣場”。1986年世博會期間,加拿大廣場是加拿大政府館,現在是對外開放的旅游景點。我們在這里體驗大型聲光影像片《飛越加拿大》(Fly Over Canada)。進影像廳先看10分鐘紀錄片,隨后大家按順序經過通道,坐在一排固定的位子上,系好安全帶。室內變得一片漆黑,模擬版“太空旅行”開始了。我仿佛在廣闊星空漫步,俯瞰地球加拿大一側的自然景觀;突然像插上翅膀,從高山之巔俯沖下去,草原上牛羊在我身邊奔跑;瞬間又飛上皚皚雪山,再從茂密的森林奔向波濤洶涌的大海,迎著濕潤的海風破浪而行……20分鐘表演結束,燈光下大家相視而笑,原來所有人都坐在原來的位置。你可能會說這一切都是假的,并沒真的飛翔。但那些圖像卻來自真實的加拿大。加拿大政府為此斥資1600萬加元,各類專業人士埋頭苦干六年,功夫不負有心人,全部影像制作以及立體空間的營造絕對世界一流!大家都說,這20加元門票 花得值。據導游介紹,我們今天運氣好,平時在這里等候觀影的游客和本地學生,排隊排得里三層外三層,盡管《飛越加拿大》每天輪番演出,還是讓人感覺一票難求。
沿布拉德灣一路前行,岸邊擺放關于海灣的歷史圖片,其中一張沉船照片吸引我駐足仔細觀看,旁邊有文字專門介紹布拉德灣成為著名海灣的歷史。如今布拉德灣是各大郵輪、貨輪、游艇和水上飛機停靠的港灣,我們后來乘坐大型郵輪出發、返航都經過這里。盡管布拉德灣是客船或貨船通往阿拉斯加等地的出海口,但半個多世紀前這片水域卻令人膽戰心驚。在喬治亞海峽內側海底,有一塊雙峰并立的巨型巖石Ripple Rock,曾經撞沉120條船,使114人喪生。1955年,加拿大人開始一項史無前例的壯舉,炸碎這塊巨石。這是世界上除了核爆,最大的一次人工爆破。BC省的工人和技師把隧道開鑿技術轉用于新的實踐,他們在靠近陸地一側立起174米高的豎井,再在巖石底部挖建762米長的橫井,并在雙峰內部建91米高的豎井,總共放置1400噸爆炸物。為避開魚汛期,爆破選擇在1958年4月5日上午9:30,僅10秒,70多萬噸碎石產生的沖擊波大約300米高。巨響過后,鱒魚、海獺又星星點點地出現在海面,它們沒受傷害,而巨型巖石Ripple Rock從此消失。
溫哥華市中心的煤氣鎮,其實與煤氣無關。1867年,煤氣鎮是一片廣闊的原野。英國人約翰·狄頓來這兒蓋房安家,以他的房子為中心,逐漸發展為一個村落。導游介紹這位狄頓先生特別愛說話,別人叫他“話匣子”(Gassy),發音與煤氣(gas)相近,于是溫哥華發祥地便有了“煤氣鎮”(Gastown)之稱。1886年煤氣鎮毀于一場大火,后來有短期繁榮,但最終還是敗落了。上世紀60年代后期,加拿大實行舊城復興計劃,把煤氣鎮老建筑改造成商店、飯館,毫無生氣的舊城搖身一變,成為溫哥華區有名的旅游觀光點 。在煤氣鎮逛街使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改革開放幾十年,我們在實現現代化路上奮起直追,如今來到溫哥華煤氣鎮,卻發現這個早我們一百多年實現現代化的國家,怎么總使我想起半個世紀前,北京的王府井大街和東安市場。馬路兩旁,高大的梧桐樹冠灑下斑斑點點陽光,一路看過去,都是三四層樓房,而且差不多全是國內已非常少見的紅磚建筑,沒有豪華的大飯店和大型購物中心。商店里有各式各樣小商品,如盆、碗、燒瓷藝術品之類,好像競相仿古,極力向游客證明它們都是有來歷的。我買了一張可以掛在墻上的溫哥華區地圖,還有一對由珠貝鑲嵌的耳環,細細的銀鏈掛著吊墜,手工制作,十分精致,在燈光下閃現五彩色澤。步行至煤氣鎮標志性建筑蒸汽鐘(Steam Clock)前,大家紛紛拍照留影。蒸汽鐘高5.5米,以蒸汽為動力,每十五分鐘鳴笛一次,宛若蒸汽機時代的紀念碑。把它立于此處,比用后工業時代的大型影視墻裝飾老城更有味道。楓葉廣場中心有約翰·迪頓塑像,這座城市的創始人,正悠閑自得地坐在一只威士忌啤酒桶上,看煤氣鎮如今熱鬧的街景。
史丹利公園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茂密的松樹和杉樹林,與之相匹配,樹林一側矗立著十幾米高的圖騰柱。史丹利公園在溫哥華區的西北角,是英吉利海峽最突出部分,原來是印第安人領地,后被加拿大政府半永久性租借。在列治文,你經常會看到一大片又一大片閑置的土地。我原以為這里地多人少,忙不過來開發。后經導游介紹得知,這些土地都屬于原住民,如果政府想開發,做房地產或其他產業,必須征得原住民同意才可租借。土地資金是一筆大開銷,原住民單靠出租土地,就完全不必為住房、吃穿用度操心。但據當地華人說,這些原住民受教育程度或在勞動技能方面都有缺欠。把原住民養起來的辦法,或許不是社會發展的萬全之策,人有享受吃穿住的生存權利,也有享受勞動和工作的權利,二者對于人類的進化發展缺一不可。如果讓一部分人與世隔絕、過神仙般的日子,其背后是否潛藏種族歧視的陰影呢?但從另一方面看,或許這是后現代社會為維護人類生態平衡的一種舉措,表明加拿大政府在發展現代文明同時,保持對傳統應有的尊重。這一點,我們后來在BC省的哥倫比亞大學人類學博物館參觀中也得到證實。
三
第二天一早,我們先乘旅行巴士到三角洲市,再乘渡船(BCFerry)抵達溫哥華南端的維多利亞市。維多利亞是BC省的省會城市。開始我不明白,諾大的BC省省會怎么建在加拿大西南角,與太平洋東岸的美國僅一步之遙?翻閱溫哥華歷史得知,1843年哈得孫灣公司在加拿大西部從事毛皮生意,使溫哥華島成為毛皮交易的商業港口和英國海軍供給基地。當時美國加利福尼亞淘金熱正逐漸消退,而BC省的弗雷澤河和卡里布發現金礦,許多美國人經過溫哥華島進入加拿大腹地,這引起英國駐加拿大殖民地總督詹姆斯·道格拉斯的危機感,于是他宣布溫哥華島連同對岸一帶為英屬不列顛哥倫比亞殖民地,并以當時的英國女王名字命名城市為“維多利亞”。1871年維多利亞獲得自治權,加入加拿大聯邦。我們在維多利亞參觀BC省議會大廈,大廈由英國建筑學家弗朗西斯·拉登貝利(Francis Rattenbury)設計,外觀像倫敦的圣保羅大教堂和倫敦塔城結合體,一派英式建筑風格。大廈有英國女王伊麗莎白銅像和油畫像,還有18世紀末發現溫哥華島的英國艦隊船長喬治·溫哥華(George·Vanconver)像。溫哥華就是以這位船長的名字命名,但這一點,卻往往被溫哥華的觀光客忽略。
比起國家之間領土紛爭,個體人士對溫哥華島的貢獻更引人注目。維多利亞的布查特花園(Butchart Gardens)是突出例證。布查特花園由喬尼·布查特(Jonny Butchart)和他的夫人創建于1904年,已經向社會公眾開放半個多世紀。如今本地、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可以在這里散步、賞花、喝下午茶,盡情分享花園令人清新愉悅的感受。與格局小巧、曲徑通幽、高墻深院中的蘇州園林不同,布查特花園是開滿鮮花的峽谷。頗具盛名的洼地花園(Sunken Garden)是一畦挨一畦的郁金香、玫瑰、扶桑、山茶等各色花卉。其中有一種栽在土里,像水仙似的花,姑且稱它“旱地水仙”,花瓣雪白,中間花蕊有金黃色裙擺,開得像茶盅那么大,清香的氣息令人沉醉。在這么多花卉中,你很難發現枯萎的花朵或枯枝敗葉。據介紹,有兩千名園林技師和工人在這里工作。我們參觀時看到園林工人正在為花卉施肥。一種經過調制、可以抵御病蟲害的有機肥,像一粒一粒藥片裝在瓶子里,再經工人之手,小心翼翼地播撒在植物根頸部。洼地花園四周丘陵起伏,幾乎沒有多少土壤的山地也布滿高低錯落的綠植,經過人工修剪和精心呵護,細巧的花朵開得像滿天繁星。丘陵洼地之間還有意大利園林、日本園林和地中海園林等。這樣的美景顯然非自然形成,而是人類通過改造自然、從而更親近自然的一項浩瀚園林工程。
花園出口的禮品種子商店正在播放介紹布查特花園的影碟片,工作人員熱情地向我推薦。據影碟片介紹,布查特花園真正的開創者是布查特夫人珍妮·布查特。花園占地22公頃,原來是一座石灰石礦廠。布查特先生是19世紀著名的水泥生產商,生產波特蘭牌水泥的石灰石礦廠從這里取土,形成了后來變成洼地花園的大坑。珍妮·布查特本想在自家周圍栽種一些花草,但當時掘土制造水泥使環境坑坑洼洼、滿目瘡痍。人們勸珍妮不要白費力氣,這里“永遠種不出任何植物”。這些話反而促使珍妮決心改變整體環境,把這一帶荒山禿嶺改造成一座美麗的花園。她與丈夫周游世界,收集各種植物的種子,并發明選種和清理種子的機器。珍妮爬上吊籃,在斷壁縫隙塞上種子和泥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先是邀請親朋好友來她的花園茶聚,后來觀光客越來越多,布查特花園送每位客人一杯茶以示熱情歡迎。正像世界上任何花園都有自己的特色,布查特花園最主要的特色是以周圍群山和森林為背景。從空中俯瞰,萬山綠樹環繞一塊神奇的盆地,這里有水柱高達21米的羅斯噴泉(Ross Fountain)、草坪,還有各種雕塑點綴的池塘。每年3月到11月,不同季節有不同花卉,五顏六色的花朵遍布山谷。布查特花園,人間天堂,布查特·珍妮夫人20世紀初開創、經營,如今傳至布查特夫婦曾孫一代,已有一百多年歷史。
下午來到比根山公園(Beacon Hill Park),這是維多利亞市最大的花園,因為地處加拿大最西側,緊鄰太平洋,也是貫穿加拿大國家一號公路(Trans-Canada Highway)的太平洋終點站(Mile Zero)。與布查特花園精湛的園林藝術相比,這里以自然的群山、湖泊風光取勝。湖泊周邊是大片草地,吸引無數運動愛好者在這里跑步、騎自行車。草地上矗立一座雕像,為紀念一位“為運動而生”的殘疾青年泰瑞·福克斯(Terry Fox 1958-1981)。大家紛紛走上前去,與這位意志堅強的加拿大青年合影留念。但此次同行的一位旅友是外科醫學專家,他隨即發現,公園對這位腿部殘疾青年的文字介紹,與塑像的殘疾部位恰恰左右相反。大家再仔細看,果然如此,稱贊他真不愧醫生。但他卻認真地說,作為一段文字也就罷了,但如果病人被醫生誤診,那麻煩可就大了。
從比根山公園出來,乘車路過一片海灘,據說這里經常有海豹出沒,下車等了一會兒,聽有人說:“看到海豹啦!”我趕忙拉開照相機長鏡頭四處尋找,還是沒看見。為趕渡船,我只好隨大伙兒上車直奔碼頭,離開溫哥華島,返回列治文市。
(未完待續)

董之林,女 ,1952年12月生于北京,文學博士,原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編審,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文學系教授。著有《余情別敘》《熱風時節——當代中國“十七年”小說史論(1949-1966)》《盈尺集——當代文學思辯與隨想》《舊夢新知:“十七年”小說論稿》《追憶燃情歲月——五十年代小說藝術類型論》《走出歷史的霧靄》,譯著《接受美學理論》。退休后出版《邊走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