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夕浪
我們的學習原本是“自然”的(自然而然的一種狀態)。《論語》中記載:孔子和他的學生談論什么是理想的生活,有的學生說要做官,有的學生說要做一個好的執行者。有一個弟子叫曾點,他說他的理想很簡單,就是在春天,穿著春天的衣服,帶上幾個孩童,到河邊去洗澡,在春風中唱唱歌,過一種自然而有趣的生活。孔子非常欣賞:“吾與點也。”如此教學活動,師生席地而坐,老師坐當中,學生在兩旁,場景自然;弟子各言其志,率性而論,談吐自然;曾點對心中理想生活的描述,情趣自然,孔子注重樂教,獨與(贊同)曾點,愛其陶然忘機。中國的文字本來就有意蘊,就說孔子和他的弟子所談之“志”,讓人從“腳在走路”聯想到“心在走路”(“在心為志”),聯想到言志之詩(“發言為詩”)。這樣一種言志激趣的過程,乃是一種富有“天趣”的學習,是得自自然而見其天真的學習。
不知怎么的,后來的學習竟演變為機械記誦、禁錮思想的訓練。如同牛有鼻子不夠,我們要給它拴上一條繩子;人有雙腳,我們嫌它長得太長,給它纏上布,纏得死死的。我們用人為的符號“牛”“馬”指稱生活中真實的牛馬,學習成了符號的機械記誦、默寫,而上課成了成人的一種表演。不只是成人,連孩子都會寫“真”字,但卻不一定會說真話;都會寫“美”字,有的還寫得十分漂亮,卻不一定能發現生活中的美。任何教學都借助符號,借助人造數據(互聯網上任何內容都是數據),且每一個學科都有自己的符號系統和數據庫(孩子要同時面對幾套符號系統和數據)。而符號永遠是符號,數據永遠是數據,不可能變成“事情本身”,符號、數據在提示、喚醒我們去面對事情本身的同時,也帶來了眾多的困惑,甚至痛苦。學習者很難感受到自己可以用它來做什么,大家不只是弄不清符號的意義,也認不清自己的真面目。教育成了陌生人回家的路,而不是他安生的家。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回歸路途中,每個人真正要面臨的挑戰是:努力把握好自己的方位,隨時接受靈魂的洗禮,最大限度地克服自己的驕狂。
如此說來,有沒有真正成功的教育呢?如何擺脫“符號的游戲”所蘊含的根本制約呢?場景學習其實就是擺脫這樣一種制約的策略之一,它無非是讓知識還原為相應的場景,讓學習回到有趣的場景之中,讓學生成長為場景的建構者,找回失落的意義。當抽象的符號轉化為具體的場景,才能與兒童的經驗世界發生有意義的連接;當普遍的知識還原為特別的場景,兒童才可能探尋到知識的源頭,切實感受到知識的力量。場景學習強調了情境中的認知和行動,關注學習活動與社會、文化的關系,把學習看作是動態場景的理解和實踐參與過程,而不只是內部認知。場景學習不是對復雜學習過程的簡化,而是直接面對學習過程的動態復雜性、不確定性,是學習理論的現代升級版。
南京市三牌樓小學李傳庚校長和他的團隊與兒童一起,多年來共同建設有方向、有溫度、有挑戰、有品位的學習場,注重用任務、關系、溫度、技術等,將學習場景與場景學習整合起來。他們特別強調學習要有溫度、有情趣,在充滿關愛的場景中點燃兒童思維的火花。這樣的場景學習無疑是一種期待,期待著兒童生命的綻放,再現成長的天真爛漫;一種召喚,召喚著學生去發現,在具體與抽象、現實與符號、生活與文本、認知與行動、理智與熱情之間建立內在的關聯;一種邀請,邀請兒童一起體驗、對話、分享,并一同建構新的場景,使過去和未來在當下連接。這既是古老“天趣”學習的傳承,同時又融入開放、自主、批判、創造等時代元素,無疑是對當前學校注重符號標志、忽視天趣流動、漠視本真現實、淡化意義建構的流行病的一種診斷和改進策略。小學教師敢于直面時代的挑戰,有見識、有魄力、有擔當,我們當為之撐腰,為之鼓掌,也祝愿他們走得更實、更遠、更好!
(作者系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基礎教育課程教材專家工作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