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雅克薩之“算”：要害在雅克薩

卜鍵

要害在雅克薩

在清代諸帝中，如果不說唯一，康熙帝也是第一個開眼看世界、潛心學習西方先進科技與數學知識的。親政之初，14歲的他就關切哥薩克對黑龍江流域的襲擾，留心那里的山川地貌，15年后平定三藩，遂毅然用兵。他深信“多算勝，少算不勝”，在收復雅克薩之役中算無遺策，小處料敵機先，大處通盤謀劃，從而驅除入侵者，簽訂和約，保障了東北邊疆遼闊大地100多年的安寧。

清康熙二十年（1681）秋，隨著三藩之亂即將最后平定，26歲的清朝皇帝玄燁開始謀算驅逐侵入黑龍江左岸的哥薩克，核心目標很清晰，那就是拿下雅克薩。

左岸乃至西伯利亞的廣袤地域與中國的聯系可謂悠久，元明兩朝都曾在此設立都司衛所。而努爾哈赤與皇太極父子起事之初，兵員缺乏，想到的只是到這里抓壯丁與招徠移民，人煙越發稀少，俄國人乘虛而入。崇禎十六年（1643）冬，新崛起的清廷君臣注目于動蕩紛亂的北京，而沙俄探險隊悄然進入精奇里江和黑龍江。至此僅過去三四十年，哥薩克武裝已建造了不少營壘堡寨：精奇里江沿岸有上結雅斯克堡、西林穆迪斯克堡、吉柳伊冬營、多隆堡，兩江交匯處有結雅堡，而沿黑龍江向上有庫馬拉堡，向下有阿槍斯克堡等。羅剎堡寨甚多，其中有更靠近松花江與烏蘇里江口的，康熙帝為什么只盯著偏在一隅的雅克薩堡？

該堡位于黑龍江上游極西處，入侵的哥薩克主要分為兩路，一自雅庫次克南進，一自葉尼塞斯克西來，以雅克薩為交匯點。哥薩克的目標是搶掠財富，流動性很強，離開后營寨即被清軍或部族百姓焚毀，多數堡寨存在時間很短，徒有其名。而雅克薩堡背靠尼布楚，漸成為俄人入侵黑龍江的門戶，長期派兵駐守和移民屯種。沿江向下形成一串殖民村落，安插流放人員和耕農大肆墾荒，還建了一座東正教堂，一副扎根我邊疆鬧革命的架勢。實乃肉中之刺，焉得不拔？

雅克薩堡臨水而建，本義為“江水刷塌了的灣子”，附近居住著許多達斡爾人，世代居住于斯，耕種漁獵，生活安定。第一個占領此地的俄國人，即大名鼎鼎的哈巴羅夫。順治七年（1650）春，哈巴羅夫率隊闖入，搶占了阿爾巴西城寨（故稱阿爾巴津）。這位后來被追認的“俄羅斯英雄”，出身貧苦，年輕時熱衷于闖天下，也發了一些小財，后帶領一批鄉親抵達雅庫次克，竟然從勒拿河畔的凍土上種出莊稼，加上販賣食鹽等商品，很快變身巨富，卻不知怎么惹惱了督軍戈洛文，沒收其財產，并將之投入監獄。新督軍來了，哈巴羅夫被釋放，又成了一個窮光蛋，聽說南方有一條富饒的阿穆爾河，即請求自費組隊前往。由于前面的波爾雅科夫探險隊傷亡慘重，僅招募到70人。

哈巴羅夫帶著這支哥薩克小隊翻過外興安嶺，沿鄂爾多庫勒河南下，成功抵達黑龍江上游，隨即向達斡爾堡寨發起攻勢。酋長拉夫凱知道羅剎火器厲害，主動率族人撤離，堅壁清野。侵略者闖進一座座空寨，雖也挖出些窖藏的糧食等物，所獲有限。聽說大隊清軍就在附近駐扎，哈巴羅夫有些緊張，留下斯捷潘諾夫等堅守營壘，趕回雅庫次克求援。他帶回的戰利品使督軍深受鼓舞，視搶掠為人生樂事的哥薩克更為踴躍，新隊伍一下子就達到一百數十人，政府慷慨提供了武器裝備、軍服、船只器械，還有三門新式火炮。哈巴羅夫重回雅克薩，對該寨再作升級改造，作為四出搶掠的后方基地。

次年夏天，哈巴羅夫等順江而下，黑龍江兩岸部族飽受蹂躪。六月，哥薩克船隊至呼瑪，接連攻破三座達斡爾大寨，肆意殺戮，包括婦孺老人超過1000人被害。九月初，他們侵入璦琿地區，誘捕了達斡爾頭人托爾加，勒索貢賦不得，將城寨焚掠一空，托爾加悲憤自盡。下旬，他們竄至松花江口，大開殺戒，搶掠婦女與財物。十月，哈巴羅夫率隊越過烏蘇里江口，到了赫哲人居住的下江地區。天氣已經寒冷，哥薩克又修造了阿槍斯克堡，準備過冬。當地部族趁多數哥薩克外出收稅，堡內空虛，迅速聚集起來襲擊敵人，卻由于武器懸殊太大，進攻被擊退，部民死傷慘重。這伙流寇占據村寨，強行征收實物稅，當地人痛恨恐懼，呼為羅剎、老掐、老槍、老羌。

此時寧古塔是三江流域唯一的東北邊鎮，梅勒章京海色奉旨率兵進剿，自帶所部官兵六百，又征調滿涇站士兵四百，達斡爾與赫哲人聞訊趕來相助。清軍開始時以猛烈炮火給敵人很大殺傷，血肉橫飛，連哈巴羅夫也受了傷，多處柵墻被轟破，堡內一片驚恐，海色卻下令停止炮擊，命士兵進寨抓活的。哥薩克得以喘息，組織火力反擊，清軍大量官兵傷亡，扔下大炮和槍械潰散。到手的勝利化為烏有，清軍死傷慘重，海色也因貽誤戰機被處死。這是清朝官軍第一次正式對俄作戰，先勝后敗，留下巨大心理陰影。哥薩克也受到重創，十余人戰死，數十人受傷，哈巴羅夫自知難以與清朝官軍對抗，趁著江水解凍，率部溯江而回。

他們在途中遇到雅庫次克派來的140名援軍，一起到精奇里河口，在璦琿修建結雅堡，意欲長期駐扎。未想到搶來的財富引發嚴重內訌，趁著主帥外出，有100多名哥薩克將財物裝上三艘船，迅速逃往下游。隊伍大減員，哈巴羅夫率領余部退至呼瑪，營建庫馬拉堡。這里距雅克薩約五六百里水程，援兵與給養數日可及，是他選定的新基地。哈巴羅夫再次向國內求援，同時也派遣船只往下游搶掠，多次經過烏蘇里江口，我國的內河黑龍江，已成為哥薩克縱橫馳騁的水道。

正當哈巴洛夫的“事業”有聲有色之際，俄廷派來了一個小貴族，擅自撤掉其職務，還將不服氣的他痛毆一頓，命士兵押往莫斯科。接任的是更為兇殘的斯捷潘諾夫，清軍圍攻庫馬拉堡失利，致使敵焰更為囂張。順治十五年（1658）春，寧古塔官軍在松花江口設伏，恰溯江搶糧的哥薩克船隊開來，總管沙爾虎達即命炮擊，經過連續三天的激戰，斯捷潘諾夫與近300名哥薩克被擊斃，焚毀俄艦船10艘，僅有部分殘匪逃往黑龍江下游。兩年后，沙爾虎達之子巴海繼任父職，率軍掃蕩沿江殘敵，索倫總管也出兵相助，結雅堡、庫馬拉堡、雅克薩堡被次第蕩平，黑龍江流域獲得暫時的安寧。

僅僅過了五年，切爾尼戈夫斯基一股俄國逃犯又來到雅克薩。切氏乃膽大妄為之徒，糾眾殺死俄督軍，劫取國庫錢財，輾轉逃至這里。他們在原來的營壘廢墟上，“建成一座方形城堡，城中建有塔樓、糧倉、防御工事，環城建有樁砦、壕溝”。這是舊堡寨的升級版，也是切氏長期盤踞的根據地。他們仍不改燒殺搶掠的本性，仍會竄擾黑龍江中下游，但始終不離雅克薩。俄廷接受了切氏呈上的貢品與稅賦，象征性地作了一下審判，接著就加以赦免，任命他為阿爾巴津城管事。切氏由殺人犯一變而為沙俄命官，也還真的有些本事，在附近興辦殖民村屯，招募俄國流民，更主要的是誘迫當地部族民眾歸順沙皇。（待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