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捕》：一代人的記憶

劉源隆

杜丘式的風衣被搶購一空;很多人在不刮風的時候豎起衣領;戴上不舍得撕去商標的蛤蟆鏡;到處是“真由美”理發店;商店里有“真由美”化妝品和帽子;大家用橫路敬二來罵人;背誦大段的臺詞;甚至充滿炫耀地向朋友們講述《追捕》續集的內容……

“看，多么藍的天哪， 走過去就會融化在藍天里， 一直往前走，不要往兩邊看。”

吳宇森執導的新《追捕》上映了，其實光是這樣一個片名，就吸引了一眾上了年紀的50后、60后觀眾走進影院。然而，這樣的號召力并非來自吳宇森，或是主演張涵予、福山雅治，而是來自1976年版由高倉健主演的《追捕》。

果然，導演生硬地在電影開頭設置了一個場景，主角杜秋和兩個女殺手專門在一個居酒屋中回憶起老版《追捕》中的經典臺詞。略顯尷尬的氛圍道出了這部電影的情懷標簽。

老版《追捕》是1978年在中國上映的，是改革開放后我國引進的第一部日本影片，這片子當時有多火？因為時代的變化，票房無法來衡量，如果非要比較的話，《戰狼2》的火爆程度，應該能作為一個參考，它是50后、60后一代人的記憶。

《追捕》當年到底有多火？

在《追捕》之前，中國人民能接觸到的電影題材相對單一，國產片的題材一度被限制在樣板戲的狹窄范圍內。《智取威虎山》的楊子榮再英勇，《沙家浜》的阿慶嫂再機智，《紅燈記》李鐵梅的大辮子再動人，看了百遍千遍之后也會索然無味。

當年的進口片也不是沒有，但大都是兄弟國家的革命電影，像蘇聯的《列寧在1918》，南斯拉夫的《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橋》等，當時坊間如此形容70年代引進的各國影片：“越南電影飛機大炮，朝鮮電影又哭又笑，羅馬尼亞電影又擁又抱，阿爾巴尼亞電影莫名其妙，日本電影內部發票。”即便是在日本相對過時的片子，也需要持內部票才能觀看。

就在這時，《追捕》出現了，中國人民就像電影里的杜丘，驚訝又欣喜地站在原地，看著颯爽英姿的女主角真由美騎馬而來。

影片《追捕》改編自小說《穿越激流的人》，是一部頗具風格的偵破片，雖然節奏偏慢，但是情節曲折，非常引人入勝。故事講的是為人正直善良的檢察官杜丘突然遭到莫名的冤屈，被人冤枉成罪犯。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杜丘決定逃亡，并靠自己的力量追查被誣陷的真相。

在今天的人看來，這個故事并不復雜，但在1978年，它帶來的是前所未有的新鮮感。鏡頭里東京的摩天高樓、家用電器、時尚服飾，隨處可見的電話、汽車，甚至女主角真由美父親的私人飛機，在大多數還穿著千篇一律藍灰色服飾、腳蹬自行車的中國人眼里，這種啟蒙般的刺激絲毫不亞于一次新干線旅行。

追憶 50、60后觀眾走進影院，希望從新《追捕》中找回記憶。（左圖：《追捕》劇照，右圖：新《追捕》劇照）

其實《追捕》在中國引進的兩年前就在日本上映了，《追捕》起初在日本上映后并沒有獲得什么特殊的反響。甚至有不少評論家批評這部電影情節破綻百出、人物形象不合情理。1979年《追捕》女主角中野良子第一次來到中國，自己也被受歡迎的程度驚呆了。她回憶說，喜歡我的粉絲們聚集在飯店的門前，喊著真由美的名字;粉絲的呼聲不停地在耳邊回響，甚至擔心自己會不會精神失常。

據導演佐藤純彌介紹，一開始《追捕》只是一部普通電影，沒有引起大反響，票房還不錯。在中國受到歡迎的消息傳到日本國內后，一些觀眾出于好奇，跑去觀看了這部電影。

“追捕”的風潮席卷了中國。據推測，當時起碼4億中國人不止一次地觀看了這部影片。據日本人在1999年的一個調查，80%的中國人看了這部電影，日本人吃驚地說，這是日本電影史上看日本電影人數最多的一次。

值得一提的是，《追捕》的火熱也得益于上海電影譯制廠的剪輯與配音，原版151分鐘的電影略顯拖沓，而剪輯后90分鐘的電影卻較為緊湊，恰到好處。其次是配音可以說是渾然天成。杜丘是畢克配音，真由美是丁建華配音，唐塔是邱岳峰配音，矢村是楊成純配音，長岡是尚華配音。畢克精彩絕倫的配音完美地演繹了高倉健的風采，并成為此后專門給高倉健配音的演員。

《追捕》的火熱是持續性的，它給中國人民帶來的改變一直延續到整個80年代。

國人審美的變遷

的確，《追捕》在中國已經不只是一部電影。

崔永元的《電影傳奇》就這樣描述當時的情況：杜丘式的風衣被搶購一空;很多人在不刮風的時候豎起衣領;戴上不舍得撕去商標的蛤蟆鏡;到處是“真由美”理發店;商店里有“真由美”化妝品和帽子;大家用橫路敬二來罵人;背誦大段的臺詞;甚至充滿炫耀地向朋友們講述《追捕》續集的內容……

新版《追捕》的男主角張涵予更是因為對電影的癡迷，而踏上了演藝道路。當時他正在上初中，這部電影他看了30多遍。“這部電影影響了我的職業，就因為我模仿邱岳峰配音的‘唐塔大夫特別像，我寄了一盤錄音帶給中央臺，他們就請我去做了配音演員。”

高倉健的硬漢形象也深深吸引了張涵予，“不光是我，那時候一批中國男人、男孩都覺得高倉健是他們的偶像”。

高倉健1931年2月16日出生于日本福岡縣，原名小田剛一，1954年畢業于明治大學商學系，1955年作為第二期新人加入了著名的東映電影公司。

隨著1960年代的落幕，老式黑幫片在日本漸漸走向末路，1976年，完成拍攝《神戶國際暴力團》的高倉健，告別老東家東映。《追捕》正是高倉健離開東映后接拍的第一部電影。

張涵予說：“因為之前中國銀幕上沒有這樣的人物，都是濃眉大眼。小生都是那種齒白唇紅、濃眉大眼的，而且那時候工農兵形象比較多。”

的確，在《追捕》上映走紅以前，中國最紅的偶像明星是王心剛式的正面、好看的形象，與《追捕》同時代的《小花》、《廬山戀》所推出的明星也是像唐國強、郭凱敏這樣的“奶油小生”。因此，高倉健的形象其實與當時國人思想中的正面形象是截然相反的，而《追捕》中原田芳雄扮演的矢村警長形象更是極具顛覆效果，這給當時的觀眾極大的思維轉變，長相有點壞、有點痞氣的形象開始被大眾所接受。

《追捕》走紅后，當時年輕的中國姑娘們甚至發出了“尋找高倉健”的呼聲，著名劇作家沙葉新順勢推出了一部話劇《尋找男子漢》，講述女主角在中國尋找高倉健那樣的硬漢的故事。

高倉健成為了當時名副其實的全民偶像。為《追捕》女主角真由美配音的著名配音演員丁建華回憶說，1986年的時候高倉健曾經因為一次電影交流活動到上海和上影廠的員工們交流，當時他給人的感覺就和影片中的角色一樣。“我覺得可能在所有中國人的心目中，說起高倉健想到的都依然是他年輕的三四十歲的樣子。”畢克臨終之前曾說過，自己最大的幸運就是能夠一直塑造高倉健的角色。

時移世易，高倉健本人也已經去世三年，那個流行硬漢的時代已經在大銀幕上一去不復返了。這種遺憾無疑就像新版電影《追捕》的呈現，觀眾本來滿懷期待，可是吳宇森仍舊延續著風衣、白鴿、永遠打不完子彈的槍這些被硬生生加進電影的元素。

除了情懷，新版《追捕》可謂一無是處，新版電影豆瓣5.1的評分和老版電影8.2的評分完全不可比擬。首先，故事與老版電影毫無關系。其次是毫無道理的慢鏡頭運用，讓電影出現大量卡頓，甚至出現了幻燈片式的圖片播放，讓影片敘事變得支離破碎;矢村警長的戲份被擴大，不禁讓觀眾錯愕自己是否看的是《英雄本色》或《喋血雙雄》;老版里使人失去意志的違禁藥物，在新版中變為了類似美國隊長使用的基因變異藥物，而且被濫用，使得電影似乎成為了一部怪獸片或科幻片。

時代的腳步永遠不會停息，新的時尚終將淹沒舊的潮流，每一代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時代記憶，我們可以回頭追憶，但是腳步卻只能始終向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