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在我身旁》賞析

2014年3月，香港中文大學《獨立時代》雜志社舉辦了“愿付雁書長思君——微情書大賽征文”活動，戴暢同學的《你還在我身旁》獲得了一等獎，多數同學寫的是你儂我儂的情感，唯獨她寫給了母親。這首詩在媒體上發布之后，感動了無數網友，很快風靡網絡，并通過微博、微信、QQ等渠道瘋傳，足以見出人們對這首詩的喜愛。戴暢是一位來自大東北的孩子，她在香港求學期間，大一寒假沒有回家，獨自在香港過春節，隔窗看窗外萬家燈火，倍感孤獨，非常想念母親，于是在微情書征文來臨之際，把對母親的愛寫進了詩里。全詩只有百余字，卻語短情長，感人至深，在看似平淡的敘述中，表達出對母親的深厚情感，讓讀者有一種瞬間淚奔的感覺。這首詩的感人之處，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用相互關聯的意象表達難以分離的情感

詩的前五句運用了五組意象，每一句都有“母體意象”和“子體意象”。在“瀑布的水逆流而上”中，母體意象為“瀑布的源頭”，子體意象為“逆流而上去尋找源頭的流水”； 在“蒲公英的種子從遠處飄回，變成傘的模樣”中，母體意象為“立于原處的蒲公英”，子體意象為“從遠處飛回的種子”；在“太陽從西邊升起，落向東方”中，母體意象為“太陽升起的東方”，子體意象為“從西向東移動的太陽”；“子彈退回槍膛”的母體意象是“槍膛”，子體意象為“正在退回槍膛的子彈”；“運動員回到起跑線上”的母體意象和子體意象分別為“起跑線”和“正在回到起跑線上的運動員”。這些母體意象與子體意象之間，都有一種蘊育與被蘊育的生命關系，子體的生命是母體給予的，子體的人生旅程是從母體那里開始的：瀑布水是從源頭流下來的，蒲公英的種子是脫離蒲公英的身體飛向遠方的，太陽是從東方開始升起移動的，子彈是從槍膛里飛射而出的，運動員是從起跑線上開始奔跑的。作者別出心裁，運用超現實主義的筆法，進行了奇異的想象，把子體意象放在詩句前面，母體意象放在句末，描繪出一種子體意象向母體意象的移動過程，呈現出一個探源與回歸的生命現象。這些子體意象和母體意象不可分割，共同組成了相互關聯的生命體。作者借這些意象，表達了兒女與父母之間血肉相連的情感，兒女離開父母在外漂泊時，也會不可避免地經歷這種情感的回歸，父母是兒女生命的源頭，無論兒女走到哪里，都會想方設法地回家，即使身體回不去，也會讓心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二、用超常規的敘事手法表達分離的遺憾

我國古代有一首詩《上邪》，其中有一些表達愛情態度的詩句：“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作者一連列舉了五種不可能出現的自然現象，來表達對愛情的忠貞和堅守，讓人讀后感覺到癡心人愛到了海枯石爛、地老天荒的地步，禁不住對這位愛情盟誓者心生由衷的敬意。《你在我身旁》和《上邪》一樣，前五句描繪了不符合事理和常理的現象，通過比興手法，引出了真正要表達的情愫：“我交回錄取通知書，忘了十年寒窗。”這六句描繪的現象都是不可能變成現實的，但作者把這些非常規的現象當成常規的事理來寫，給讀者帶來了極大的情感沖擊力，讓讀者感受到作者的思念正在逆流成河，心中正充溢著一股強烈的渴望時光倒流的沖動。對于這些永遠不可能成為現實的現象，作者都是以極其冷靜的口吻敘述，把這些現象當成真實的情況來寫，讓人感受到了作者的愿望是何等強烈，她似乎真的能夠穿越時空，回到幾千里之外的母親身邊，回到自己的孩提時代，和母親共度溫馨美好的舊日時光。透過這一系列富有想象力的鮮活意象，讀者可以讀懂詩人此時此刻的心境，同時也會激發自己的相似情感，我們離家多久了？我們何以撫慰漂泊異鄉的孤獨？我們可曾記得給獨守家鄉的父母打一個問候電話？我們怎樣做才能不留下“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諸多的情愫，會被這首小詩激發出來，會和作者一樣渴望時光倒流回到從前，會和作者產生一樣的心境。這種心境，與周星馳在電影《大話西游》里的經典臺詞描繪的意思何其相似：“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擺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時候才追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子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給這份愛加上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三、用細碎的生活細節濃縮母親一生的付出

詩的前五句運用時空倒流假設，把常規的經驗按反常規方式加以重組，構成五幅逆向尋根的畫面，引出了作者極度渴望回到母親身旁的情感訴求。接下來，她似乎真的穿越了十年寒窗的距離，回到了母親身邊。漫長的成長歲月，從孩提時代到考上大學，凝結著母親的無數操勞，而作者只選擇了幾個細節，組成了一天的生活：“廚房里飄來飯菜的香”，這是母親早起為作者做好了香噴噴的飯菜；吃完后，母親在作者的卷子上簽好姓名；要去上學了，母親關掉電視，幫作者把書包背上，出門去送她……今天如此，明天如此，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天天如此。這些看似細微的生活細節，是母親愛孩子的最好方式，她管理著她的衣食住行，參與了她的學習成長。這四句詩浸漬了濃濃的母愛的味道，把孩子的生活熏染得甜蜜溫暖。母親為孩子做的平常事，在孩子對母親極度思念的映襯下，顯得那么美好。這四句詩，揭示了作者渴望穿越時空隧道、回到母親身旁的最好理由。最小的生活細節，具有最大的藝術張力，這首詩就是如此，作者選擇了母親一天中照顧自己的幾個生活細節，用一天的生活映照母親大半生的辛苦操勞和無怨無悔，讓讀者會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的母親，因為普天下的母親都是如此，都在用這樣的方式愛著自己的兒女，這幾處細節描寫，是為所有母親所作的愛的注腳。

四、用最樸實的情感抒寫最真實的生活

作者戴暢于2014年在微博里撰文陳述了寫這首詩的情景：

“作為從內地來香港讀書的學生，可以算是半個港漂。微情書比賽開始征稿是今年三月份，離春節還不遠。我趴在寢室的床上對著筆記本，想起以前春節我媽包的餃子。她餃子包得特別快，我搟餃子皮兒常常跟不上她包的速度，以至于她總是把我趕開自己承包一直到正月十五的餃子。晚上，屋里暖氣很暖，我倆拿來一床被窩在沙發上。她看春晚，我刷微博，最后先睡著的總是她。endprint

大一的春節，由于一些原因沒有回家。寢室里顯得挺冷，速凍餃子煮了半袋便扔了。在線看春晚還是有點卡，以至于有時跟不上微博吐槽的速度。臨來香港的時候，她特意給我帶了新衣服和襪子，告訴我在新年換上，踩小人。于是我在零點的時候換了身新衣服在鏡子前沾沾自喜。晚上關了燈，能看見窗外吐露港燈火輝煌。玻璃心地想，在外‘漂的人，終歸還是湊不上人家的熱鬧。

以上就是我寫這首詩的初衷，挺幼稚，挺矯情，也沒有經歷多難的離別。我看了許多人的評論，真心謝謝你們的肯定，也真心感動于大家的感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遺憾，但是誰也求不來時光逆轉，我所能做的，只有更加珍惜。”

元好問用“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評價陶淵明詩風，我們也可以用它來評價這首詩，情真意切，樸實自然，用最樸實的情感抒寫最真實的生活，毫無粉飾雕琢之感，故而感人。

這首詩最催淚的一句是“你還在我身旁”。那時，“你還在我身旁”，預示著另一個殘酷的事實：現在，母親不在作者身旁，而是遠在故鄉；她形單影只，獨在異鄉，母女二人，被時空阻隔，天各一涯。作者忍受不了沒有母親陪伴的孤寂歲月，所以想回到童年時代，去享受被母親愛著的溫暖。但是，時光不能倒流，幻想永遠不能變成現實，她只能站在現在的時間點，淚眼婆娑地朝著故鄉的方向眺望，尋找記憶里母親的影子，吮吸母親的味道。她的故事，給我們每個人以無盡的啟迪：與母親在一起的時候，對于母親的付出，當時只道是尋常，尋常到不懂得怎么去珍惜，當母親不在身旁時才發覺，有母親陪伴的時光是多么愜意，被母親愛著的感覺是多么美好。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請珍惜與母親相守的每一個日子，不要等母子天各一方時，再讓“假如”折磨心靈。

這首詩，被一位網絡漫畫家改編成了一位母親背著孩子在河邊洗衣的漫畫，相比詩歌，更加形象直觀地詮釋了母親的慈愛、辛苦和母愛的偉大。這首詩也被央視拍成了公益廣告，取名為《時光倒流》，圖文結合，溫馨唯美，催人淚下。這首詩的魅力得到多渠道綻放，觸及了很多人的情感認知和行為誤區：曾經在父母膝下的時候，我們視父母的付出為理所當然，不知道珍惜，甚至抱怨，渴望掙脫父母的束縛，渴望飛向遠方，以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義無反顧地離開、追逐、奮斗。而人海聚散，過客匆匆，莫非真要一場時光倒流，才能讓我們留在父母身邊更久？

【原詩】

你還在我身旁

戴暢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的種子從遠處飄回，變成傘的模樣。

太陽從西邊升起，落向東方。

子彈退回槍膛，

運動員回到起跑線上，

我交回錄取通知書，忘了十年寒窗。

廚房里飄來飯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簽好名字，

關掉電視，幫我把書包背上。

你還在我身旁。

孟迎新，山東菏澤學院教師，副高職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