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位士兵,雖然在幾小時前他還不是。
他叫奧利弗,今年十五歲,還不到征兵的年齡,卻在幾個小時前通過了體檢,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德意志士兵。因他從小瘦弱,所以常遭其他孩子的欺負。更有甚者,恥笑他連女孩子都不如。于是,他發誓,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受別人欺負!抱著這個念頭,趁著國家急需兵員降低標準的機會,他加入了軍隊。
由于打小瘦弱,他穿上軍裝時,無論是袖子還是褲管都長出了他一截,整個人就像是被套在麻袋里面了一樣,看起來十分滑稽。軍官見他這副模樣,絕不是打仗的料,因此,他被分去看守集中營。躊躇滿志的他進入集中營后,卻被那里詭異的氣氛嚇住了。
那里的囚犯都是猶太人,在牢里,十幾個男人擠在一張小床上蜷縮著,衣不蔽體,散發著屎尿的臭味,引得奧利弗一陣惡心。即使是在女牢里,環境也沒有什么改善,一樣的狹小,一樣的擁擠,一樣的臭氣熏天,一樣的死氣沉沉。
他絕不想再一次進入那里。
每天,囚犯們都會被拉出來,帶上鉸鏈在各個地方辛苦勞作,腳踝早就磨出了血,動作稍有遲緩就會受到鞭子的抽打。也有人鞭子一抽就再也爬不起來的,趴在地上呻吟,結果要么是被拖走,要么是被一槍處決。
就算這樣,每天還會有人從牢里被拖出來,伴隨著他們的哭喊聲,送進各種各樣的實驗室。他曾親眼看到一群人被扒光衣服后送進毒氣室,可憐的人在呻吟,在哀號,身體幾乎彎成九十度,面部扭曲而絕望。而圍觀的士兵卻在一邊哈哈大笑,并拖來更多囚犯。集中營里,幾乎每個小時都會有人死亡。死者的頭發被當作戰利品儲存起來,現在已經存了幾個大倉庫了,死亡人數還不斷在增加。
每次殺人時,奧利弗都會抑制不住地將頭轉開,假裝自己沒有看見。
他不明白,那些士兵怎么下得去手,難道他們聽不見哭聲嗎?看不見那些可憐的人們的乞求眼神嗎?如果他們沒有,那他們要長出多少耳朵和眼睛,才能知道自己已經造成了太多死亡?
那些集中營里的可憐囚犯,要抬多少次頭,才能看到屬于他們的蔚藍天空?他們還要在死亡的陰影下等待多久,才能獲得自由?
答案,或許就像一綹死者的頭發,在風中飄蕩。
終于奧利弗明白,自己在集中營是呆不下去了。與其讓他每天看著那些手無寸鐵的可憐囚犯遭受折磨,他更寧愿去戰場上,手握武器與敵人真刀真槍地戰斗。
見奧利弗不適合再呆在集中營里了,軍官便又將他調到軍隊,生死聽天命。
在戰場上,他一想起集中營里囚犯遭受過的非人虐待,就變得勇敢起來。打起仗來勇猛異常,屢立戰功,慢慢地,他已是一個軍隊的指揮官。在指揮作戰時,他有時會暗暗得意:再沒有人看不起他,自己終于有了男人的樣子了,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吧!
然而,時局難料。在奧利弗努力贏取功名時,反法西斯聯盟軍的力量也日益壯大,打得德軍節節敗退,后方傳來的消息總是會令他心煩意亂。
在一次小捷中,他們成功俘虜了一位敵方士兵。奧利弗親自審問,希望能得到有用的線索。然而,當他的眼睛對上那個傷痕累累的士兵時,士兵的眼里,閃爍著奧利弗從未見過的蔑視和堅定,沙啞的聲音鏗鏘有力地說道:“我什么都不會說的。殺了我吧!”
明明只是個俘虜,竟以蔑視的態度來面對掌握他生死的人!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在那一瞬間,奧利弗忽然有種幻覺,高大的自己在那個渺小的士兵面前,好像是一個侏儒,一只紙老虎。真正渺小的人,是自己。
自己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不是么?明明再不會有人瞧不起他了,不是么?那為什么這個小小的俘虜竟然敢蔑視他?
奧利弗感到一陣恐懼。
為什么呢?為什么會這樣呢?他開始懷疑。
在這戰火紛飛的年代,答案,就像天上的炮彈一樣,在風中飄蕩。
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反法西斯盟軍還是攻入了柏林。
盡管他們已經盡力了,卻還是敗了。
后方傳來了希特勒長官飲彈自殺的消息,使得本來就在苦苦抵抗的軍隊軍心大亂。
奧利弗知道,自己身為德軍的長官之一,只有兩條路可選:逃命,或死亡。
逃命,是不符合真正的男人的。
于是,他選擇了另一條路。
他解散了軍隊,獨自登上海邊的懸崖。正值黃昏,夕陽將海水染成紅色。濤聲陣陣,哀鳥鳴鳴。
他想起了很多事。他想起自己小時候被人欺負所立下的成為男人的誓言,想起集中營里的囚犯們絕望的哭號,想起任人宰割的俘虜的輕蔑目光……
自己已經走了很遠很遠的路,經歷了很多很多事。
他舉起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他希望,自己死后,尸體能順著大海,漂向德國,漂向自己的家鄉。
他扣動了扳機。
他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呢?
海風吹來,幾只白鴿展翅飛翔海洋。
答案,在風中飄蕩。
劉研,河南鄭州第十一中學學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