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姣
(大連民族大學 國際文化交流學院,遼寧 大連116600)
一切正規的第二語言教學的目的都應當是培養學生的目的語能力和運用目的語在一定的范圍內進行交際的能力,包括口頭交際能力和書面交際能力[1]113-114。對外漢語教學作為一種第二語言的教學,其教學目的也在于培養學生的漢語能力和運用漢語在一定的范圍內進行口頭交際和書面交際的能力。文字是與書面交際能力直接相關的。漢字作為記錄漢語的書寫符號系統,是獲得漢語書面語能力的必要工具。要想獲得漢語書面語交際能力,漢字是不可回避的。
20世紀90年代后期,漢字教學成為世界范圍內的研究熱點,關注漢字教學的論文越來越多。以往的研究雖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大量研究都是針對非漢字文化圈的漢語學習者的,對同屬于漢字文化圈內的母語為日語的漢語學習者的重視程度相對來說比較弱。在借鑒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以《現代漢語常用字表》《漢語水平詞匯與漢字等級大綱》和《日本常用漢字表》為依據,對中日兩國的常用漢字進行比較,并以“北京語言大學HSK動態作文語料庫”為語料來源,對日本留學生漢字偏誤進行描寫、歸納、分析,力求總結出一定規律,確定對日本留學生漢字教學的重點和難點,以期為對日漢字教學提供一定的參考。
1.中國常用漢字
新中國成立后,從《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漢字簡化方案》到《現代漢語常用字表》《簡化字總表》,漢字的整理與簡化工作使得常用漢字得以確立。為了適應語文教學、辭書編纂以及漢字機械處理和信息處理等各方面的需要,國家語委漢字處于1988年1月制訂出 《現代漢語常用字表》,共收錄漢字3 500個,其中常用字2 500個,次常用字1 000個。
《漢語水平詞匯大綱》(以下簡稱《大綱》)是一種規范性的水平大綱,它是我國漢語水平考試的主要依據,是我國對外漢語教學總體設計、教材編寫、課堂教學和成績測試的重要依據,是我國少數民族漢語教學以及中小學語文教學的重要參考,也是編制漢語水平四級通用字典及其他辭書編纂的框架范圍。《大綱》包括詞匯等級大綱和漢字等級大綱,其中詞匯大綱共收詞語單位8 822個,漢字大綱共收漢字2 905個[2]1-4。
2.日本常用漢字
日本《常用漢字表》是日本現行的語言文字規范之一。常用漢字共1 945字,構成了現代日本所使用的漢字的基礎。本文選取《常用漢字表》為日本常用漢字的研究范圍。
對中日漢字字形進行比較的具體步驟分為三步。
首先,對比《現代漢語常用字表》與《常用漢字表》,經比較,可將中日兩國的漢字分為字形相同、字形不同和見于《常用漢字表》但未見于《現代漢語常用字表》這三類。
其次,由于本文主要研究對日漢字教學,因而根據教學需要,依據以上的對比結果,除去第三類漢字,即見于《常用漢字表》但未見于《現代漢語常用字表》的這類漢字,將余下的字形相同、字形不同的這兩類漢字與《大綱》中的漢字進行比較。這兩類漢字又分為字形相同且見于《大綱》的漢字、字形相同但未見于《大綱》的漢字、字形不同且見于《大綱》的漢字、字形不同且未見于《大綱》的漢字這幾種情況。此外,還有一類漢字是《大綱》中要求掌握,但未見于日本《常用漢字表》的漢字。
最后,根據步驟二的對比結果,除去未見于《漢語水平詞匯與漢字等級大綱》的這類漢字,將其余漢字作為留學生漢字偏誤的考察對象,進行偏誤描寫與分析。對偏誤的分析將在后文進行具體的闡述。
以下是對中日漢字進行對比的結果①。
根據步驟一,在《常用漢字表》中的1 945個常用漢字中,中國和日本都有,但字形不同的漢字共有510字,占總數的26.2%;日本有但中國沒有的漢字共有145字,占總數的7.5%;中國和日本寫法相同的漢字共有1 390字,占總數的66.3%。
根據步驟二,結合步驟一的對比結果,在《漢語水平詞匯與漢字等級大綱》中,中日兩國都有,但字形不同的漢字共有508字,占總數的17.4%;中國有但日本沒有的漢字共有1 643字,占總數的43.5%;中日兩國字形相同的漢字共有1 135字,占總數的39.1%。
下面分別討論中日漢字字形的異同。
1.字形相同的中日漢字
中日兩國字形完全相同的漢字占全部漢字總數的66.3%,然而在這些漢字中也有一部分是《漢語水平詞匯與漢字等級大綱》中所沒有涉及的漢字。因而根據教學的需要,將中日兩國字形相同的漢字分為兩類,即同形和同形但未見于《大綱》的漢字。
(1)同形的中日漢字
這類漢字共有1 083個,占所有字形相同的漢字的94.01%,如②:
大分豆日高內仁亮和也
(2)同形但未見于《大綱》的漢字
這類漢字共有69個,占全部字形相同的漢字的5.99%,如:
澳毆薰塚翌卒窒赦刈癖
由于本文對中日漢字字形進行比較的主要目的在于為漢字教學提供指導和依據,因而對于同形但未見于《大綱》,即漢字教學中不做要求的那部分漢字(69個),不作為留學生漢字偏誤的考察對象。
2.字形不同的中日漢字
在字形不同的中日漢字中,有些是由于中日漢字簡化方式不同而造成的不同,也有些是日本漢字采用了中國漢字的異體字而造成的不同,還有一部分字形不同的漢字在《大綱》中沒有涉及。
字形不同的中日漢字同樣存在著以下幾種情況:中日兩國都有但不同形的漢字;日本使用的中國漢字異體字;不同形且未見于《大綱》的漢字。對于第三種,由于在漢字教學中未作要求,因而不列入本文的研究范圍。
(1)中日兩國都有但不同形的漢字
這類漢字共有468個,占總數的85.1%,如:
霸敗飽報輩貝備筆幣閉編 標
(2)日本使用的中國漢字的異體字
這類漢字共有61個,占總數的11.1%,如:冰—氷 處—処 雕—彫 果—菓 強—強妝—粧
(3)不同形且未見于《大綱》的漢字
這類漢字數量不多,共有21個,在全部字形不同的漢字中,占3.8%,如:
缽賜錠篤鈍詰矯瀧賃倫諾 繕
3.見于《大綱》但未見于《常用漢字表》的漢字這類漢字共有1 232個,如:
斑扳頒拌謗雹堡狽憊繃
4.日本自創的漢字
在日本的漢字中,還有一部分漢字是日本自創的漢字,如:

由于日本自創的漢字不作為對日本留學生漢字教學的內容,因而在下文的留學生漢字偏誤分析中不作為考察的對象。
以往的研究把日本留學生的漢字偏誤歸為三類,即錯字、別字和誤將日語漢字當作漢語漢字來寫的字[3]75-81。 有的學者也將別字稱為“假字”[4]38-41。其中錯字是在漢字的字符庫中根本找不到這樣的漢字,是真正的錯字;別字不同于錯字,它從用字的角度講是錯誤的,但從漢語漢字的構形來講,這些字并沒有錯,是正確的漢語漢字,但卻不是該寫的字;而誤將日語漢字當成漢語漢字來寫的,則是說從漢語漢字的角度來說是“錯字”,但從漢字的總體角度講,這些字并沒有錯,只不過是日本人用的漢字而已[3]75-81。
為便于說明,將日本留學生書寫有誤的漢字分為繁體字、異體字、錯字、別字、日語漢字。其中繁體字主要是中國簡化了而日本仍在使用的繁體漢字;異體字主要是中日兩國使用的形體不同的異體字;錯字主要指在漢字的字符中不存在的漢字;別字主要指漢字構形并沒有錯誤,是正確的漢字,只是用字有誤的漢字;日語漢字主要指日本留學生誤將日語漢字作為漢語漢字來寫的漢字。
在中日兩國都有,但字形有差異的漢字中,出現了類型不同的偏誤,可以把這些偏誤歸納為繁體字、異體字、錯字、別字、將日語漢字誤寫為漢語漢字這五類。
1.繁體字
這類偏誤占偏誤總數的44.35%③。在這些漢字中,有的是漢字整字都被誤寫為繁體字,如發—發、風—風、婦—婦、電—電(漢字中前面是正確的漢字,后面是留學生誤寫的漢字,下同)。還有一些漢字是將整字的偏旁或部件誤寫為繁體,如錯—錯、鍛—鍛、額—額、餓—餓、罰—罰、煩—煩、訪—訪、給—給、饑—飢、傾—傾。值得注意的是,有些漢字在作為一個獨體字時,留學生能夠寫出正確的漢字,但是當該字作為合體字的一個部件時,卻將它寫成了繁體。如“齊”這個漢字,當它作為一個獨體字時,在收集到的語料中沒有出現相關偏誤,但是當“齊”作為“濟”的一個部件時,留學生卻將它誤寫為“濟”。
2.異體字
異體字偏誤占偏誤總數的3.63%。在這類偏誤中,留學生書寫的異體字從日語漢字的角度來講,無論是字形還是用字都是正確的,但從漢語漢字的角度來講,是不正確的。如并—併/並、恥—恥、跡—跡、游—遊、歷—歷。
3.錯字
本文中的“錯字”指的是在漢字的字符中根本不存在的漢字,即留學生自己造的字。在留學生漢字書寫的所有偏誤中,這類偏誤占總數的21.77%。這類偏誤是由于學生將一個完整的漢字拆分為幾個部件,寫錯其中一個或幾個部件,或由增刪漢字筆畫造成的,如課
4.別字
日本留學生漢字字形偏誤中,別字偏誤占偏誤總數的30.24%,僅次于繁體字。本文所討論的別字,從漢語漢字的構形來講,是沒有錯誤的,是正確的漢字,但從用字的角度則屬于不該使用的字,用別字替換了正字,如島嶼—導嶼、隊長—對長、奮斗—備斗。
為了正確地找出留學生漢字書寫偏誤的原因,除考察留學生在字形有差異的中日漢字上的偏誤外,還對字形完全相同的中日漢字進行了考察。在字形完全相同的漢字中,留學生書寫的正確率為42%,錯誤率達到了58%。可見,即使中日兩國的漢字字形完全相同,留學生在書寫漢字的過程中還是出現了偏誤,且錯誤率很高。這些漢字的偏誤全部為錯字和別字,并沒有異體字和繁體字。
在字形完全相同的漢字中,錯字的比例很小,僅占全部偏誤的11.6%。在這些錯字中,大都是由于筆畫或部件的錯誤而導致的整字錯誤,如起—、阻—等。
別字偏誤占全部偏誤的88.4%。可見,在字形相同的中日漢字中,留學生的偏誤主要就是別字。例如胃—味、引—因、何—可、快—決、活—舌、活—話、休—體、丘—岳、辛—幸、辛—親、存—仔、太—大、但—擔、但—坦、上—升等。
為了正確地了解日本留學生漢字書寫的偏誤原因,除考察中日都有但寫法不同的漢字和中日寫法完全相同的漢字外,還考察了見于《大綱》但未見于日本《常用漢字表》的漢字。調查發現,在這些漢字中,留學生的書寫正確率為26%,錯誤率達到了74%。這些偏誤可以分為錯字、別字和繁體字三類。其中錯字占偏誤總數的22.67%;別字占偏誤總數的70.67%,是這類漢字中偏誤最多的;繁體字占偏誤總數的6.67%。這三類偏誤的具體分類和前面討論的兩類漢字偏誤相同,錯字主要是結構和筆畫有誤,別字主要是同音或音近替換、形近替換和意義相關的替換。
日本留學生在漢字學習的過程中,無論是漢語漢字中大量存在的同音字、音近字、形近字和近義字,還是日本漢字的負遷移作用,抑或是中日漢字整理和簡化方式的不同以及日本留學生對中日漢字本質差異和漢字造字理據缺乏認識,都對留學生的漢字學習產生了消極的影響,造成了他們在學習和使用漢字中的偏誤。在教學中應用什么樣的教學方法才能將這些造成漢字偏誤的干擾最大程度地降低,從而幫助日本留學生掌握并正確使用漢字,改善對日漢字教學的效果,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
造成日本留學生漢字偏誤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日本留學生對中日漢字在記錄語言時的本質區別缺乏認識。日本在借用漢字時只是借用了漢字的字形,漢字在日語中只是一種記錄語音的符號,它與假名并沒有什么不同。而漢語漢字與日語漢字不同,漢字的字形與字義存在著緊密的聯系。在對日本留學生的漢字教學中,必須使學生明確認識到這一點。
除對中日漢字本質區別缺乏認識外,不明白漢字的造字理據也是日本留學生漢字偏誤的最主要原因。漢字本體是字形,漢字教學必須從字形出發。漢字構形說是探討漢字形體構成和演變規律的學說,與漢字習得規律密切相關,有很強的實用性,可以作為漢字教學的理論依據[5]35-41。在對日本留學生的漢字教學中,漢字的字形與字義的聯系和漢字造字理據是有必要對留學生加以解釋的。講解漢字要比較科學地講解漢字的結構,使學生清楚漢字的字理,認識到漢字的規律,從而減少日語漢字對他們的負遷移作用,減少錯字和別字偏誤,改善教學效果。
但是要注意的是,講解漢字的造字理據,并不是講授深入的文字學知識,只是幫助日本留學生建立漢字形與義的對應關系的認識。此外,對漢字理據的講解應該是科學的、有依據的,并不是對漢字的“俗解”。
日本留學生漢字偏誤中大量存在的繁體字和異體字提示我們,在對日本留學生的漢字教學中,有必要加強對繁體字和異體字的區分。中日漢字整理和簡化方式不同,產生了大量的繁體字和異體字,在教學中如果不對這些漢字進行區分,留學生很難注意到這些漢字在形體上的差異,從而容易將繁體字與簡化字或異體字與簡化字相互混淆,造成漢字形體上的書寫偏誤。
漢語中存在著大量的同音字、形近字和近義字,在留學生的漢字偏誤中,別字占有很大的比例。在對日本留學生進行漢字教學時,應該注意這些漢字之間的區別。
對外漢字教學的目的在于讓第二語言學習者基本了解漢字符號體系,并在此基礎上掌握和運用一定數量的漢字[6]5-15,有必要從文字學的角度對漢字教學中有關部件教學的問題展開討論[7]13-19。在漢字教學中,同音字、形近字和近義字的教學可以利用部件法和比較法。部件法就是利用漢字中有許多偏旁不同的漢字都是來自于相同的部件這一特點,來識記漢字的一種方法。如“他”“她”“地”這三個漢字形體相近,都含有“也”這個部件,只是偏旁不同。比較法就是利用比較的方法來正字。如“分”“兮”和“金”“合”這兩組漢字,一組上部分是“八”,另一組上部分是“人”,留學生常常將其混淆,在教學中將這樣的漢字進行比較,他們就會注意其區別,減少錯誤。
在對日本留學生的漢字教學中,教學方法可以依據教學的需要靈活變動,相互組合,同時使用,以求最大程度地將漢字講解清楚。如上文中提到的“他”她”“地”這三個漢字,可以先使用部件法讓留學生注意到其字形差別就在于偏旁的不同,再利用漢字的造字理據將其偏旁的差別講解清楚,這三個漢字的區別就清晰可見了。
教學方法為教學服務,教學方法的使用并不是單一的、孤立的、一成不變的。在教學中靈活使用多種方法,根據教學的需要選擇合適的教學方法,有助于對日本留學生的漢字教學。
漢字為中國和日本同時所使用,在兩國歷史與社會的發展中發揮著獨有的作用。相對于其他非漢字文化圈的留學生來講,中日兩國都使用漢字無疑給日本留學生帶來了一種天然的親切感。但是事物總是一分為二的,也正因為兩國同時使用漢字,其記錄語言的方式又不盡相同,字形、字音上都存在著巨大的差別,這給日本留學生的漢字學習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和障礙。
對日本留學生的漢字字形偏誤分析結果表明,其偏誤可以分為繁體字、異體字、錯字、別字和誤將日語漢字寫為漢語漢字這幾類,其中繁體字和別字偏誤最多,其次是錯字、異體字,最后是誤將日語漢字寫為漢語漢字。這些偏誤的產生,可以歸結為日本留學生對中日漢字本質差異及漢字的造字理據缺乏認識,中日整理和簡化漢字的方式不同,漢語漢字中存在著大量的同音字、形近字和近義字,以及日語漢字的負遷移這四個方面的原因。針對這些原因,在對日本留學生進行漢字教學時,要引導學生注意中日兩國漢字的本質差異,同時將漢字的造字理據加以解釋,并注意區分中日兩國的繁體字和異體字,漢語漢字中的同音字、形近字和近義字,并根據教學需要靈活選擇,綜合使用多種教學方法,最大限度地改善教學效果,使日本留學生掌握并正確使用漢字。
在考察日本留學生漢字偏誤的過程中,并沒有將留學生按照漢語水平來進行等級劃分,這是本文的不足之處。在以后的研究中,將進一步將不同漢語水平的日本留學生在漢字學習過程中出現的偏誤進行進一步考察,以彌補不足。
注釋:
①本文漢字字形對比分析采用的統計對象全部為原始資料。將《現代漢語常用字表》和《常用漢字表》中的全部漢字作為對比分析對象,并結合《漢語水平詞匯與漢字等級大綱》作為漢字教學的依據,以此確定后文偏誤分析考察的對象。統計數據直接來源于對比分析的結果。
②本文對比分析漢字數目繁多,在正文部分不作窮盡式地羅列,僅作簡單舉例。
③本文偏誤分析采用的統計對象全部為原始資料。偏誤語料來源于“北京語言大學HSK動態作文語料庫”,全部為日本留學生漢字書寫的原始圖像資料。統計數據直接來源于分析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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