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賽君陳健宣桂琪(指導)
1.浙江中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學院 杭州 310053 2.浙江中醫藥大學附屬第一醫院
癲癇是多因素誘發的慢性大腦功能障礙性疾病,臨床上主要表現為突然倒地、身體抽搦、意識不清、口吐白沫、雙目上翻、喉作怪聲、半晌即醒、醒后如常人,具有反復發作、發作自限的特征。古籍中稱其為“巔疾”“羊角風”等。如今,在神經內科疾病譜中,癲癇好發率僅次于腦血管病、癡呆病[1]。根據國內多次大樣本調查,60%的癲癇患者在兒童時期發病[2],這不僅對患兒身心健康造成不利影響,成為家庭沉重的包袱,還會給社會帶來不小的負擔。全國最新系統評價表明,單純西藥治療劣于中醫藥加盟的綜合治療,中醫藥在提高治療癲癇的療效上具有優勢[3]。
宣桂琪名老中醫系杭城“宣氏兒科”第三代嫡傳人,全國第五批名老中醫學術經驗傳承指導老師,浙江省名中醫,致力于中醫藥事業四十余年,擅長治療小兒抽動障礙、熱性驚厥、癲癇、腦功能障礙、喉源性咳嗽[4]等疾病。筆者有幸在宣老身旁臨證侍診,現將宣老對小兒癲癇的學術經驗總結如下,解析“宣氏癲癇方”的同時予一則驗案以佐證其療效。
小兒癲癇的主要病因是“風”,《諸病源候論》中提到:“原其癲病,皆由風邪故也。”[5]肝風在體內竄動常常導致頭痛、眩暈、抽搦等外在病理表現。第二大病因是“火”,宋代官修方書《太平圣惠方》云:“夫小兒熱癇者……內有積熱之所致也……熱極甚者則發癇也。”[6]《醫學入門》論:“癇本痰熱挾驚,宜寒藥清心降火化痰為主。”[7]火性炎上,易擾神明而致癲癇。那么癲癇患兒的“內火”是怎么來的呢?所謂“氣有余便是火”,小兒以“純陽之體”著稱,陽氣過盛可化火;精神情緒方面,五志過極可化火;小兒之陰常不足,容易導致陰虛火旺;外邪如風、寒、濕,內邪如痰、瘀、食積等也均能郁而化火。第三大病因是“痰”,《醫學綱目》言:“痰溢膈上,仆倒于地,而不知人,名曰癲癇。”[8]《丹溪心法·癇》曰:“癇證有五……無非痰涎阻塞,蒙閉孔竅。”[9]在《幼科發揮》等著作中也都有論述,認為痰是癇證的主要病因。所謂“無痰不作癇”,外邪引動體內陳痰后,痰涎既能上擾心神、蒙蔽清竅,又能阻滯經脈、氣血的運行,使氣機失于條達而致癲癇發作。第四大病因是“瘀”:《普濟方·嬰孩一切癇門·候癇法》有言:“蓋氣滯心竅,積驚成癇。”[10]外傷、產傷缺氧、氣滯、出血、受驚等內外因素均可導致筋脈損傷、氣滯血瘀。內在氣血不通,患兒容易出現頭痛、面痛、腹痛、肢體疼痛等外在臨床表現。第五大病因是“虛”:《素問·奇病論》云:“人生而有病顛疾者,病名曰何?安所得之?岐伯曰:病名為胎病。此得之在母腹中時,其母有所大驚,氣上而不下,精氣并居,故令子發為顛疾也。”小兒的生理特點為“脾常不足,腎常不足”,小兒神氣怯弱,元氣未充,脾虛生痰,痰蒙清竅,虛實夾雜,易成癲癇。綜上所述,小兒癲癇的病因不外乎“風”“火”“痰”“瘀”“虛”五大類,病機錯綜復雜,包括風火攻上、痰瘀互結、虛實夾雜等。
臨床上癲癇患兒病機并非單一,往往復雜多變。“風為百病之由”“痰為百病之根”,風痰攻上,則猝然昏仆;火炎風動,則上擾心神;痰瘀互結,則閉阻清竅;脾虛生痰,則頑痰難去;諸多病因,相互影響,癲癇日久,虛實并存,治療困難,預后不佳。癲癇的治療,宜分本末虛實,實證以治標為先。若肝風內動,則平肝熄風;若內火偏盛,則清瀉內火;若痰濁內生,則化痰開竅;若瘀血阻滯,則活血化瘀。虛證以治本為重,法當健脾、化痰、益腎、柔肝。
宣老臨床幾十年,研究并應用“宣氏癲癇方”,臨床療效顯著。基礎方組成如下:生龍齒10g(先煎),生白芍 5g,天麻 5g,全蝎 1.5~3g,茯苓 10g,制膽星 3~5g,郁金 5g,石菖蒲 5g,蟬衣 5g,鉤藤 6g(后下)。方中生龍齒、生白芍、天麻配伍,以達到平肝熄風之療效,茯苓健脾化痰,膽星清熱化痰,郁金、菖蒲配伍以理氣活血、開竅豁痰,全蝎、蟬衣、鉤藤配伍以搜風通絡止痙。基礎方考慮多種病因,運用平肝熄風藥祛“風”邪,運用清熱滌痰藥兼顧“火”“痰”之邪,運用理氣開竅藥逐“瘀”邪,運用甘淡平補藥調“虛”體。根據患兒不同的臨床表現,以“宣氏癲癇方”酌情加減化裁。如果患兒起病前有明顯的驚嚇史,癲癇發作時面色改變、驚恐不安,酌加鎮驚丸,常用珍珠母、琥珀鎮驚安神,遠志、合歡寧心安神;如果患兒發作時喉間痰鳴,且舌苔白膩、脈弦滑,酌加滌痰湯,常用陳皮、半夏燥濕化痰,枳殼、川芎降氣活血;如果患兒伴有夜寐不安、脾氣急躁,且舌紅少苔脈細數,酌加知柏地黃丸,常用知母、黃柏瀉火堅陰,制龜板、山萸肉滋補肝腎;如果患兒伴有智力低下、四肢不溫,酌加益智仁、補骨脂強腎益智;如果患兒伴有消化不良、苔根厚膩,酌加炒雞金、花檳榔消食助運;如果患兒伴有明顯頭痛,酌加蔓荊子、白菊花疏風平肝以止痛;如果患兒伴有舌質紫黯,酌加丹參、川芎活血祛瘀以調適。
患兒薛某,女,7歲2月,于2017年12月26日初次就診。患兒1年前入睡后出現面肌抽動,發作時神志尚清,但時有驚恐貌,發作后頭部、面部疼痛。無智力低下,無惡寒發熱,無惡心嘔吐。胃納一般,二便無殊,舌尖紅,苔薄,脈弦細數。繼續追問,患兒既往體質一般,否認驚嚇刺激史、否認明顯產傷史、否認顱腦外傷史、否認家族遺傳史。輔助檢查:2017年12月21日于浙江大學附屬兒童醫院查腦電圖示:癇樣放電(兩中顳區)——清醒及睡眠狀態。診斷:癲癇病——肝風內動為主,兼有心火偏盛、氣血瘀阻。治法:平肝熄風,佐以清瀉心火、理氣止痛。處方:宣氏癲癇方加減。生龍齒 10g(先煎),生白芍 5g,天麻 5g,全蝎 2g,郁金5g,石菖蒲 5g,蟬衣 5g,鉤藤 6g(后下),茯苓 10g,制膽星3g,白蒺藜 6g,蔓荊子 6g,川芎 5g,靈磁石 10g(先煎),炒棗仁6g,淡竹葉5g,雞內金10g。共14帖,水煎服,日兩次。2018年1月16日二診:患兒藥后睡時面肌抽動好轉,頭痛未作,脾氣急躁,納入尚可,舌質紅,苔根膩,脈仍舊弦細數。治以原法出入,加以消食化積。在原方基礎之上,去白蒺藜、淡竹葉,加白菊花5g、花檳榔5g,共14帖,服法同前。2018年1月30日三診:患兒藥后睡時發作1次,左足抽搐,無面色發青,無口中流涎,無頭痛,但反復出現臍周作痛,疼痛可忍,胃納一般,二便無殊,舌質紅,苔薄,脈仍舊弦細數。在原方基礎之上,加大生白芍之量至6g,改郁金為枳殼5g,改蟬衣為元胡5g,去蔓荊子、花檳榔,加入炒柴胡5g,共14帖,服法同前。2018年2月13日四診:患兒藥后癲癇未發,頭痛未作,臍周疼痛程度減輕且次數減少,納食、二便均無殊,舌紅,苔薄,脈仍弦細數,但較前平緩,治以原法出入。在原方基礎之上,改川芎為丹參6g,去炒棗仁,加入香附6g,再服14帖,服法同前。宣老囑咐患兒家長,應避免勞累、避免感冒。四診后,患兒臨床癥狀基本消失,隨訪至今,癲癇未再發作。
按:根據腦電圖檢查結果可確診該小兒患有癲癇。證候分析:“諸風掉眩,皆屬于肝”,肝為剛臟,主升主動,肝風內動,故見面肌抽搐;面屬陽明,而陽明為多氣多血之經,氣血不通可見發作后頭面部疼痛,且位置相對固定;心主神明,心虛膽怯故時有驚恐,發作時神志尚清說明痰邪未蒙神竅;胃納尚可、二便無殊、無惡心嘔吐、無智力低下,可見虛象不明顯,舌尖紅、脈弦細數為心火亢盛、肝風內動、氣血阻滯的綜合表現。據上分析,患兒病因主要是風、火、瘀,病位主要在心、肝,病性偏陽、偏熱、偏里、偏實。擬宣氏癲癇方為基本方以平肝熄風、理氣活血、鎮驚安神。加減化裁分析:所謂“有是證,用是藥”,每次就診加減化裁必有其深意。初診時在基礎方之上加入靈磁石配伍炒棗仁以鎮靜安神,蔓荊子、白蒺藜以緩解風熱之邪上攻導致的頭面疼痛,川芎為治頭痛之要藥,還可行氣活血,加入淡竹葉清心火、雞內金消積滯。二診時患兒面肌抽動好轉、頭痛未作,改白蒺藜為白菊花以減輕平抑肝陽的力道,由于患兒舌根膩,加入花檳榔以加強消食化積之功效,此次舌尖不紅,故去淡竹葉。三診時,患兒出現反復臍周作痛,宣老考慮可能是腹型癲癇,加大生白芍之量以緩急,改郁金為枳殼以理氣,改蟬衣為元胡以止痛,加入炒柴胡寓“和解”之意。四診時,患兒諸癥緩解,改川芎為丹參且加入香附來善后,正所謂“一味丹參,功同四物”,同時佐以香附疏肝理氣。處方后,宣老囑咐避免勞累、避免感冒,這是由于勞累會削弱正氣、加重內邪,而感冒會使外邪入里、引動內邪,而正邪平衡關系再度打破容易導致癲癇反復發作。宣老治療癲癇的特色藥物為全蝎,全蝎性辛,有毒,屬肝經,有搜風、通絡、止痙、攻毒之效,為治抽搦之要藥。宣老臨床經驗認為,面部抽動使用全蝎效果明顯,且毒性較蜈蚣低。
小兒癲癇在臨床上屬于難治性疾病,具有容易再發、頑固難愈的特點。小兒癲癇的病因不外乎“風”“火”“痰”“瘀”“虛”,“風為百病之由”“痰為百病之根”,風痰攻上,則猝然昏仆;火炎風動,則上擾心神;痰瘀互結,則閉阻清竅;脾虛生痰,則頑痰難去;諸多病因,相互影響,癲癇日久,虛實并存,治療棘手,預后不佳。從治療大法上看,宜分本末虛實,實證以治標為先。若肝風內動,則平肝熄風;若內火偏盛,則清瀉內火;若痰濁內生,則化痰開竅;若瘀血阻滯,則活血化瘀。虛證以治本為重,法當健脾、化痰、益腎、柔肝。宣老憑借臨床幾十年經驗,自擬“宣氏癲癇方”,方中生龍齒、生白芍、天麻配伍,以達到平肝熄風之療效,茯苓健脾化痰,膽星清熱化痰,郁金、菖蒲配伍以理氣活血、開竅豁痰,全蝎、蟬衣、鉤藤配伍以搜風通絡止痙。此基礎方運用平肝熄風藥祛“風”邪,運用清熱滌痰藥兼顧“火”“痰”之邪,運用理氣開竅藥逐“瘀”邪,運用甘淡平補藥調“虛”體。該方臨床效果顯著,可酌情加減治療小兒癲癇、預防癲癇發作、改善小兒體質,值得學習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