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中醫藥大學中醫臨床學院 武漢 430061
升降散出自清代溫疫派醫家楊栗山《傷寒瘟疫條辨》一書,由“白僵蠶(酒炒,二錢)、全蟬蛻(去土,一錢)、廣姜黃(去皮,三錢)、川大黃(生,四錢)”組成,主治“表里三焦大熱,其證不可名狀者”,也被楊栗山稱為治溫疫十五病之總方[1]108-109。楊栗山本人認為升降散的君藥為僵蠶,“是方以僵蠶為君,蟬蛻為臣,姜黃為佐,大黃為使”[1]108-109。后世醫家也大多贊成此觀點,而部分學者認為該方應以大黃為君藥。筆者欲就升降散何者為君作粗淺探討,以就正于同道。
關于君藥的概念,學術觀點紛呈。《素問·至真要大論》曰:“主病之謂君。”歷版《方劑學》教材遵從了這一觀點,認為君藥是針對主病或主證起主要治療作用的藥物[2]。有以藥量大小論君藥的理論,如金代醫家張元素[3]提出:“為君最多,臣次之,佐使又次之。”有依據藥物的性味論君藥的理論,如宋代《蘇沈良方·論君藥》云:“《藥性論》乃以眾藥之和厚者定為君藥,其次為臣為佐,有毒者多為使。”[4]筆者認為無論是以哪一種理論作為確立君藥的依據,君藥當就主要病機而言,也就是針對主要病機起治療作用的藥物。
2.1 君藥為僵蠶論 升降散在原書中用來治療溫熱疫邪充斥三焦所致諸證,楊栗山[1]109-110在《傷寒瘟疫條辨》書中對本方所論:“僵蠶味辛苦氣薄,喜燥惡濕……能勝風除濕,清熱解郁”“蟬氣寒無毒……能祛風而勝濕;滌熱而解毒。”僵蠶、蟬蛻合用,可宣郁透邪,升陽中之陽。《傷寒瘟疫條辨》書中還記載,“姜黃氣味辛苦,大寒無毒,祛邪伐惡,行氣散郁”為佐[1]109-110,“大黃味苦,大寒無毒,上下通行”為使[1]109-110。姜黃、大黃行氣通腑,合而降陰中之濁陰。
2.2 君藥為大黃論 劉培民等[5]認為升降散的病機為火郁證,而君藥為大黃的理由有:(1)大黃功專力宏,氣味重濁,能苦寒直折、瀉火解毒;(2)功能多端,能蕩滌腸腑、瀉下清上,還可涼血活血;(3)用量獨大,居全方之首。
主病之謂君。楊氏認為升降散方證的病機為陽熱怫郁,內熾為火毒,充斥三焦,表里氣機出入升降乖戾。所以出現壯熱、頭痛目眩、鼻干咽燥、口干口苦、煩渴引飲、胸膈脹滿疼痛、便秘尿赤、舌紅苔黃、脈數等癥狀。楊栗山秉承吳又可的學術思想,也主張“逐邪為第一要義”,其遵循《內經》中“火郁發之”的思想,取僵蠶、蟬蛻輕清升浮,宣郁化濁之功,因勢利導,使郁熱自內而外透散。同時僵蠶為血肉有情之品,和蟬蛻并用,能得天地清化之氣,以滌除疫氣、宣郁解毒、散結行經,二者能入氣分,升陽中之陽。姜黃味辛苦寒,行氣散郁、芳香辟穢。大黃苦寒,能瀉熱解毒、蕩滌腸腑,使邪有下行之機,此二藥氣血并行,合而降陰中之濁陰,一升一降,使郁熱從上下而解。這也是楊栗山本意之所在,后世大多對此無異議。
筆者認為升降散方證的病機除楊氏所論之外,還應重視“怫郁內熾”所引起的氣機阻滯。溫病是外感溫熱邪氣侵入人體,導致臟腑氣機逆亂,從而使氣血津液功能失調,其中,氣機升降出入失調,從而產生諸多病理變化,是病機的主要方面。升降散方證為內熾之火毒充斥三焦,氣機阻滯,不僅可郁而化熱,加重火熱癥狀,還可產生風、濕、痰、瘀、燥屎等多種病理產物而使病證更為復雜,而且風、濕、痰、瘀、燥屎等作為繼發的病理產物也可阻滯氣機,使熱毒難以外達而變化多端。所以,無論何種病因所引起的火郁證,都必經氣機升降失常的病理過程,所以治療重在調暢氣機。楊栗山取僵蠶為君藥,重在突出宣透少陽、清郁透熱之意。而中焦脾胃為三焦氣機升降的樞紐,痰濕、燥屎等病理產物結于胃腸,造成腑氣不暢或不通,或脾胃本身由于熱邪導致氣機失調,熱邪無外達之出路而加重病情。如蒲輔周所言:“溫病最怕表氣郁閉,熱不得越;更怕里氣郁結,穢濁阻塞;尤怕熱閉小腸,水道不通,熱遏胸中,大氣不行,以致升降不靈,諸竅閉滯。”[6]故陽明胃腸在升降散方證中居于重要的地位。而楊氏之所以未用大隊苦寒之品,就是因為此時為火郁,而不是火熱,而大黃可走中下焦,瀉熱通腑,濁陰降而清陽升,則熱邪透散更易。而楊氏未究導致氣機郁滯之因,僅凸顯僵蠶宣透少陽之功,未免偏頗。
以大黃為君藥的觀點,雖認為升降散方證為火郁證,但火郁的病位認識不清。其所認為的君藥為大黃,病位偏于陽明胃腸,而按原書中所述,升降散病位應在少陽三焦,以少陽三焦郁熱為主,陽明胃熱證為其兼證;其次以大黃用量獨大作為依據似有不妥,雖然君藥確立的標準眾說紛紜,但中醫方劑中不以藥量大小論君藥者比比皆是。劉培民等[5]認為僵蠶功善熄風止痙,不能針對疫毒之邪起到力挽狂瀾之功。而《藥性賦》《本草蒙筌》《景岳全書》等古籍均記載僵蠶味咸、辛,氣平,有升浮之性,不僅具熄風止痙之功,且有辛散透熱和辟穢化濁之力。國醫大師李士懋也認為僵蠶、蟬蛻輕清化濁,別的藥則無此作用[7]。
雖然升降散為楊栗山所制方劑,但是從其君臣佐使的論述來看,其主要是遵從了《蘇沈良方》中君藥的理論,即“……乃以眾藥之和厚者定為君藥,其次為臣為佐,有毒者多為使”[4]。在這一立方原則下,才有楊氏之君藥為僵蠶論,筆者認為升降散君藥當以病機而定,劉氏雖認為升降散方證為火郁證,但火郁的病位認識不清。由于病證的復雜性和病機的多樣性,所以筆者認為升降散的君藥具有動態性。
方隨法出,方是法的具體體現,又法隨證立,而證是反映疾病發展過程中的特征性本質,動態性是證的本質屬性,由于病證的動態性和藥物治療作用的復雜性以及相互配合的協同性,決定了君藥的動態性。君藥的動態性正是中醫整體恒動觀在方劑學上的體現[8]。升降散君藥之所以會有爭議,是由于病機具有不確定性而造成的病理層次的不同,故升降散的君藥也具有動態性。
4.1 少陽郁熱為主證,兼見陽明證,以僵蠶為君 以少陽三焦郁熱證為主,而兼見陽明證候,臨床表現為心煩熱、頭痛目眩、身痛、鼻干咽燥、口干口苦,或出現瘙癢斑疹、大便秘結,則應以僵蠶為君藥。以下列舉張文選[9]著作中病案一則以佐證。
孫某,男,47歲。1974年5月21日就診。患者自訴情志不順暢、兩脅脹悶作痛、胸悶、心情煩躁、惡寒肢冷、失眠多夢、大便干結不下、小便紅赤、排尿有灼熱感。舌紅口干,兩脈沉弦略數,病2個月余。證屬木郁化火,治當調氣機而開其郁、暢三焦以泄其火。處方:蟬蛻 6g,僵蠶 10g,柴胡 6g,香附 10g,姜黃 6g,豆豉10g,山梔6g。2劑后諸證減輕,再服2劑痊愈。
筆者按:本案因為情志不舒,肝氣郁結,繼而化火所致。除有明顯少陽郁熱癥狀之外,兼見陽明證候,由少陽證引起的陽明證,故治療少陽證為主,以升降散為主方,僵蠶為君藥,僵蠶、蟬蛻宣郁透熱,柴胡疏肝解郁,香附、姜黃行氣解郁,梔子、豆豉清宣郁熱。全方共奏疏肝行氣、宣郁透熱之效。
4.2 陽明胃熱證,兼見少陽郁熱證,以大黃為君 由陽明燥屎內結造成的氣機阻滯,繼而化熱充斥三焦內外,臨床表現以脘腹疼痛,大便干結或幾日未下,身熱咽干等為主要表現,則應以大黃為君藥。以下列舉周陽陽等[10]研究中的病案一則以佐證。
盧某,女,30歲,2016年4月18日初診。患者大便不通多年,曾服用潤腸消導之品,仍效果欠佳。患者自訴平素性情急躁易怒、月經量少、經期乳房脹痛。舌紅、苔白膩,脈弦細數。方用升降散加減:生大黃6g,蟬蛻 6g,僵蠶 10g,姜黃 6g,郁金 10g。7 劑,水煎,每天1劑,分早晚2次服。
4月25日復診,大便已通,乳房脹痛較前減輕,舌紅,苔白,脈弦數。守上方去大黃,加烏賊骨10g,茜草6g。7劑,水煎服,半個月后痊愈。
筆者按:本案為便秘,以陽明里熱證候為甚,陽明燥屎內結,腑氣不通,氣機受阻,經脈循行不利,則乳房脹痛,氣郁化火,則見煩躁、舌紅、脈弦數。用升降散加減治療,以大黃為君藥,通腑泄熱、直折火勢,僵蠶、蟬衣清熱透郁,郁金行氣疏肝解郁,諸藥合用,可使上下氣機宣通。全方共奏泄熱通腑、疏肝行氣之效。
升降散中楊栗山以僵蠶為君藥,重在突出僵蠶宣透少陽、清郁透熱,卻未究氣機郁滯之因實為中焦脾胃升降失常,從而往往忽略大黃的作用。以大黃為君藥的觀點,雖認為升降散方證為火郁證,但對火郁的病位認識不清。所謂君藥,當就主要病機而言,須針對主要病機起主要治療作用。由以上兩則病案可見,病證表現不同,病機不同,所選取的君藥也應不同。兩例患者都以一派熱象熾盛為主,但前者以少陽證為主,重在宣郁透熱,故以僵蠶為君藥;后一則以陽明證為主,如下焦不通、氣機阻滯,恐熱邪始終稽留體內,當用“釜底抽薪”之法,上下氣機宣通,則熱邪易散,故以大黃為君藥。所以,升降散的君藥具有動態性,應根據不同病機及不同的病理層次而靈活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