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鈺 王恒蒼 陳永燦
浙江省立同德醫院 杭州 310007
陳無咎(1884—1948年),原名瑞梯,字攬登。民國后更名白,字無咎,號鳳雛。世居義烏黃山,村旁有黃山溪淙淙流過,行醫多以“黃溪”為號。陳氏是一位杰出的中醫臨床家、教育家,是醫經學派的集大成者,同元代丹溪朱震亨、明代花溪虞天民,合稱為“義烏三溪”。[1]陳氏論治脾胃病論病說理必宗《內經》,參以丹溪、花溪之學,并用以證諸實踐;重視西學,依靠扎實的西學基礎知識,衷中參西,取長補短。對脾胃病的病理解剖、病因病機論述詳盡,治療上遵古而不泥古,立法新穎,自創效方。筆者研讀陳氏論著,現將其論治膈證、胃痛、反胃、胃脹、膽枯等的臨證經驗介紹如下。
膈者,鬲也,隔也。中醫學謂食隔脾胃,而風戀膈膜,隔塞不通也。飲食入口過咽,透膈入胃,在中焦“漚”化腐熟,清陽上升過膈,歸心歸肺,在上焦開發成“霧”,濡養全身,濁陰下降,剩余的糟粕由下竅排出。《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言:“清氣在下,則生飧泄;濁氣在上,則生脹。”[2]9膈之位,喜清虛通利,惡混濁邪擾。膈證與現代醫學中的膽汁返流性胃炎、食管裂孔疝、賁門失弛緩癥等疾病的臨床表現類似,通常可理解為濁陰不降、清陽不升的膈間痞塞[3]。
陳氏辨治膈證有其獨特的經驗,在其著作《醫軌·下卷》中專列“論風食相隔”,對膈證進行專篇論述。陳氏認為隔證以小兒最為多見,因小兒喜“當風而食”,故其稱之為“風食相隔”。《素問·風論》篇中載“脾風之狀,多汗惡風,身體怠惰,四肢不欲動,色薄微黃,不嗜食……胃風之狀,頸多汗惡風,食飲不下,隔塞不通,腹善滿”[2]84,即風食相隔之見證。《靈樞·上膈論》曰:“氣為上膈者,食飲入而還出……蟲為下膈,下膈者,食晬時乃出。”[4]133而陳氏認為風食相隔的位置不在上膈或下膈,而是在中膈,在“脾胃之中,心肺之下”[5]87。本證所表現出的脈象見脾胃脈洪弦,心肺脈數促,而肝腎脈反沉。故治療本證,以消食祛風、和中通膈為主。陳氏還指出,風食相隔的癥狀表現,有些容易誤診,如微熱咳嗽癥狀與外感表證的癥狀相似,極易當成風邪犯肺之證治療,故治療時需仔細辨證,避免失治誤治。辨證要點在于癥狀的多變于否。《素問·風論》篇有云“風者,善行而數變”[2]83,故若癥狀無所變化,即非表證,實為傷食滯膈無疑。治療上主以消食和中通膈,食消而風去,中和而風亦去,及膈通而風亦去。立方時陳氏取錢中陽“和中散”、李東垣“和中丸”化裁,秉持其調中理氣之思路,制成通鬲湯一方應對本病,藥用炒白芍、廣陳皮、焦山楂、炒枳實、姜半夏、南木香、帶皮苓、炒當歸、柴胡、姜厚樸、甘草、瓜蔞仁。方中陳皮、半夏、木香、柴胡、厚樸理氣暢中以助祛風,山楂、枳實消食化積,茯苓、當歸、白芍柔肝以健脾,瓜蔞仁既可助理氣藥散結通膈,又可助消食藥通腑導滯,甘草調和諸藥,全方共奏理氣健脾、和胃消積之效。此方雖是陳氏為小兒而設,但其同時指出“大小男婦,亦皆可用”[5]88,故臨床上只要辨證準確,可放膽使用。
如治李吳氏膈證。六脈左寸弦數,右寸虛芤,關遲代結,心虛火動,膽汁日枯,胃氣日薄,肝氣以津,肺氣不揚,遂成為隔。飲食不消,噦氣自逆,應平肝膽而扶脾胃,可還膽通鬲湯加減,炒白芍、廣陳皮、姜半夏、煨枳實、姜厚樸、炒當歸、龍膽草、姜黃連、姜竹茹、南木香、黃木通。此案中患者為膈證,以飲食不消、噦氣上逆為主癥,陳氏治療以消食和中通膈為主。陳氏脈象診察,判斷患者心有虛火,故原方去柴胡辛散助火;肺氣不揚,故去瓜蔞仁降肺下氣;胃氣日薄,故去茯苓滲利、山楂耗氣、甘草中滿。同時,陳氏在原方中加入龍膽草、黃連、竹茹清肝利膽,木通清心火、散食積。處方針對食積噦氣之膈證,抑木扶土,理氣疏風,消食通隔,方證契合,能夠體現陳氏經驗特色。
陳氏結合西學內容對胃痛病名及癥狀進行闡釋。在其著作《醫軌·上卷》中,專列“論胃痛”和“申論胃痛”進行專題論述,認為“胃痛亦曰胃疼,中西醫病名相同”[5]64,“食管與心包絡中間為胃之內腔,中醫名為胃脘,所以又稱胃脘痛”[5]65。陳氏對胃痛的癥狀表現認識深刻,在《素問·六元正紀大論》“民病胃脘當心而痛,上支兩脅,嗝咽不通,食飲不下”[2]170、《素問·氣穴論》“背與心相控而痛,所治天突與七椎及上紀下紀,上紀者胃脘也”[2]107的基礎上,結合中醫臨床及西醫理論,認為“胃脈絡肝,挾臍循腹,故胃痛往往牽連肝及腹,胃管上接食管,比近心臟,而心包絡者,心臟之托瓣也,根附脊梁,所以胃痛又每每痛徹背脊”[5]65,可見其中西醫知識之扎實,并能融匯貫通,運用自如。
對于胃痛病因病機的認識,當時中西醫眾說紛紜,業界并無統一認識。陳氏認為胃痛多由飲食積滯胃中所致,其曰“胃痛者,乃食物積于胃中,膠粘胃肫厚膜,不能消化也”[5]64,將胃比喻為“猶釜亦猶鼎”,強調飲食療法,曰“所以善養生者,不欲太飽,亦不可或饑。或饑飽無時,飲食失節,是鑠釜叩鼎,徒令盜寇生心而已”[5]64。故陳氏辨治胃痛多從消磨食積考慮,言“治胃痛之正法,惟有用藥消磨其食積,則痛自愈”[5]64,并以其十年經驗自制“驅寇方”(炒白芍、焦山楂、炒陳皮、姜半夏、九制香附、南木香、帶皮苓、炒豆蔻、炙沒藥、制乳香、炒柴胡、醋靈脂、黑芥穗、伏龍肝、肉桂)以應對。方中焦山楂、炒白芍酸甘化陰,以養胃陰;炒陳皮、九制香附、南木香、帶皮苓調暢脾胃氣機;炒豆蔻、炙沒藥、制乳香、炒柴胡、醋靈脂辛散走竄以消食“驅寇”;黑荊芥、伏龍肝、肉桂溫脾腎之陽,以助胃消磨食積,即陳氏所謂“鼎也釜也,皆賴腎陽之火以熟之”。[5]64全方以治胃為立方依據,養胃陰、溫胃陽、調胃氣、消食積,思慮周全,組方精當,當代中醫學家任應秋先生曾評價說:“獨黃溪陳無咎治胃脘痛特別注意飲食因素,制成驅寇方,獲得較好療效。”[6]陳氏還認為寒痛、熱痛、氣痛皆會損傷胃的消磨功能,故在治療此類胃痛時,在消磨食積的基礎上,再進行辨證論治。試分述之。
2.1 寒痛 寒邪是胃痛最為多見的致病因素。陳氏曾言:“余治胃痛一癥,名傳海外,率皆寒痛居多。”[5]65正如《素問·舉痛論》說:“寒氣客于脈外則脈寒,脈寒則縮蜷,縮蜷則脈絀急,絀急則外引小絡,故卒然而痛,得炅則痛立止。”[2]77胃痛患者常出現胃寒怕涼,即喜溫喜按,正是內有寒氣的征象,陳氏以痛時喜按、天雨隱隱覺痛、喜熱飲為辨證寒痛之要點。寒痛亦以驅寇方為基礎方,加良姜、附片,增強溫中散寒之效力。
2.2 熱痛 陳氏治療胃痛熱證較少,據其所述,僅一例。“余診得熱痛者,亦只族人陳鏡明之配沈而已”[5]65,但其仍強調“常人胃痛,雖云寒多熱少,然不診查分明,則反益其痛”[5]65,可見其治學之嚴謹。陳氏以痛時不得按、天晴不快、喜涼飲為辨證寒痛之要點。治療上在驅寇方的基礎上,去肉桂之溫熱,加黃連、郁金、黑梔以清胃熱。
2.3 氣痛 氣痛多是肝胃氣痛或心頭氣痛,前者因情志不遂、惱怒傷肝、肝氣犯胃所致,后者因憂郁傷心胞絡所致,因胃“比鄰于心”,故相互影響。辨證時強調情志因素。張子和曰“諸痛皆屬于氣”,陳氏認為“胃者,磨也,氣傷則不能磨”“誤食一切生冷之物,積在胃脘,不能消化,往往成肝胃氣痛之癥”[5]64,故氣痛亦是胃消磨不力的一種原因,治療時仍以驅寇方為基礎。若病象不久,而病人尚記得系食某物所致,可以某物燒灰調醋服用治療。陳氏認為此為“因物以類聚,后之熟者,能引前之生者連帶而下也”[5]16。另外,百草霜(雜草經燃燒后附于鍋底或煙筒中所存的煙墨)具有止血消積、清毒散火的功效,亦為治療胃痛之要藥。
如治南洋華僑某君及其同伴某君,患肝胃氣痛,系數年前結伴赴南洋,適遇颶風,輪漂荒島,不得前行,糧絕無所得食,幸同舟之客,帶有生梨多簍,分買充饑,如是七日,遂得此癥。二君均由陳氏治愈。陳氏認為,肝胃氣痛,實則胃痛;名為胃痛,實則胃寒。簡而言之,生梨乃寒涼之品,多食則胃中生冷,食不消化,不通則痛。肝胃氣痛者,因胃脈絡肝,挾臍循腹,故痛往往牽肝,有如錐刺,或痛連心包絡,貫徹脊梁,且久痛傷膽,膽傷則肝亦傷,故治胃痛必帶疏肝并需溫膽,方為正治。因此,治虛寒胃痛一癥,必先溫胃散寒以治本,輔以消磨積食以治標,予驅寇方,則可見桴鼓之效。
反胃,又稱嘔逆,此病歷代醫家多認為由氣虛或血虛產生,而氣虛者居多。后世醫家辨治反胃,多不出“氣虛”“血虛”之囿,以經典為宗,故所用方劑或以大半夏湯、小半夏湯等化痰止嘔,或以理中湯[7]226、參附湯[7]458等溫振中陽,或以藿香安胃散、六君丁香飲之類健脾和胃。陳氏在其《醫軌·上卷》專列“論反胃”一篇,對該病進行論述。其征諸解剖認識到:“胃腑之為物,如半個皮球形,左端大而右端略小,左端有管向上,上通食管,右端有管折下,下接小腸。”并結合西醫知識進一步闡釋反胃的病理:“反胃之癥,乃胃中腑谷,不從大小腸蠕化,翻向食管直行,是以名曰胃反,亦曰胃翻。但胃之為物,既由食管與小腸互相牽制,絕無翻面之理可知,全由胃之下口與小腸之上口,雙方結合之間,有所阻隔,不能消納也。”[5]67將中西醫的理法與治療相互比較,認為“中醫治法優于西醫,而學理反不及也”[5]66。陳氏通過鉆研生理解剖理論,參考中西醫各家學說,制通胃湯一方用于治療反胃,藥用炒白芍、白茯苓、金石斛、炒當歸、炒檳榔、白茯神、姜南星、陳皮、姜厚樸、炒木香、煨枳實、姜黃連、茜草根、砂仁、炙沒藥、六一散。本方具有和胃降逆、利水健脾、扶正通腸之功,取“實腸虛胃,通下正上”之意,即引胃中腐熟之食物下輸于腸,使胃反病源得清,自可愈病。正如《素問·五臟別論》曰:“水谷入胃,則胃實而腸虛,食下則腸實而胃虛。”[2]23陳氏進一步解釋說:“通胃湯之作用,所以實腸而虛胃,以二苓鼓大小腸,以石斛厚腸,以沒藥通盲腸,以當歸潤腸,以六一散直腸,不治胃而治腸,且重用白芍以和腸,務使胃腸中間去其閉塞,動腸以正胃,逆流者令其順流,上行者使其下導。”[5]67此方仿先醫啟上竅而通下竅之法,奏通下腑、正上紀之功。
如陳氏于光宣之交(1908年),讀書浙江優師(浙江兩級師范學校就讀優級師范選科),有一同學患反胃癥,食后一二時即吐出,校醫以西法治之無效,眾醫以中法治之亦無效,病人卒以是輟學。陳氏用通胃湯,實腸虛胃,通下正上,嗣后在鄉診治,竟收殊功。
關于胃脹病名的認識,陳氏在《醫軌·卷上》中列“論胃大”一篇,認為“胃大之癥,西醫名為胃擴張,日醫謂之胃痮,或謂之胃部膨滿,中醫謂之胃脹”[5]62,與現代認知有相似之處。胃,為消化之釜,引起胃脹的原因很多,而陳氏認為飲酒過度是引起胃脹的主要原因,“譬如善飲之人,常過其量,不善飲之人,或強飲之人,亦過其量,酒性發酵,胃為酒所逼,因而擴大,遂成此癥”[5]62。《靈樞·論勇》云:“酒者,水谷之精,熟谷之液也,其氣剽悍,其入于胃中則胃脹,氣上逆滿于胸中,肝浮膽橫。”[4]107脾主四肢、肌肉,而四肢、肌肉皆稟氣于胃,故胃主肌,肌者,人體之精肉也。依據解剖,胃管上通食管,下接小腸,連類相及,因稱腸胃,故陳氏認為:“凡患胃大之人,胃中黃色厚膜,必以胃腑相離。”[5]63
關于胃脹的主癥及兼癥,陳氏敘述頗詳,如“或食道涎惡,不思飲食,或飲食不為肌膚,而肌肉不仁,或食谷不腐,大便溏秘,甚至胃脈上循之處,如頤后頰邊、耳前發際,連生瘰疬”[5]63。但治療上,中西醫皆稍顯無力,“中西醫生,苦無治法。蓋此癥初起尚易,久則難圖”[5]63。故治療本病,不能就病論病,要找出病根所在,審因下藥,才能藥到病除,否則徒恃藥力,不能根本解決問題。因此,陳氏自制縮胃飲(粉葛根、天花粉、金石斛、帶皮苓、炒枳實、生白芍、縮砂仁、蘇半夏、白梅花、黑豆、鵝肫皮)和清胃飲(天花粉、生薏米、當歸頭、粉葛根、夏枯草、浙貝母、蒲公英、生赤芍、昆布、煅龍骨、木通、忍冬藤、甘菊花、生甘梢、石甘露藤)用于本病的治療,頗有效驗。此二方,前者為胃脹主癥所設,后者為兼癥“胃系生瘰疬”所制。《素問·脈要精微論》曰:“胃脈,實則脹,虛則泄。”[2]32又《靈樞·經脈》云:“氣盛有余,則肩背痛,風寒汗出中風,小便數而欠。氣虛則肩背痛寒,少氣不足以息,溺色變。為此諸病,盛則瀉之,虛則補之,熱則疾之,寒則留之。”[4]31-32縮胃飲中,以粉葛根、天花粉、金石斛、黑豆養胃陰、清胃熱;帶皮苓、炒枳殼、生白芍、縮砂仁、蘇半夏、白梅花理氣消脹;鵝肫皮健胃助運。諸藥合用,清補兼施,專事消胃脹。清胃飲方中,天花粉、生薏米、當歸頭、粉葛根滋養胃經陰血;夏枯草、浙貝母、蒲公英、生赤芍、忍冬藤、甘菊花、生甘草梢、石甘露藤清熱解毒;昆布、煅龍骨、木通軟堅散結。全方散結消癥,清中有補,對“胃脈上循之處,如頤后頰邊、耳前發際,連生瘰疬”有較好的治療效果。分析兩方藥物組成,均符合清補并用之大法。
如治梨彥之兄,六脈肺胃虛芤、心肝細弦,飲酒過量,因而胃府擴大,心包氣瀉,大氣不舉,背骨酸楚,肝浮膽橫,治在天突與七椎及上紀。粉葛根二錢,生扁豆五錢,天花粉、絲瓜絡、生白芍各四錢,煨益智、白蔻仁、藿香梗、忍冬花各一錢,膽遠志、川黃連、蒸狗脊、小甘草各五七分。案中患者病為胃脹,陳氏以粉葛根、天花粉、生扁豆滋養脾胃,絲瓜絡、白芍疏肝絡、柔肝陰以健脾土,白蔻仁、藿香梗化濕暢中,配合忍冬花、遠志、川黃連清熱豁痰以解酒毒,益智仁、狗脊補肝腎以補火生土,甘草調和,處方清溫并用,攻補兼施,與縮胃飲、清胃飲異曲同工。
關于膽枯病名,陳氏已有深刻的認識,在《醫軌·卷上》中,專列“論膽枯”一篇。陳氏綜合當時的西洋醫學、東洋醫學和中醫學,并相互佐證:“膽枯一癥,西醫謂之膽石,日醫謂之膽囊炎,中醫謂之膽實熱,又有膽蒸、膽癉、膽黃、膽脹之名。”[5]61但是對于此中病名,陳氏認為“西醫病名,含義太淺,中醫病名,取義太泛”[5]61,所以陳氏提出以“膽枯”命名。在解釋膽的生理功能時,融匯中西,一目了然,“膽居肝臟右側,其形如囊,潴蓄膽汁。若膽汁不分泌,則脾臟消化停滯,而胃量失其功用也”“膽,為中正之官;擔也,能擔當人類之生活,而使之生存也;能役使脾胃,使菁華化為精血,糟粕從大小便排泄而出”[5]17,既指出了膽在人體的位置,又描述了其形狀、生理功用及特點,將膽作為脾胃消化系統重要的組成部分,并將膽汁視為“人身五臟精血津液所結晶”“非膽汁分泌,則食物不能消化,所以膽汁之量更重要于脾胃之量也”[5]17。陳氏認為膽枯的發病原因主要與飲食相關,“饑飽無食,飲食失檢”,致使脾胃運化功能紊亂,胃呆腸閉,消化力弱,化源無力,津液虧虛,膽汁生成及儲備枯竭,故成本病,即陳氏所言“脾胃失去其平亭(升降平衡),腸胃滯其輸運,津液日竭,膽汁日漓”[5]61。膽枯日久,會更加影響五臟六腑功能,因“五臟無此膽汁,則五臟失其接濟之力;六腑無此膽汁,則六腑失其傳化之能”[5]17,再一次強調膽汁對人體的重要性。
膽枯其癥,可見腹痛、便難、面黃肌瘦、失眠等。當時西醫雖認識到膽的重要性,但對于膽枯的治療沒有很好的方法,而中醫治療亦較為“膚淺”,對此種病證研究不深,認識不到膽生理功能的重要性,雖有藥但卻不知如何使用,“任其呼號慘痛,莫之或救也”,即只能看著患者疼痛呼喊,而無能為力。陳氏有感于此,于是深研中西醫理,認為治膽枯一病,恢復脾胃之功能,需處理好膽與肝、三焦、大小腸之間的關系,因諸臟腑皆與消化吸收有著密切的關系,相互協調,環環相扣。治療難點在于準確辨證,取溫膽、清膽、導膽之法,對證用藥,則會應手奏功。陳氏取溫膽湯、當歸龍薈丸諸方,經其臨床變化,制成還膽湯一方,將此方作為基礎,加減變化以應對此病。組成如下:陳皮、炙沒藥、桔梗、姜半夏、柏子仁、佩蘭、炒柴胡、火麻仁、茯苓、木香、炒當歸、茯神、木通、石斛、茜草根、龍膽草、姜黃連,全方共奏清膽和胃、潤腸通便之功。
對于溫膽湯,陳氏釋曰:“西醫無溫膽之法,而中醫有溫膽之法,但溫膽必須柔肝,如肝不柔則膽不能溫也,又必須翼焦,焦不翼則膽不溫也,抑膽雖附屬于肝,而為調和脾胃之螺旋。”[5]17同時指出,凡溫膽又必須厚腸,“腸不厚則膽汁雖勻,而患大小腸交著,與患大腸脂薄者,過則沖墻到壁,不及則糾纏癃閉,均非善治也”[5]17,用藥上姜制厚樸、金釵石斛能補其闕,因“厚樸厚腸,石斛保腸”。強調“厚腸以潤腸為要”[5]18,潤腸則以當歸為主。陳氏認為:“因當歸之性可以活血,然其性亦可提氣動氣,蓋血行而氣亦隨之忽上忽下。故善用當歸者,用全、用身、用尾、用白、用油,故足以治一切病象。而柏子仁、火麻仁等,則起到相助的作用,皆其選矣。而最重要者,又莫如銀柴胡。柴胡推陳出新,實當歸得力先行也。”[5]18陳氏對方中當歸與柴胡的用量比例關系,亦有獨特的見解:“不知當歸之量,不能役當歸,知當歸之量,而不知遣柴胡之量,亦不足舉當歸也。當歸四之,柴胡一之,其庶幾矣。”[5]18
如治粵嫗陳姥,患此癥六個月,中西醫治遍,都無寸效,二便五六日不通,苦不堪言,由其兒子扶來診治。今六脈洪大,獨右關弱小,舌苔厚黃,唇干口苦,面目熏黃,左腹脹痛,大便不通,小溲赤短,不能納谷,納亦不消。經聞聲、望色、切脈、問苦,是為膽癉,亦曰膽枯,宜溫膽湯,清膽和胃,潤腸通便。一劑而通之,大便二次,小便三次矣。該案患者病膽枯日久,膽熱蘊結,上不能納,下不能出,陳氏選用溫膽湯,藥證合拍,故一劑見效。
陳無咎曾就讀于兩浙高級師范,由此打下了堅實的西醫學基礎,使其思想更為開放。就當時來說,陳氏既不盲目接受或排斥西醫,更不盲目迷信中醫,而是將中西醫學進行比較,分其優劣,互有取舍,其中西醫學匯通思想十分難能可貴。在治學過程中,陳氏常常借鑒西醫解剖學理論,對中醫一些含糊不清的問題進行詳盡的分析研究。如《臟腑通詮·補腦第十五》提及:“本來中西醫學之分程,西醫是側重生理解剖的,中醫偏在心理哲學方面的。”故二者互為羽翼,不可偏廢[8]。
在脾胃病診治方面,陳氏也秉持衷中參西的觀點,比如從解剖學的角度分析胃、膽、大小腸生理功能,融合中醫理論,在分析膈證、胃痛、反胃、胃脹和膽枯的病因病機時,有著獨到見解。以這樣獨特的視角來分析病因病機,治法方藥上就能獲得突破。如在治療膈證時,陳氏認為其病因病機是食隔脾胃、風戀隔膜,故治療以消食祛風痛鬲湯“至為簡單”[5]87;在治療胃脘痛時,從寒入手,以開門驅寇為法,自制驅寇方療效良好;認為反胃是由于胃腸功能失常導致,治療以實腸虛胃為法,創制通胃湯;認為胃大即為胃脹,自制清補并用縮胃飲,對并發癥胃系生瘰疬制有清胃飲專方;膽枯一癥,認為相當于西醫之膽結石、膽囊炎之類的疾病,治以清膽和胃為法,以古方化裁自制還膽湯。不難看出,陳氏治療脾胃病的治法和方藥,別出心裁。綜上所述,在脾胃病診治方面,陳氏衷中參西的學術思想,使其在治法方藥上獨樹一幟,整理挖掘其臨證經驗,對開拓當今中醫臨床診治類似脾胃病的辨治思路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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