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少 泉
(中共福建省委黨校 公共管理教研部,福建 福州 350001)
第一次鴉片戰爭結束(1842年)之后,隨著我國近代化進程的推進,鄉賢文化在我國基層(尤其是沿海地區)的影響力有所下降;清王朝被推翻(1912年)之后,我國的近代化進程進一步加快,鄉賢文化在我國基層的影響力有所下降,但依然是我國基層文化領域的主導文化;新中國建立之后,我國政府較為有效地控制了基層,倡導基層民眾在政府的指導下展開合作,經過歷次“運動”之后,鄉賢文化的影響力急劇下降,協同文化的雛形開始出現;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我國政治、經濟和社會等領域的進一步發展,政府及學界開始正式倡導協同治理且力度日益加大,我國社區治理中的協同文化得到進一步發展,成為社區治理中的主導文化,這一情況的出現,有效地推進了我國的社區治理進程,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時期,受推進基層自治等現實情況的影響,鄉賢文化在我國某些地方社區治理之中的影響力有一定上升。從宏觀上可以看出:19世紀中期至今,我國基層文化變遷曲線呈現一種大型波動——由鄉賢文化變更為協同文化;從發展趨向來看,我國基層文化變遷曲線演進為小型波動——在協同文化占不同比重的各種整合文化之中波動。
我國基層文化領域的兩種文化與公眾內部的信任、互惠規范、溝通網絡密切相關——協同文化和鄉賢文化發揮效能必須依靠公眾內部存在的信任、互惠規范和溝通網絡,這三者是社會資本的三大要件,因此,從社會資本視角入手,能夠較好地闡釋社區治理中基層文化的變遷現象,為推進社區治理進程創造條件。鑒于此,有必要基于社會資本的視角對我國基層文化領域中兩種文化展開分析,并在這一基礎上闡釋近代以來我國基層文化的變遷曲線及其特征、成因,最后探究這種變遷曲線的發展趨向及推進途徑。
在展開具體分析之前,有必要闡釋社會資本的分類。整體而言,社會資本可以這樣劃分:1.政治社會資本、經濟社會資本和文化社會資本(根據所屬領域進行劃分);2.小群體社會資本與公眾社會資本(根據所屬群體的大小進行劃分);3.正社會資本和負社會資本(根據屬性進行劃分)。這幾類社會資本廣泛地存在于我國基層文化領域之中。
鄉賢文化對傳統中國具有重要影響。近代以來,隨著東西方文化在不斷沖突的過程中逐漸交融,鄉賢文化對我國(尤其是基層)政治、經濟和文化等方面的影響慢慢變小。但是,影響力逐漸變小不等于沒有影響,時至今日,鄉賢文化依然或多或少地影響著社區治理。因此,對當前存在于我國某些地方社區治理中的鄉賢文化展開分析是必要的。
隨著我國某些地方宗族觀念的復興,鄉賢文化對我國某些地方社區治理的影響力逐漸加強。基于鄉賢文化形成的關系網在某種程度上呈現出一種“同心圓”[1]狀態,處于圓心的是以宗族為中心的族群中的鄉賢,族群的成員以這些鄉賢為圓心,分處于同心圓的不同層次。當同心圓穩定存在并運作于社區之中時,鄉賢文化勢必對社區治理產生一定影響。鄉賢文化存在于這種同心圓之中,而且,離圓心越近,鄉賢文化及社會資本的效用越強,離圓心越遠,鄉賢文化及社會資本的效用越弱。換言之,從圓心到同心圓的最外圈,鄉賢文化及社會資本的效用呈現出逐漸下降的狀態。以鄉賢文化為內核的同心圓模型可見圖1。

圖1 以鄉賢文化為內核的同心圓模型
從圖1中可以看出:族群中以鄉賢文化為內核的同心圓主要存在三個層次:鄉賢、重要成員、一般成員。族群成員在同心圓中所處的層次能夠決定成員借助社會資本獲益的多少(通常情況下,距離圓心越近的層次能夠借助社會資本獲取更多利益),成員所處的層次主要由三個因素共同決定。一是與鄉賢之間的血緣關系遠近。這一點對族群成員在同心圓中所處的層次有重要影響,通常情況下,某一成員的血緣關系與鄉賢越近,其在同心圓中所處的層次越接近圓心。二是與鄉賢的私人關系是否良好。與鄉賢之間的血緣關系并非決定族群成員在同心圓中所處層次的唯一因素,與鄉賢的私人關系如何也對族群成員在同心圓中所處的層次具有重要影響,如:某一成員的血緣關系與鄉賢非常近,但與某位或某幾位鄉賢的私人關系較差,那么,這位成員在同心圓中所處的層次通常不會離圓心很近。三是在政治、經濟或社會領域之中職權的大小(實質上是所掌控資源的多少)。除與鄉賢的血緣關系遠近、私人關系良好與否之外,族群成員在政治、經濟或社會領域之中所擔任職務的高低也對其在同心圓中所處的層次有重要影響,如:某位族群成員與鄉賢的血緣關系較遠,但其在政治、經濟或社會領域之中所擔任的職務較高(即掌控的資源較多、增加族群中社會資本的能力更強),那么,這位成員會在同心圓中所處層次距離圓心很近的可能性很大。值得注意的是:與鄉賢之間血緣關系較遠或私人關系較差的族群成員謀求在同心圓中處于離圓心較近的層次的最重要手段即在政治、經濟或社會領域之中擔任較高職務,其原因即能夠掌控較多資源并有效地增加族群所擁有的社會資本。
基于血緣關系形成的同心圓的存在及運作是鄉賢文化的表現之一,是社區之中族群得以產生的基礎,也是族群內部存在的社會資本的產生基礎。族群內部存在的社會資本由三個部分組成:族群成員之間的信任;鄉賢制定并在族群內部實施的互惠規范;存在于同心圓中的溝通網絡。下文將具體闡釋族群內部存在的社會資本的這三個組成部分。
第一,信任基于血緣關系產生。通常情況下,與沒有血緣關系或血緣關系較遠的親屬相比,人們對血緣關系較近的親屬的信任度較高。族群內部存在的信任與此相似:信任存在于整個族群內部,但是,處于圓心的鄉賢對同心圓中不同層次的族群成員的信任度有較大差異——對距離圓心較近的層次的族群成員的信任度較高,對距離圓心較遠的層次的族群成員的信任度較低,換言之,從圓心到同心圓的最外圈,族群內部的信任度是逐漸下降的。
第二,互惠規范通常由鄉賢制定并推行。鄉賢通常被視為族群成員之中的精英,其在族群中具有極高威望,是族群中互惠規范的制定者之一。互惠規范的存在是鄉賢文化的表現之一,也是強化鄉賢文化的要件之一,從這一點來看,互惠規范的存在及其效用的發揮是族群得以產生并存在的要件之一,這種互惠規范會隨著實際情況的變化而適時調整。互惠規范所發揮的效用會隨著與同心圓圓心距離的擴大而變小,這是族群核心成員對同心圓外圈控制力減弱的表現。
第三,網絡隨著權力族群的產生而產生并發揮效用。與信任和互惠規范類似,族群成員之間的溝通網絡在族群產生之時就存在于族群內部。通常情況下,溝通網絡效用的增強有賴于族群中在政治、經濟和社會等領域中掌控資源的成員數量的增加。溝通網絡的強化實質上是鄉賢文化得到強化的表現,它是社區治理進程之中的族群得以產生并運作的重要成因。
可見,族群成員之間的信任、鄉賢制定并在族群內部實施的互惠規范、存在于同心圓中的溝通網絡這三者的存在及運作是族群得以出現并增加或削減公共利益的成因之一。這三者所發揮的效用(即族群所擁有的社會資本的效用)會隨著與同心圓圓心距離的擴大而變小,這實際上是鄉賢文化所發揮的效用在同心圓不同層次之間存在差異的表現:越靠近同心圓圓心的層次,鄉賢文化及社會資本的效用越強,族群成員的族群觀念越強,其不同舉措對公共利益的影響力越大;越遠離同心圓圓心的層次,鄉賢文化及社會資本的效用越弱,族群成員的族群觀念越弱,其不同舉措對公共利益的影響力越小。
近年,我國政府日益重視社區治理[2]45,加之協同治理理論的興起,國內部分學者開始用這一理論對社區治理展開分析。從目前的研究成果來看,直接提出并研究“協同文化”的成果極少,大多數研究成果是探究社區治理進程中的協同機制。實質上,在社區治理進程之中構建協同機制、在社區居民之中樹立協同理念就是倡導建立協同文化。
與基于鄉賢文化形成的同心圓相似,社區治理進程中基于協同文化形成的關系網在某種程度上也呈現出一種“同心圓”狀態,處于圓心的是社區核心成員,社區居民以這些核心成員為圓心,分處于同心圓的不同層次。當同心圓穩定存在并運作于社區之中時,協同文化能夠對社區治理產生重要影響。協同文化存在于這種同心圓之中,而且,離圓心越近,協同文化及公共社會資本的效用越強,離圓心越遠,協同文化及公共社會資本的效用越弱。換言之,從圓心到同心圓的最外圈,協同文化及公共社會資本的效用呈現出逐漸下降的狀態。以協同文化為基礎的同心圓模型可見圖2。

圖2 以協同文化為基礎的同心圓模型
從圖2中可以看出:我國現階段社區治理過程中以協同文化為基礎的同心圓主要存在三個層次:社區核心成員、社區重要成員、社區一般成員。社區成員在同心圓中所處的層次表示其在社區之中的重要性,也表示其在社區之中所擁有的公共社會資本的數量大小,成員所處的層次主要由四個因素共同決定:
一是在社區正式組織之中所擔任職務的高低。通常情況下,在社區正式組織之中擔任一定職務的社區成員都是社區核心成員或重要成員,擔任主要職務的社區成員是社區核心成員,在社區正常運作之時,這些核心成員受協同文化的影響最大,所擁有的公共社會資本也最多。二是在社區非正式組織之中所擔任職務的高低。大部分社區之中都或多或少地存在非正式組織,根據這些非正式組織是否對社區治理具有正面影響可以將這些組織劃分為兩類:阻滯社區治理進程的非正式組織;推進社區治理進程的非正式組織。在社區正常運作之時,前者的任何成員都不可能成為社區之中的核心成員或重要成員,后者的成員是否能夠成為社區之中的核心成員或重要成員則取決于非正式組織對社區治理的影響力大小,影響力大的非正式組織的領導者通常是社區的核心成員,其受協同文化的影響較深且能夠運用較多公共社會資本推進社區治理進程。三是在社區活動之中的活躍程度。社區開展活動之時,在社區正式組織和非正式組織之中擔任一定職務的社區成員通常都較為活躍,社區的其他成員則可以較為簡單地劃分為活躍程度較高、活躍程度中等和活躍程度較低三類,通常情況下,活躍程度較高的社區普通成員會成為社區之中的重要成員(是否能夠成為核心成員則還受第四種因素的影響),他們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協同文化的影響,并借助所擁有的公共社會資本推進社區治理進程。除前述三個要素之外,社區之中的成員是否能夠在同心圓之中成為重要成員甚至核心成員,還受到第四個因素的影響:與社區核心成員及上級領導關系的遠近。如果社區之中的某位或某些成員是核心成員的親屬或朋友、常常協助核心成員處理社區治理過程中的一些事務,那么,這一成員極有可能成為同心圓之中的重要成員并擁有較多公共社會資本。另一種情況是:社區之中的某位或某些成員是社區的上級政府中某位領導的親屬或朋友,社區核心成員及重要成員會較為重視這些成員,如果這些成員愿意積極參與社區活動,其成為同心圓之中重要成員的可能性很大,擁有較多公共社會資本的可能性也隨之增大。
社區之中基于協同文化形成的同心圓內部存在公共社會資本,這種社會資本由三個部分組成:社區成員之間的信任;社區核心成員制定并在族群內部實施的互惠規范;存在于同心圓中的溝通網絡。下文將具體闡釋社區之中公共社會資本的這三個組成部分。
第一,信任基于社區成員之間的協同運作產生。通常社區建立之初,社區成員之間的信任度不會太高,隨著社區成員之間協同運作的增加,這些成員之間的信任度會逐漸上升,這種信任存在于社區的整個同心圓之中,但是,不同層次成員之間的信任度會有一定差異。在社區正常運作之時,從外圈來看,社區之中的一般成員對核心成員的信任度最高、對重要成員的信任度次之、對其他一般成員的信任度最低;從內圈來看,核心成員對其他核心成員的信任度最高、對重要成員的信任度次之、對一般成員的信任度最低。換言之,從圓心到同心圓的最外圈,社區成員之間的信任度是逐漸下降的。
第二,互惠規范由社區成員共同制定或由核心成員、重要成員制定并得到大部分社區成員的認可。在規模較小的社區之中,互惠規范通常由全部社區成員共同制定,在規模較大的社區,互惠規范通常由核心成員(某些情況下連同重要成員)制定并得到大部分社區成員的認可。社區的核心成員通常被視為社區成員之中的精英,這些核心成員通常在社區中擁有較高威望且掌控一定公共權力,是社區中互惠規范的最重要制定者。社區的重要成員及一般成員在某些情況下有機會參與互惠規范的制定,互惠規范在實施之前必須得到這兩類成員的認可。互惠規范的存在是強化協同文化、增強社區協同運作能力的要件之一,這種互惠規范會隨著實際情況的變化而適時調整。互惠規范所發揮的效用會隨著與同心圓圓心距離的擴大而變小,這是社區對同心圓外圈影響力減弱的表現。
第三,網絡隨著社區的建立而產生,其效用隨著社區協同運作的強化而加強。與信任和互惠規范類似,社區成員之間的溝通網絡在社區構建之時出現,并隨著社區協同運作效能的增強而不斷強化。溝通網絡效用的增強實質上是協同文化得到強化的表現,這種情況的出現有賴于社區協同運作效能的提升(實質上是公共利益的增加)。溝通網絡的效能會隨著與同心圓圓心距離的擴大而變小。
可見,存在于社區之中的公共社會資本所發揮的效用會隨著與同心圓圓心距離的擴大而變小,這實際上是協同文化所發揮的效用在同心圓不同層次之間存在差異的表現:越靠近同心圓圓心的層次,協同文化及公共社會資本的效用越強,社區成員的協同觀念越強;越遠離同心圓圓心的層次,協同文化及公共社會資本的效用越弱,社區成員的協同觀念越弱。
近代以來,我國基層文化變遷曲線呈現這樣的狀態:1949年之前,鄉賢文化在我國基層文化領域占據主導地位,曲線處于鄉賢文化一端。1949年之后,我國政府極為有效地控制了基層、倡導基層民眾在政府的指導下展開合作,經過歷次“運動”之后,鄉賢文化的影響力急劇下降,協同文化的雛形開始出現,曲線開始從鄉賢文化一端向協同文化一端波動;1979年之后,協同文化開始在我國社區治理中的文化領域興起,并逐漸占據主導地位,曲線處于協同文化的一端;近年,隨著我國政治、經濟和社會等領域的發展,社區中的鄉賢文化有一定復興,這些復興的鄉賢文化實際上分為兩種:為族群成員謀取私利創造條件的鄉賢文化;為維護或增加公共利益創造條件的鄉賢文化。前者較多,后者較少。這種復興使鄉賢文化在社區治理中的文化領域具有了一定影響力,促使曲線向“協同文化為主、鄉賢文化為輔”的狀態波動,但是,曲線不可能回復到鄉賢文化一端,而將根據現實需求在協同文化的范圍內不斷波動。社區治理中文化的變遷曲線如圖3所示。

圖3 我國基層文化變遷曲線模型圖
如圖3所示,X軸是時間軸,也是鄉賢文化與協同文化的融合狀態;Y軸表示鄉賢文化與協同文化影響力的大小。X軸上有四個時間點,分別是1912年(清王朝覆亡的時間點),1949年(新中國建立的時間點),1979年(改革開放)和2016年(當前),1912年,鄉賢文化在我國基層的影響力開始明顯下降,1949年,鄉賢文化在我國基層的主導地位被協同文化取代,當前,鄉賢文化開始在我國某些地方復興,一種“以協同文化為主、鄉賢文化為輔”的新型社區文化(整合文化)開始出現,而且,這種鄉賢文化的利益與公共利益一致。從這一情況可以看出,此后的變遷曲線將根據現實需求在協同文化一端波動,很難再波動到鄉賢文化一端。也就是說,不同時期占據主導地位的不再是鄉賢文化或協同文化,而是協同文化占據不同比重的各種整合文化。
對我國基層文化變遷曲線進行研究可以發現這一運動中的某些特征,主要如下。
1.變遷曲線具有發展性。順著時間軸對社區治理中文化變遷曲線進行觀察時能夠發現,這一曲線一直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不斷向前發展。鄉賢文化在社區治理進程之中明顯表現出負面影響之后,協同文化逐漸興起并取代鄉賢文化在社區治理文化領域之中的主導地位,這是變遷曲線具有發展性的第一個表現;當過分忽視鄉賢文化引致一些問題(如族群內部紛爭的擴展阻滯了社區治理進程的推進)之后,鄉賢文化得以在一定程度上復興,促使變遷曲線向X軸(鄉賢文化與協同文化的融合狀態)一端波動,這是變遷曲線具有發展性的第二個表現。
2.變遷曲線的波動具有長期性。這種長期性表現在三個方面:第一,1949年之前,鄉賢文化在社區治理文化領域中長期占據主導地位;1949年之后,這種主導地位才逐漸被協同文化取代。換言之,鄉賢文化在社區治理文化領域中主導地位的喪失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第二,協同文化在社區治理文化領域中取得主導地位雖然有明顯的時間點(1949年),但是,這種主導地位并非在全國同時取得,而是經歷了一個較長的時期——在鄉賢文化根基深厚的一些地區,協同文化直至20世紀80年代才開始逐步取得主導地位。可見,協同文化在社區治理文化領域中主導地位的取得實質上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第三,近年,鄉賢文化因我國政治、經濟和社會等領域的發展而在一些地區實現了某種程度的復興,這一情況的出現使得社區治理文化變遷曲線向X軸(鄉賢文化與協同文化的融合狀態)波動,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而非突然出現于某些地區。
3.變遷曲線因現實需求而波動。19世紀后半葉至20世紀前半葉,鄉賢文化雖然依然在我國基層的文化領域中占據主導地位,但是,這種主導地位因近代化進程的沖擊而不再變得堅不可摧,協同文化擁有了取得主導地位的現實基礎。1949年之后,隨著我國社會主義建設進程的逐步推進,鄉賢文化對這一進程的阻滯作用日益明顯,我國政府所采取的建立人民公社等舉措,有效地降低了鄉賢文化在基層社區治理中的影響力,為協同文化在社區治理文化領域中取得主導地位創造了良好條件。在這一情況下,協同文化逐步在全國的社區治理文化領域之中取得主導地位。這意味著變遷曲線因現實需求而從鄉賢文化一端波動到協同文化一端。近年,我國社區治理過程中因過分忽視鄉賢文化而引致一些負面影響(如族群內部沖突擴展到整個社區,阻滯社區治理進程),加之基層自治等制度的實施、深化,受這種現實情況的影響,鄉賢文化開始在某些地方實現一定程度上的復興。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我國基層文化變遷曲線的波動明顯受到現實需求的影響。
4.與“我國政府對基層控制力的變遷曲線”呈現一種“鏡面效應”。我國基層主導文化的變更與我國政府對基層控制力的變化密切相關。從我國政府對基層控制力的變遷歷程來看,其中也存在一種變遷曲線,整體而言,清王朝覆亡之后,我國政府對基層的控制力逐漸上升;從1949年開始,我國政府開始較為有效地控制基層;1979年之后,隨著基層管理制度的變更,基層自治制度逐漸創立并推廣,我國政府對基層的控制力進一步增強;隨著我國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等領域的進一步發展,我國政府對基層的控制力逐漸演進為影響力——由“統治”演進為“治理”,直接控制力有所下降。從發展趨向來看,這一變遷不會再回復到控制力弱的一端,而是根據現實需求不斷調整控制力大小,始終在控制力強的范圍內波動。可見,從宏觀上來看,自19世紀中期至今,我國政府對基層控制力的變遷曲線呈現大型波動——由控制力弱到控制力強;從發展趨向來看,我國政府對基層控制力的變遷曲線會演進為小型波動——在控制力強的范圍內波動。我國政府對基層控制力的變遷曲線如圖4所示。

圖4 我國政府對基層控制力的變遷曲線模型圖
近代以來,“我國基層文化領域變遷曲線”與“我國政府對基層控制力變遷曲線”這兩者呈現一種“鏡面效應”[3]。兩者整合(即圖3與圖4整合)之后的情況如圖5所示:

圖5 我國基層文化變遷曲線與我國政府對基層控制力變遷曲線的鏡面效應模型圖
從圖5可以看出,1912年(清王朝覆亡)之后,我國政府對基層的控制力開始較快地上升、鄉賢文化的影響力開始逐漸下降;1949年之后,我國政府開始較為有效地控制基層,協同文化的雛形開始出現,鄉賢文化的影響力進一步下降;1979年之后,我國政府對基層的控制力進一步上升,協同文化逐漸生成并成為社區治理文化領域中的主導文化;近年,我國政府對基層的“統治”演進為“治理”,直接控制力有所下降并根據現實需求不斷調整控制力大小,出現在控制力強的范圍內的波動,與這一過程相伴,社區治理文化領域中的主導文化也由協同文化演進為整合文化(協同文化為主、鄉賢文化為輔),協同文化占據不同比重的整合文化根據現實需求而交替占據主導地位,出現在協同文化范圍內的波動。
1.鄉賢文化負面影響的凸顯。從縱向上(歷史的角度)來看,我國的鄉賢文化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呈現由強變弱的趨勢;從橫向上來看,鄉賢文化的運作會使族群利益與社區治理中的公共利益(后文簡稱公共利益)一致或相悖。以族群觀念強弱與否、族群利益是否與公共利益相沖突為標準,可以將現實中存在的情況劃分為以下四類。(1)族群觀念強,族群利益與公共利益一致。這種情況下,鄉賢文化的運作會增加公共利益及公共社會資本。該情況主要存在于一國或一地出現重大危機之時,如動亂時期,鄉賢文化的運作能夠為中華文化的保存創造條件。在當代,這種情況主要表現于鄉賢文化促進社會和諧之時,但常常被公眾忽視,因此,公眾通常會認為鄉賢文化的存在及運作會損害公共利益及公共社會資本。(2)族群觀念強,族群利益與公共利益相互沖突。族群內部成員的族群觀念過強且他們謀求的利益與公共利益相悖之時,鄉賢文化的運作會使公共利益及公共社會資本受損。(3)族群觀念弱,族群利益與公共利益一致。在當代,鄉賢文化在我國現代化程度較高的地方的影響力已經很小,大部分族群內部成員的族群觀念已經很弱。當族群觀念弱且族群利益與公共利益一致之時,鄉賢文化的運作不會對公共利益及公共社會資本的增加或減少有顯著影響。(4)族群觀念弱,族群利益與公共利益相沖突。當族群內部成員的族群觀念弱之時,即使族群利益與公共利益相悖,鄉賢文化的運作對公共利益及公共社會資本造成的損害也不會很大。
我國歷代權力族群化現象與第二種情況直接相關,權力族群的出現,引致諸多危害,如堵塞一般官員的晉升渠道,實質上堵塞普通公民的上升渠道;使公權力變為某些族群的私有財產,加劇腐敗現象[4]。從我國的歷史情況來看,權力族群的出現,實質上也是鄉賢文化影響政府運作的表現,公眾從這些現象中看到了鄉賢文化的負面影響,因而對鄉賢文化較為抵制。19世紀后期,我國開始近代化進程,公眾對權力族群及鄉賢文化的抵觸情緒日漸增加,最終導致鄉賢文化的影響力急劇下降并最終被協同文化取代。
2.各界對鄉賢文化正面影響的忽視。無論在古代、近代還是現代中國,鄉賢文化都會在不同情況下起著消極和積極兩種作用:(1)消極作用。鄉賢文化過于強大之時,某些族群會借助這種文化不斷擴大族群私利,對現代化或社會發展形成阻滯[5]108。這一情況的存在有可能對國家產生嚴重負面影響,如東漢末期(黃巾起義失敗之后),動亂局面的出現很大程度上與各大族群爭奪私利有關;魏晉南北朝時期,士族把持了朝政,堵塞庶族的上升渠道,致使精英階層整體素質逐漸下降,這一情況與那一時期多次動蕩密切相關。實質上,在這種情況(族群利益與公共利益相悖)中,鄉賢文化的運作在增加族群利益及所擁有的社會資本之時,削減了公共利益及公共社會資本。(2)積極作用。如亂世時期(十六國、五代十國等時期),鄉賢文化的存在及運作能夠促使族群成員凝聚在一起,有效地提高了族群在動亂中存活下來的概率。從宏觀上來看,大量族群存活下來,能夠為中華文化的保存和流傳創造條件。實質上,在這種情況中,鄉賢文化使族群利益與公共利益一致,鄉賢文化的運作在增加族群利益及所擁有的社會資本的同時,也增加了公共利益及公共社會資本。據近代以來的情況來看,我國各界更多地關注鄉賢文化的負面影響,對正面影響(積極作用)的關注度較低。這一客觀環境的存在,是鄉賢文化在基層文化領域之中的主導地位最終被協同文化取代的重要原因。
3.西方學界倡導協同文化對我國學界及社會產生不可忽視的影響。與我國歷史上的情況相比,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的鄉賢文化一直相對較弱,近代以來的資產階級革命又有效地削弱了鄉賢文化的影響力。西方國家開始現代化進程之后,其社區治理進程也隨之迅速推進,在社區治理進程開始之初,協同文化就在社區文化領域中占據主導地位。基于此,西方學界極力倡導協同文化,對協同文化的內涵、特征、益處等方面展開了深入研究,所取得的研究成果也深刻地影響了我國學界及社會。我國在推進社區治理的過程中一直注意吸納西方國家的有益經驗。當注意到西方國家大力倡導在社區治理進程中構建協同文化后,我國學界也遵從這一做法,注重在推進社區治理之時為協同文化的生成、發展或強化創造良好條件,這些舉措的實施是協同文化取代鄉賢文化成為社區治理文化領域中主導文化的重要成因。
4.各界忽視協同文化運作的負面影響。從目前的研究成果來看,國內外學者對協同機制、協同文化的贊譽較高,對協同文化運作產生的負面影響的研究成果極少。協同文化良好運作之時,確實能夠有效地推進社區治理進程,但是,當協同機制、政治參與機制存在弊端之時,極易導致協同文化運作不良并造成一定負面影響。如協同機制存在問題導致無法真正反映民意之時,社區的某些核心成員為了謀取私利,會聲稱已經通過協同機制,借助協同文化了解民意并在這一基礎之上制定、實施某些政策,在這種情況之中,協同文化實質上成為社區某些核心成員謀取私利的工具。這是鄉賢文化在我國某些地方得以復興的重要成因——某些族群成員注意到社區的某些核心成員借助協同文化謀取私利之時,會倡導借助族群的凝聚力加以抵制,這些舉措的出現有效地推動了鄉賢文化的復興,促使變遷曲線向X軸波動(即趨向于建成一種“協同文化為主,鄉賢文化為輔”的整合文化)。
5.現實政治需要推動社區文化領域主導文化的更替。我國基層文化變遷曲線因現實需求而波動。新中國建立之前,鄉賢文化長期在我國基層占據主導地位。新中國建立之后,出于政治需要,中央及之下的各級政府致力于有效地控制基層,鄉賢文化成為實現這一目標的障礙。鑒于此,各級政府開始降低鄉賢文化在我國基層的影響力。在這一背景下,協同文化開始取代鄉賢文化成為我國基層的主導文化。近年,鄉賢文化在我國部分地方復興,促使我國基層文化變遷曲線向X軸波動。這些在我國基層復興的鄉賢文化實際上分為兩種:為族群成員謀取私利創造條件的鄉賢文化;為維護或增加公共利益創造條件的鄉賢文化。前者較少,后者較多。其興起的主要背景是我國基層自治的推進,這一過程中,由于部分地方的自治機制尚不夠完善,部分族群趁機興起并借助現有機制、鄉賢文化謀取私利。在一些地方,部分族群借助鄉賢文化對利用協同文化謀取私利的社區核心成員加以抵制,有效地維護了公共利益。
整體上來看,我國基層文化變遷曲線的發展趨向是在社區治理進程中構建一種“協同文化為主、鄉賢文化為輔”的社區文化(即整合文化),而且,其中的鄉賢文化是為了維護公共利益而存在。在這種社區文化之中,存在三類文化:少部分的鄉賢文化(其內部不再是傳統的威權式領導,而是存在一種協同文化,類似一個小規模的社區);不屬于任何族群的社區成員之間的協同文化;作為整體的、發揮主導作用的協同文化。前兩者是社區文化的組成部分,協同文化則作為整體文化出現。可見,協同文化存在于社區的整體及部分領域,鄉賢文化僅存在于社區的少部分領域之中,而且,起輔助作用的鄉賢文化應該發揮正面作用,即族群利益應該與公共利益一致。在某些情況下,協同文化因為沒有良好的協同機制為支撐而難以發揮應有功效、甚至淪為某些社區之中小團體謀取私利的工具,一旦出現這些情況,利益與公共利益一致的族群會對借助協同文化謀取私利的小團體加以抵制,為公共利益的維護創造條件。鑒于以上情況,為了充分發揮協同文化的作用,良好的協同機制是重要因素,其存在能夠為作為主導的協同文化創造良好的客觀環境。
1.減少鄉賢文化的負面影響。這一方面的措施主要如下:(1)加強宣傳教育,減少鄉賢文化對公眾及公務員的負面影響。我國涉及宣傳、教育的部門要采取措施減少鄉賢文化對公眾和公務員的負面影響,如向公眾和公務員講述權力族群之中因違法違紀遭到懲處的案例,在公眾和公務員中產生警示作用。(2)構建強效能的協同文化,降低鄉賢文化的負面影響力。與鄉賢文化相似,協同文化會發揮正面與負面兩種影響,發揮正面影響的協同文化與發揮負面影響的鄉賢文化相對立,這種協同文化作用的增強通常會使鄉賢文化的負面影響變小。基于此,有必要在基層組織中積極開展對公眾有吸引力的公共活動,以提高公眾參與公共活動的積極性,促使公眾共同創造正面作用明顯的協同文化,將對族群成員的信任轉移或擴展至公眾群體之中。加強與公眾群體其他成員之間的溝通,構建并強化公眾群體內部的互惠規范,從而在公眾群體之中創造并增加公共社會資本、降低鄉賢文化和族群中負社會資本的影響。(3)嚴厲懲處權力族群中違紀、違法的成員,以警示將鄉賢文化作為謀取私利的工具的人員。極少數公眾、公務員將鄉賢文化作為謀取私利的工具,針對這些公眾及公務員,有必要對已經違紀、違法的加以嚴厲懲處,以降低族群成員對其的信任度及族群中溝通網絡和互惠規范的效能——實質上是在削減權力族群中的社會資本,并將懲處結果公之于眾,對尚未違紀、違法的公眾及公務員形成威懾,以降低這些公眾、公務員利用鄉賢文化及族群中的社會資本謀取私利的可能性。
2.增強協同文化的影響力并構建良好的協同機制。這一方面的舉措主要如下:(1)進一步完善協同文化,為協同文化效能的提升創造條件。協同文化效能的提升有賴于其自身不斷完備,這就需要社會各界(尤其是學界)進一步加強對協同文化的研究,探究不同社區治理之中實際存在的不同類型協同文化,借助案例研究及對比分析等方法不斷完善協同文化。(2)構建有助于增強協同文化影響力的獎懲機制并切實加以實施。這種機制的實施必須有效地對倡導協同文化的社區成員加以鼓勵、獎勵,并懲戒阻滯協同文化發揮效能的社區成員,為協同文化影響力的增強創造條件。(3)構建良好的協同機制。如前文所述,當協同機制運作不良之時,社區的某些核心成員有可能將協同文化作為謀取私利的工具,為了降低這種情況的出現率,有必要構建良好的協同機制,使社區成員能夠真正地參與到社區治理進程之中、有效地對社區領導集體(通常由社區核心成員及部分重要成員組成)展開監控并對危害公共利益、削減公共社會資本的領導者進行懲戒。
3.根據現實需求在某些社區之中逐步構建整合文化,無須構建整合文化的社區,可以進一步強化社區文化的影響力。在鄉賢文化已經復興的社區之中,可以采取一些措施促使族群利益與公共利益一致(至少在增加族群利益之時不損害公共利益),并注意控制這種發揮正面影響力的鄉賢文化,不能使其影響力超過協同文化——鄉賢文化影響力過大之后,很容易被某些族群成員利用以謀取私利,從而危害公共利益、削減公共社會資本。同時,注意實現協同文化與鄉賢文化的整合,將族群真正作為協同文化的重要參與者(而且就單個族群的“體積”來看是大型參與者),先在族群內部實現協同,而后實現各族群與其他社區成員之間的協同,為社區公共社會資本的增加創造條件,從而有效地推進社區治理進程。
從宏觀上來看,我國基層文化變遷曲線經歷了由大型波動(主導文化由鄉賢文化變更為協同文化)到小型波動(主導文化在協同文化占不同比重的各種整合文化之中變更)的演進,這一情況的出現是我國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等領域長期發展的結果,符合我國的宏觀發展趨勢。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構建“協同文化為主、鄉賢文化為輔”的整合文化面臨很多困難,其中最為重要的是實現族群利益與公共利益的一致——族群利益在歷史上大都表現出與公共利益相悖。解決這一難題的方法較多,其中最為重要的或許是:運用大環境之中的協同文化影響族群內部,使鄉賢文化的運作目的與協同文化一致。具體的舉措以及其他措施,需要后續研究加以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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