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交通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陜西西安,710049)
“冷戰史新研究”興起已逾二十余年,國內外學界對冷戰研究的維度已拓展至包括文化、醫療問題在內的非傳統安全事務,環境問題也是其中之一。學界關于美蘇環境合作的研究成果多集中于20世紀90年代,較少從雙邊合作的歷程展開,并就實施過程進行跟蹤①。隨著全球性環境問題的凸顯,以及美蘇雙邊相關檔案資料的解密,重新審視冷戰時期美蘇環境合作,不僅能夠推進冷戰研究中對非傳統安全問題的關注,同時有助于對當下雙邊、多邊環境合作范式的理解。本文考察美蘇推進雙邊環境合作事項的進程,著重對雙邊環境保護重要性的認知、環境合作與對外戰略之間的互動博弈進行述論,以期對當今我國面臨的區域性和全球性環境問題的解決提供啟示與借鑒。
一
美蘇之間環境合作的基礎,是20世紀中期以來兩國在民間和政府層面對環境保護重要性的共同認知。隨著六十年代中期美蘇關系逐步走向緩和,兩國間的非政府組織展開了一系列關于環境保護交流的活動,并探索通過區域性組織進行環保合作的嘗試。這些活動雖然并未取得實質性的成果,但為美蘇之間展開正式的環境問題磋商、達成雙邊環境協定奠定了基礎。
美國和蘇聯二戰后都飽受公害污染的困擾,因此環境治理是兩國面臨的共同問題。在美國,由蕾切爾·卡森的《寂靜的春天》引起的環保界與化工廠主之間的曠日持久的辯論,極大地提升了民眾和政府官員對環保議題的關注。環境問題在環保主義輿論力量的推動下,頻頻出現于國內政策議程中,并上升為美國總統大選關注的議題之一。可以說,20世紀60年代中期,美國民眾的環境危機感和環保意識空強增強[1]。與美國情況有所不同的是,蘇聯境內公害污染不只限于空氣、水,更蔓延至威脅國計民生的農業用地。數據顯示,20世紀60年代末期,近2/3的蘇聯耕地遭到不同程度的生態破壞[2]。盡管政府用于阻止生態退化的資金分配逐年上漲,但在高度集權的政治經濟體制下,提升農業產量和工業產值的行政命令削弱了政府為降低空氣和水污染所做的努力。因此,美蘇兩國面臨的嚴峻環境狀況及其治理的急迫性,成為這一時期美蘇環境合作的基礎。
然而,囿于美蘇雙邊在意識形態、地緣政治以及國家安全層面的分歧與沖突,直到20世紀60年代中期緩和態勢逐步明晰后,美蘇雙邊圍繞環境合作治理的探討才經由非政府組織拉開帷幕。這一時期,雙邊討論的主要內容是如何從技術層面應對共同關注的環境問題。聯合國協會(United Nations Association)是美蘇之間發起環境問題磋商的平臺,其下設的各國分會是美蘇雙邊磋商的發起組織。美國聯合國協會(UNA-USA)和蘇聯聯合國協會(UNA-USSR)作為雙邊展開磋商的主要組織,在波特·麥基弗(Porter McKeever)和埃爾莫爾·杰克遜(Elmore Jackson)的領導下,兩個非政府組織合力創設平行研究項目,成為有關環境問題觀點和經驗交流的雙邊平臺[3]。1970—1971年,在美國和蘇聯聯合國協會的主導下,美蘇雙邊開啟了由協會支持的、環境專家以個人身份進行的非正式交流與磋商,美方專家開始對蘇聯環境科學發展和環境法律的現狀展開了解。
在平行研究項目下的一系列雙邊討論中,美方專家開始了解蘇聯的環境科學和法律現狀。康涅狄格空氣污染委員會成員迪安·科斯特爾(Dean Douglas Costle)提交了關于空氣污染建模和污染減少的報告;白宮環境質量委員會的法律顧問、美國聯合國協會董事會成員尼古拉斯·羅賓遜(Nicholas Robinson)撰寫了關于環境立法的報告[4]。從內容上來看,美蘇聯合國協會通過舉辦研討會,討論環境問題的范疇,并就各類環境問題可能的有效治理議程進行研究。總體來看,這一時期美蘇關于環境的磋商有兩個方面的特點:其一是美蘇雙邊磋商的議題均非政治性議題,主要停留在法律、概念、科學研究等學術層面;其二是這些討論并不旨在產生任何結論性的報告或者行動,而更多是觀點和經驗的交流。因此,民間和非政府色彩較為濃厚。
除聯合國協會搭建的平行研究項目外,美國還極力拓展與蘇聯環境合作的新平臺和機制,試圖在政治和軍事屬性并不濃厚的現代社會挑戰委員會(Committee on the Challenges of Modern Society,CCMS)和歐洲經濟委員會(Economic Commission for Europe, ECE)框架下進行環境合作[5]。現代社會挑戰委員會在1969年底開始運作之后,邀請蘇東集團加入以應對面臨的共性社會問題。盡管蘇聯政府對北約的意圖充滿懷疑,北約各國部長們對推進各試點項目和實驗、抵消蘇聯擴張的影響力持樂觀態度②。在美國國務院,國務卿羅杰斯領導下的官員們甚至尋求拋開現代社會挑戰委員會,利用聯合國其他組織來加強與蘇聯在環境事務領域的合作。美國國務院指示其駐北約、聯合國、現代社會挑戰委員會的代表,嘗試通過歐洲經濟委員會與蘇聯之間達成共識性協議。1970年秋天,歐洲經濟委員會主持召開了關于燃料中橡膠降解問題的會議,現代社會挑戰委員會邀請蘇聯參加會議設定的各個議程,作為對蘇聯提出的反污染倡議的回應。此外,羅杰斯指派國務院環境事務副局長克里斯汀·赫脫(Christian A.Herter)尋求蘇聯對環境動議的支持,作為1972年人類環境大會籌備努力的一部分,將蘇聯集團國家引入這一平臺機制中來。但這些倡議均未得到勃列日涅夫政府的響應。
總體來看,美蘇首腦會晤的決定達成之前,美蘇兩國間的環境合作主要停留在非政府組織交流以及國務院事務性的外交動議中,這些交流多以專家之間非正式的交流為主,并未獲得決策核心成員的重視,更未上升到政策層面來討論環境合作議程。隨著美蘇之間緩和進程的不斷推進,這些環境交流的成果并未因為蘇聯政府拒絕參加斯德哥爾摩會議而前功盡棄,而是隨著美蘇首腦會晤逐步提上決策者的議程中來。在1972年聯合國人類環境大會籌備進程中,聯合國協會的研究成果引起了美蘇雙邊官方工作組普遍的興趣,成為此后美蘇環境合作談判的基礎。
二
隨著美蘇緩和步伐的逐步推進,環境問題低政治敏感度,以及美蘇雙邊在聯合國協會框架下的非正式交流打下的基礎,美蘇環境合作終于迎來了進入到正式磋商議程中的契機。這一時期,尼克松與基辛格對環境合作的重視,是環境合作議程得以產生的重要推力;勃列日涅夫政府并未對此設置障礙,環境合作遂成為1972年美蘇首腦會晤達成的議項之一。
美蘇首腦會晤的提議早在1969年2月尼克松就任之初即由蘇聯駐美國大使多勃雷寧提出,但直到1971年 9月7日,基辛格與多勃雷寧才就首腦會晤事宜達成一致,決定于1972年5月下旬雙方首腦在莫斯科會晤。1個月之后,特雷恩領導的環境質量委員會于10月 28日向基辛格建議將環境問題納入到美蘇磋商中③。這一建議很快被基辛格所認可,并于30日建議尼克松將環境問題、醫療作為雙邊合作的議題之一,以向蘇聯傳遞尼克松政府推進緩和的能力和意愿[6](34)。從現有資料來看,從環境等問題入手向蘇聯傳遞緩和意圖,是基辛格的主要考慮。11月30日,在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索南菲爾特訪問蘇聯之時,他向蘇聯傳達了尼克松政府正在醞釀中的包括環境問題在內的一攬子的合作建議。蘇聯方面表示有意促成一次富有成果的首腦會晤,表明美蘇之間的磋商內容包括雙邊貿易、科技交流、空間合作、阻止海上事件協定,以及海洋協定、月球條約、環境協定和醫療合作等[6](86)。這樣,美蘇之間環境合作的動議從設想開始進入到首腦會晤議程中,環境質量委員會與國務院亦開始著手擬定合作文本草案。
隨著首腦會談主要議程的達成,環境合作等事項被提上議程。1972年2月11日,基辛格主持召開部際會議,會議主要就美蘇雙邊在聯合空間站、環境協議以及科技層面可能的合作事宜進行討論。特雷恩向基辛格匯報了與蘇聯環境合作草案的擬定情況,表示環境質量委員會與環保署已經擬定了環境合作的議題,其中包括水、固體廢棄物、土地問題、物種保護以及地震預測等事項。這份文件將由國務院環境事務局起草。同時,特雷恩建議簽署一份雙邊環境協議,以確立合作框架,推動相關研究的進行。對此,基辛格授意特雷恩與蘇聯大使多勃雷寧進行溝通,討論磋商程序[6](160)。17日,國家安全委員會第153號研究備忘錄中,尼克松總統要求在緩和合作層面與蘇聯展開先期討論,同時指示環境質量委員會和國務院通過官方渠道與蘇聯討論雙邊環境合作的原則,以備在首腦峰會發表聯合聲明。對于在峰會上只宣布一份聯合聲明,還是達成具體的內容,尼克松建議特雷恩在峰會之后赴莫斯科,對雙邊環境協定的具體內容進一步落實。備忘錄同時要求環境質量委員會提交一份關于蘇聯官方立場的報告,并要求在4月7日之前將聯合聲明的文本內容交給總統過目[7]。
根據國家安全委員會第 153號研究備忘錄的要求,特雷恩領銜的環境質量委員會與國務院環境事務局副局長赫脫、美國環保署的負責人菲茨休·格林(Fitzhugh Green)進行了緊密的合作,初步制定了美蘇環境合作的框架和內容。為了摸清勃列日涅夫政府對環境協定的態度,3月3日,特雷恩邀請多勃雷寧在環境質量委員會駐地會面,多勃雷寧希望美方提供詳細環境合作文本,才能轉交給莫斯科,同時表示這樣的一份草案在莫斯科會受歡迎[8];3月23日,特雷恩將環境合作協定討論初步草案文本交給多勃雷寧。從已經披露的檔案資料來看,蘇聯方面對于特雷恩等人提交的草案并未予以直接回應。4月10日,希倫·布蘭德邀請多勃雷寧就特雷恩提交的草案發表意見,然而蘇聯方面基本未對特雷恩及其國務院同僚提供的草案發表意見[9](126)。
與特雷恩等人對環境草案的積極立場截然不同的是,蘇聯方面并未對草案做出迅速的回應。4月21?23日基辛格訪蘇時表示,美國既可以接受只在峰會上宣布建立美蘇環境聯合委員會,亦同意雙邊先就協定的具體內容達成協議,待磋商完畢再行宣布建立美蘇環境委員會。多勃雷寧表示,蘇聯政府尚未在政府層面推動相關議程[6](585)。這也就意味著美蘇首腦峰會只能達成環境合作的框架性協議,具體內容只能待峰會結束之后展開磋商。由此可見,蘇聯政府并未如同特雷恩等人那樣積極推動環境協定。究其原因,這一時期蘇聯方面更多關注的是戰略武器談判和歐洲安全與合作會議。4月24日,基辛格返回華盛頓后,在向尼克松報告其莫斯科之行時表示,環境與科學、文化交流事務等,可以待到峰會結束后再行商榷并達成結果[6](644)。在基辛格返回華盛頓之后,勃列日涅夫政府加快了對美國草案的推進日程。4月27日,索南菲爾特向基辛格匯報,蘇聯方面建議美國派3~4名技術人員赴蘇,以達成一份峰會批準和推進的預先草案,國務院和環境質量委員會同意了蘇聯的請求,委員會成員戈登·麥克唐納德(Gordon MacDonald)帶領美國協商組赴蘇[6](651)。5月15日,環境合作的基本文本確定下來,環境協定與太空合作、健康、科學技術、海洋、海上事件以及聯合商業委員會協定成為尼克松莫斯科之行需要簽署的協定[6](874)。至此,美蘇之間關于環境協定的文本終于達成。
綜上,從環境協定達成的過程來看,協定文本主要是由特雷恩領銜的白宮環境質量委員會在國務院環境事務局以及美國環保署的通力合作下擬定的。這主要是因為環境協定是由特雷恩等人首倡、尼克松和基辛格認可的,同時也因為勃列日涅夫政府更為關注的是雙邊關系基本原則等政治、戰略層面的相關文本的磋商。兩國政府都意識到了環境保護的重要性,但在整個雙邊磋商中關注的重點卻是錯位的。這種錯位一方面利于協定文本的敲定達成,另一方面也給協定后續的執行埋下了潛在的危機。
三
1972年5月23日,環境協定作為美蘇首腦會晤的 6個子協定之一,由尼克松總統與蘇聯總理尼古拉·波德戈爾內(Nikolai Podgorny)簽署。協定全名為《美利堅合眾國與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關于環境保護合作的協議》(以下簡稱《美蘇環境保護合作協定》)[10],該協議由序言及正文組成,其中第一章確立了兩國參與環境保護的一般性指導政策。第二章到第五章是整個協定的核心,第二章定義了交流項目的類別,第三章和第四章概述了交流的手段,第五章定義了美蘇在環境保護領域合作中聯合委員會的角色。
這其中,第二章概述了合作推進的11個領域的科學交流和項目研究,旨在解決重要的環境問題,并致力于研究阻止污染的辦法,研究污染對環境的影響,調查人類活動對自然環境影響的措施。這11個方面包括如下內容:
① 空氣污染(圣特路易斯和列寧格勒);
② 水污染(塔霍湖和貝加爾湖);
③ 與農業生產相關的環境污染;
④ 城市環境改善(城市規劃,雷斯頓、弗吉尼亞和諾里爾斯克和西伯利亞);
⑤ 自然保護及保護區組織建立;
⑥ 海洋污染;
⑦ 環境污染的生物及遺傳結果;
⑧ 環境改變對氣候的影響;
⑨ 地震預測;
⑩ 北極及附近地區的生態體系;
環境質量保護的法律和行政措施。
除以上11點之外,協定還呼吁美蘇雙邊未來就原油污染、殺蟲劑、野生動植物保護等進行調研。為了監督這些協議的落實,協定要求建立美蘇環境保護聯合委員會,討論兩國每年在環保領域所取得的進展。為了最大程度地宣傳美蘇在環境保護層面所取得的成果,在返回華盛頓之前,尼克松安排了與特雷恩的拍照時間,并稱贊協定是美蘇緩和進程的起點[9](129?132)。《美蘇環境保護合作協定》開啟了美蘇雙邊在生態環境領域內合作的大門,其意義并不限于美國和蘇聯雙方同意通過雙邊合作解決環境問題,更重要的是在環境問題解決進程中取得的實質性成果[11](413)。美蘇首腦會晤之后,《環境雙邊協定》在聯合委員會的推進下展開,相關合作項目的實施得到了雙方科學家的極大支持,并且獲得了最低限度的官方預算支持。這也為后續的合作創造了條件。
《美蘇環境保護合作協定》達成后,根據雙邊協議,特雷恩在1972年9月份率領美國代表團赴蘇,與蘇聯商討并簽署了實施協定。此后依據協定所達成的雙邊合作范疇和合作方式,美蘇之間在11個領域展開合作以落實協定的具體內容。從1972年9月到1974年6月,在特雷恩的領導下,美蘇雙邊在一系列環境問題上展開深入合作。這成為緩和時期美蘇非政治、軍事層面交流的重要一環。
從合作機制來看,《美蘇環境保護合作協定》第五條對雙邊合作的組織的架構和運作方式進行了規定。該條要求美蘇之間建立環境聯合委員會,以協調、組織和安排雙邊環境合作事宜。聯合委員會有權批準具體的合作項目及措施,決定每個項目的負責組織與機構。各方必須任命一個協調人,協調人主要負責委員會閉會期間的雙邊聯系,同時關注合作項目進程,了解相關項目的組成部分,協調合作項目中各個組織的相關活動。關于會期問題,聯合委員會每年必須召開年度會議,以評估過去一年的工作進展,并就下一年的計劃進行磋商[11](416)。會議則是在莫斯科和華盛頓輪流召開。在美國一方,特雷恩全權負責環境合作事宜,同時兼任美方協調人的職務[12]。蘇聯一方則先由葉夫根尼·費奧多羅夫(E.K.Fedorov)院士、尤里·伊茲拉埃爾(Yuriy A.Izrae)院士出任主席,負責協調的是蘇聯水文氣象和環境控制的國家委員會的尤里·卡扎科夫(Yuri Ye.Kazakov)。從協定內容來看,協議第三章規定的環境合作方式主要包括科學家、專家和研究者交流,組織雙邊會議、座談會和專家會議,科學、技術信息和環境研究結果的交流,應用科學等基礎領域項目的聯合推進,以及協定內的其他形式的合作。
在尼克松任內,美蘇聯合委員會一共進行了4次會議。以筆者所掌握的資料來看,這4次會議旨在推動協議所確定的11個領域內的項目的落實,同時建立工作組以加強雙邊在信息和技術領域內的交流。這一方面是由于在此前的籌備會議中并沒有達成具體的合作議題,另一方面也是由于美蘇雙邊對彼此感興趣的環保議題并不了解。1972年9月18?21日,聯合委員會在莫斯科召開了第一次年度會議,特雷恩向蘇聯代表團詳細地闡述了環境聯合項目開展的可行性。在這次會議上,特雷恩闡明了國家協力保護全球環境的重要意義,并列舉了空氣污染、水污染、人口增長問題,以及提升災害應對和災害救濟等一系列影響東西方環境的問題④。會議制定了美蘇環境合作協議的實施和程序備忘錄并獲得雙邊首腦的批準。這一備忘錄主要是確立11個領域內30個彼此感興趣的環保議題,同時建立9個工作組,以特別會議和專家會議制定合作計劃的形式推進具體議題實施。與此同時,美蘇雙邊還同意未來十年每年分享項目研究結果,互訪彼此環境災害點,并依據備忘錄推進環境問題的解決[13]。
那么,美蘇環境合作委員會主要合作的內容有哪些呢?經過筆者梳理,這些會議中的信息交流關注的是經過梳理過的數據、形成中的環境監測程序、已出版的科技數據以及工作組成員的個人成果報告,如1974年在空氣和建模、地震預測層面的合作。以空氣污染和水污染為例,空氣污染項目致力于通過建模技術、標準制定和儀器儀表測量的方法,研究污染空氣的構成物、傳輸以及散播方式。美國環保署和蘇聯水文氣象局共同致力于該問題的研究。美國環保署與化學和石油工業部在降低排放物中的氮氧化物和二氧化硫中分享共同的技術,同時顆粒排放物的研究在美國環保署和蘇聯工業和環境保護科學研究所之間進行,最終,環保署與汽車工業部再一起致力于引擎設計、燃料供應和引擎研發等技術的合作⑤。事實上,11個領域合作的方式和成果包括:討論分享先進科技、聯合攻關、召開專業研討會、開展比較研究、鼓勵數據交換、出版相關研究成果等。及至1979年美蘇環境保護聯合委員會項目終止之時,美蘇之間的環境合作取得了令雙方滿意的成果⑥。
1974年6月,水門事件的爆發促使尼克松辭去總統職務,新接任的福特總統延續了尼克松任內所達成的美蘇環境協定。盡管在此后的數年中,美蘇之間摩擦不斷,但環境合作一直持續到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14]。1976年在特雷恩離開蘇聯之前,在特雷恩與尼古拉·波德戈爾內的一次會晤中,他表示美蘇雙邊在軍事和政治上的分歧,不應該打斷雙邊在人類環境層面事務上的合作⑦。由此可見,雖然特雷恩極力推動美蘇之間的環境項目合作,但受制于雙邊政治關系的起伏,美蘇之間的環境合作進程困難重重。
四
從1969年尼克松入主白宮到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的這10年,既是世界范圍內環保主義運動發展、環保主義理念初步凝聚共識的10年,同時也是冷戰時期美國政府對外緩和戰略從興起走向衰落的10年。環保主義和緩和戰略共同推進了美蘇在環境領域內的全方位合作,然而在20世紀70年代末,美蘇環境合作的空間被不斷壓縮。筆者認為主要是由以下三個方面的原因造成的。
首先,美蘇兩國對環境保護重要性的認知趨異。從進步主義運動發起到20世紀50年代的半個世紀里,追求經濟增長及其效率是美國國家經濟發展的主導理念,而在環境領域與之相對應的是資源保護思想。民眾對環境問題關注的焦點從注重物質生產、經濟效益轉向公眾健康、生態平衡。在這一歷史背景下,聯邦政府也逐步加強對環境事務的介入,推動了“污染控制國家化”趨勢向前發展。新的環境保護機構相繼建立,包括特雷恩、莫伊尼漢、戈登·麥克唐納德等在內的一批關注環境保護、熟稔環境問題的外交官員極力推動跨國性的環境合作。可見,美方對環境保護重要性的認知,聚焦于產業發展、生態平衡和民眾訴求層面。相形之下,蘇聯政府對于環境保護重要性的認知與美國同僚相去甚遠。在1973年特雷恩在莫斯科參加的最高蘇維埃關于環境問題的一次會議上,會議主講人、蘇聯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主席科里林(V.A.Kirllin)甚至以“社會主義不會有污染”來開場[9](132)。此外,在美蘇環境委員會的合作中,蘇聯專家每次訪美最想了解的并非污染排放控制技術,而是對新科技如計算機、汽車工廠等更有興趣。這充分說明了蘇聯政府官員更關注的是工業產值,尤其是新的科學技術等問題。由此可見,美蘇雙邊在環境保護重要性認知上的差異,是制約美蘇之間環境合作推進的重要阻礙[9](127)。
其次,美蘇環境合作受困于尼克松對環境外交的定位。根據美蘇環境合作動議提出的檔案材料來看,尼克松政府將環境問題納入到對蘇首腦會晤議程當中,最先考慮的是環境協定作為首腦會晤的成果之一,促動對蘇聯在不同領域內實現緩和與接觸;接著,塑造環境總統的形象、提升其在國內和國外事務中的影響力、實現對蘇戰略的調整是尼克松關注的焦點所在。這從 1972年尼克松總統對環境合作的兩次表態中可以看出:5月18日即將赴蘇簽署協議前夕,尼克松與基辛格在戴維營進行了一次對話,尼克松明確表示其并不在意環境協定[6];9月份特雷恩赴蘇參加第一次聯合委員會會議前,尼克松特意要求特雷恩在與蘇聯的會談中提及其對環境合作事宜的重視⑧。尼克松在不同場合下的矛盾表述表明:環境合作的意義更多存在于對外宣傳層面而非實質內容。環境問題的“低級政治”屬性使其被納入到緩和議程當中具有天然的優勢,同時,其在整個外交議程中的地位容易受到雙邊關系發展、對外戰略調整的影響,成為一個脆弱性的議題。
最后,美蘇之間環境合作缺乏戰略互信的基礎。雖然尼克松與基辛格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旨在緩和美蘇之間的關系,并嘗試建立戰略互信關系。然而,在意識形態因素濃厚的兩極對峙格局中,美蘇關系的緩和并未帶來雙邊信任的增加。根據特雷恩的回憶,在其6次蘇聯之行中,每次訪問都有蘇聯安全部門人員監視。兩國官僚機構組成人員在內心深處的敵意,對任何非傳統領域內的合作依然保有深深的芥蒂。因此,無論緩和是否以消除兩國緊張態勢為目的,還是提升兩國在非傳統領域內的合作,在缺乏戰略互信的背景下,這二者都很難取得深入的進展。特雷恩曾回憶,蘇聯官方認為處理環境保護與工業產值增加之間的關系是一個棘手的問題,1972—1976年間蘇聯并沒有在形成有效的環境管理體制上取得進展[9](127)。美蘇雙邊在意識形態領域的分歧,無時無刻都在影響著環境合作的深度和廣度,這也決定了雙方很難在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問題上展開進一步的合作。
注釋:
① 對這一問題的關注,國外的主要成果有Nicholas A.Robinson,Gary R.Waxmonsky.The U.S.-U.S.S.R.Agreement to Protect the Environment: 15 Years of Cooperation.Environmental Law,1988,18(3): 403?447.國內的研究成果中,主要散見于美蘇在非傳統安全領域合作中,如張旭《冷戰期間美蘇在非傳統安全領域的合作——以醫療合作、環境合作為例》,錦州:渤海大學,2016。本文擬在已有研究基礎上,從環保重要性認知以及對外戰略層面,就兩國圍繞環境保護展開的博弈進行梳理并探究其成效。
② Daniel P.Moynihan.Statement by Secretary Dahrendorf at the first meeting of NATO CCMS, 8 December, 1969.Moynihan Papers, Box I292.Manuscript Division, Library of Congress.Washington, D.C.
③ Russell Errol Train.Letter to Henry Kissinger, October 28,1971.Train Papers, Box 23.Manuscript Division, Library of Congress.Washington, D.C, 2014.
④ Russell Errol Train.Russell Train’s Remarks in the first Meeting of the US-USSR Joint Committee for Cooperation in the Field of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September 18, 1972.Train Papers,Box 23.Manuscript Division, Library of Congress.Washington,D.C, 2014.
⑤ Environment Protect Agency.U.S.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gency.Report on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US-USSR Agreement on Cooperation in the Field of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during the Period of 1985 to 1986, Supra note 41, at 1?2, Working Group 02.01-10, Projects 02.01?11.12,Washington D.C,
⑥ U.S.Environment Protect Agency.Report on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US-USSR Agreement on Cooperation in the Field of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during the Period February 1979 to December 1979, Washington D.C.
⑦ Russell Errol Train.Memorandum of Meeting between Train and Podgorny, 19 November 1976.Train Papers, Box 18.Manuscript Division, Library of Congress.Washington, D.C.2014.
⑧ Russell Errol Train, Remarks on The Opening of the First Meeting of the US-USSR Joint Committee on Cooperation in the Field of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Moscow, September 18,1972.Train Papers, Box 18.Manuscript Division, Library of Congress.Washington, D.C.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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