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師亦友
——緬懷王紹增先生

尹洪衛 古德泉

（1.嶺南生態文旅股份有限公司，廣東 東莞 523129；2.華南農業大學林學與風景園林學院，廣東 廣州 510642）

嶺南生態文旅股份有限公司（原嶺南園林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尹洪衛先生與王紹增先生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他們的情誼不單是園林公司當家人與大學教授之間的師生關系，他們的交往是彼此高度認同又相互尊重的君子之交，王老師更是尹董心中的好長輩。王老師的離去尹董非常痛心也有諸多的不舍，他們之間的很多往事值得留戀、回顧與分享。本文為華南農業大學林學與風景園林學院古德泉老師訪問嶺南生態文旅股份有限公司尹洪衛董事長的記錄，較為全面真實地展示了尹董與王老師之間深厚誠摯的友誼，并表達了尹董對王老師的深切緬懷！

采訪者：古德泉老師 （以下簡稱“古”）

受訪者：尹洪衛董事長（以下簡稱“尹”）

古：2016年12月初王老師曾提到，當年十月底他在天津與您有過數小時的長聊，我想這應該是你們最后一次面對面的交流，不知對否？

尹：我們是2016年10月底在天津泰達“生態園林產業技術創新戰略聯盟第三屆理事大會”上碰面的，王老師作了《關于海綿城市建設的思想方法》的專題報告，晚上在房間又與他聊了個把小時，當時可以看出來他身體比較勞累，我想應該是有點感冒，這種情況按理他可以選擇不來參加會議，可是為了支持聯盟的工作，王老師還是堅持下來了，這點令我非常感動，但是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么快離開我們。在會上，王老師對學術界關于海綿城市的一些不怎么理性的觀點作了深刻的剖析與批駁，希望海綿城市這個新的概念在指導城市建設中必須以科學、客觀、正確的態度去認識和應用，不要什么東西都往海綿城市里裝，更不要拿著海綿城市的概念到處忽悠。王老師的學術觀點我覺得還是蠻有道理，學術上我非常佩服他，他雖然年紀比較大，但還能夠堅持獨立思考并不斷追求真理，而且對風景園林的學術問題始終保持清醒的認識，在學術觀點上從不人云亦云，而是作為一個負責任的、有學術道德與造詣的園林大家，敢于對學術界的不正之風進行批駁與鞭撻，絲毫不留情面。這體現出王老師的正直、求真的學術品格，他在很多場合都堅持“只要覺得不對就會提出不同意見”的原則，會客觀坦率地說出他的理由。這點我很佩服！但是當別人對他的觀點有不同意見時，他也會耐心聽取，只要說得有道理他都能夠聽進去，絕對不是那種一意孤行、自以為是的學者，在學術上始終做到尊重科學和講道理。

古：非常贊同您的觀點，可見您對王老師的學品與人品都把握得十分精準。在我與王老師相處和交談過程中，您是他經常提及的業界同仁。我有一個清晰的感覺，就是王老師不單單在學界有一定的影響力，在業界也如此，他是那種在業界和學界都能夠獲得認同的學者，這無疑使他能在業界與學界之間搭建橋梁，從而讓業界與學界有了更多的溝通和共識，不知您是否同意我這個觀點？

尹：同意。在天津的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多，也跟他匯報了嶺南園林公司的近況，我跟他非常有淵源，有很質樸的感情，我在專業上尊重他、人格上崇拜他、知識上學習他。在嶺南園林公司的成長過程中，學術界給予過幫助的老師、專家和園林大家當中，王老師對我的作用是最大的，他是嶺南園林公司最主要的導師，也是我的導師。我跟他之間不是一般意義上作為園林公司當家人與大學教授之間的關系，而是發自內心認同、尊重的老師，他既是我的老師，又是我的朋友，更加是我的好長輩。在我剛起步的時候，王老師對我的幫助非常大，那時還沒有嶺南園林公司，是東莞農科所下屬的集體所有制公司，大約是1994年底或1995年初時請他當顧問，后來他也一直擔任嶺南園林公司的顧問。我認為王老師有非常高的專業造詣，我跟他交流相當多，特別是早期，因為我不是這行的，關于規劃、設計和施工的知識不懂我就問，他都會認真、耐心地向我解釋并加以指導。

古：記得嶺南園林公司剛剛上市時，您組織了一次戰略研討會，會后王老師對您的評價非常高，他認為您高瞻遠矚站在風景園林行業的高處為嶺南園林的發展勾畫了清晰的路線圖，事實證明嶺南園林公司自上市以來的發展速度非常驚人，您是如何看待王老師對您這方面的評價的？

尹：這可能與我不是這個專業有關，習慣跳出專業去看行業，從嶺南園林公司很弱小的時候開始，遇到問題我就會咨詢王老師的意見，所以說嶺南發展過程的每個關鍵節點，王老師都起到了關鍵作用。1997年我負責的集體所有制企業面臨改制，面對回機關轉崗和走出體制投身商海的選擇時，我咨詢王老師的意見，他很鼓勵我出來創業，雖然那時候園林行業的體量非常小，但王老師堅信園林行業未來會有很大的發展前景。嶺南初期是以施工為主營業務，設計力量薄弱，后來王老師也堅定地支持我成立設計室，慢慢地從幾個人做起發展到今天設計院有500多名設計師。還有就是資質的申請、升級這些事情我也會咨詢他的意見，以上這些都為嶺南園林公司做大做強打下了堅實的基礎。2002、2003年嶺南發展開始提速，在東莞參與了松山湖開發、迎賓路、長安廣場、大嶺山廣場和大朗濕地公園等多個項目工程建設，這個階段王老師鼓勵我慢慢走出廣東并逐步走向全國，為此王老師還專門帶我跑了一趟北京，介紹他的同學、朋友、專家等同行給我認識，希望可以幫助我打開外地市場，使嶺南能夠立足全國，同期還帶我到北林招收畢業生，以解決當時公司所面臨的人才匱乏問題。還有在上市前夕，由嶺南園林公司牽頭成立“生態園林產業技術創新戰略聯盟”，王老師給了我非常大的支持。因此可以說，在嶺南的發展過程中每個關鍵節點都有王老師真心實意的幫助，我們的成長離不開王老師的支持。

古：平常聊到您，王老師總是在稱贊您在處理具體事情上的方法和能力，而幾乎不談他對嶺南做了些什么，因此您前面所說的事我從沒聽他說過。

尹：王老師是古道熱腸，愿意幫人，對別人的事情非常上心，而很少計較自己的得失，與朋友交往時看到的都是別人的好。我和他特別投緣，喜歡和他聊天，他的知識非常淵博，像百科全書那樣，除了園林之外，我喜歡跟他聊古今中外的歷史、地理、人文等等。以前十天半個月我就會請他來東莞指導工作，一聊就是幾個小時，一直都保持比較密切的聯系。說實在，最近幾年和他見面的機會少了很多，各自都忙，不過有機會都會在一起聊天。轉眼間王老師離開我們已一年多，時間過得很快，一年前當我聽到王老師離世的噩耗時感到很意外、很悲傷，按理說他年紀也不算大，而且一個多月前還在一起聊天，所以萬萬沒想到這么好的老師就這樣離開了我們。

古：可以看出來您與王老師感情非常深，而且在價值觀、思維方法和心胸格局上都有不少的交集，屬于君子之交。記得我與您的第一次見面是1997年的春天，當時王老師帶我到東莞參觀銀城酒店的園林綠化，因此我對銀城項目印象非常深刻，麻煩您介紹一下。

尹：1995–1996年國家宏觀經濟調控市場，經商環境差，那幾年什么生意都不好做，農科院下屬的幾家公司做過貿易、賣過機械，也開發過房地產和開采礦山，因市場不好導致房地產和采礦項目都虧本，而外貿與綠化工程所賺的錢剛好能夠填平虧欠，1997年轉制時負債30多萬。轉制前我們接了東莞兩個最大園林綠化項目，一是東莞首個五星級酒店銀城酒店園林綠化工程，另一個就是綠色世界（現東莞植物園），這兩個項目都是由王老師主導設計的。1996年底完工的銀城酒店園林綠化，是王老師采用中西結合的設計手法，將西班牙園林、英國巖石園、日本枯山水、法國凱旋門等外國園林要素以“古今中外、為我所用”的造景手法與度假式酒店建筑融為一體，打造出耳目一新的園林風格，在當年是非常有影響力的。綠色世界（現東莞植物園）的布局、主題、構圖等設計思路都是由王老師親自操刀，這是他在東莞設計的第一個項目，我還記得他當時繪制草圖的許多細節，他的規劃設計思路非常清晰，設計觀念超前，而且對于新技術的應用也非常敏感和果斷，在綠色世界的后期改造設計中大膽采用先進的AutoCAD計算機輔助軟件協助完成規劃設計工作，我想這應該是國內最早的一批采用計算機輔助軟件AutoCAD完成的項目了。我雖然沒有學過規劃設計，但是從王老師身上我看到他對園林風格、造景手法的包容并舉和辯證思考，這些對我啟發很大。

古：確實如此，王老師的規劃設計基本可以做到觀念超前、思路清晰和視野開闊。他在研究生畢業后主導的第一個項目四川九寨溝風景區規劃至今已近四十年，他當時的規劃構想依然能夠適應現在的要求，能夠比較好地處理九寨溝風景資源開發與生態保護的矛盾，九寨溝項目也實現了王老師所提倡的人與自然共生共贏的規劃思想。王老師離世這一年來，我們逐步梳理了他的學術思想，現階段將王老師的風景園林思想簡單歸結為園林生態機制理論、營境理論和善境倫理三個板塊，我們希望將他的風景園林思想作為華南農業大學風景園林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的源頭，對此您有怎樣的看法？

尹：我們公司華農學生不算特別多，從華農學生身上可以看出他們總體上比較樸素，工作踏實，有較強的執行力，在規劃設計與園林綠化方面專業性強。不過從產業角度看，園林行業需要大量的各種類型、各種層次的人才，尤其需要一些優秀的有較強專業背景和管理能力的復合型人才，有些時候過于專業會導致管理能力的不足。此外，園林行業的發展非常快，過去那種要么擅長規劃設計要么專于園林綠化的單一性人才培養模式可能會導致個別學生在綜合能力方面偏弱，今后未必能夠完全適應新時代園林行業對人才的需求，實際上園林行業跨十幾個學科，有規劃、建筑、市政、水利、電力、生態、植物、苗圃、土壤、肥料、病蟲害等等，它是綜合性應用型學科。因此，可以加強兩方面能力的培養，一個是管理能力，一個是綜合能力，這兩者都很重要。到王老師家里你可以看到滿屋都是書，客廳、房間都是書柜，可以感受到濃濃的書香味，像王老師這樣好學、知識面廣的人自然綜合能力就會強。建議考慮精準引導，盡早對學生進行方向性的引導，甚至對學生進行分門別類從而采用有一定針對性的教育策略。你看王老師不但理論水平高，而且實踐能力強，從這個角度看，園林作為實操型行業其理論是建立在大量的實踐之上，在教學上要加強實踐訓練。

古：可以看出尹董對于園林人才培養有非常獨特的視角和清晰的評價標準體系，值得我們深思，這也是繼承王老師思想的一個途徑。事實上我們也是在不斷摸索并調整我們的人才培養計劃從而使我們的學生能夠更好地適應未來的發展需要。一個多月前貴公司成立了嶺南商學院，我們學院的翁殊斐老師、高偉老師和我很榮幸被聘請商學院的講師，您建立商學院是基于什么樣的考慮？

尹：2014年上市以來我們是大跨步往前走，特別是2017年營收同比增長86.11%，由于公司的快速發展導致每年新增員工七八百人，這里面有不少是剛畢業的學生，他們都需要進行入職培訓，這是成立商學院的原因之一。還有就是公司會不定期地進行不同職位、不同層面的崗位培訓，培訓內容涉及到方方面面，這些年嶺南園林公司的跨界發展面臨一些機遇和挑戰，很多時候需要跳出園林看生態、文化旅游等新興產業，既要做好做實傳統的園林產業又不能拘泥于園林。第三個原因就是我們不僅培養自己的員工，還要培育公司產業鏈上下游的合作伙伴，因為我們是平臺型企業，志在培養一批能夠跟著公司一起成長的隊伍，包括供貨商、合作商、分包商等。要成為嶺南園林公司優秀的合作伙伴，就必須成為公司的一份子，認同公司文化并理解其價值觀，清楚嶺南園林公司的使命是通過我們的努力為老百姓打造最好的美景。而且我們也要對合作伙伴負責，通過商學院的培訓共同維護嶺南園林公司的品牌。下一步還要求準合作伙伴只有先參加商學院的學習之后才能夠進行下一步的合作談判，希望通過商學院的教學傳遞公司價值觀并讓合作方清楚公司的管理體系。

古：今天我感覺像是三個人的談話，完全沒有陌生感，很親切，因為在您和我的心中各自都有一個自我認知清晰的“王老師”，是它讓我們的談話變得通暢、高效和清晰。前面您回顧了這二十多年來與王老師交往的點點滴滴，可以看出你們既是老師與學生的關系，又是相互尊重且高度認同的知音，最重要的是王老師在您心中是知識淵博、園林專業學術造詣高、為人良善和思想活躍的好長輩。現在我可以肯定地說，尹董您是王老師在企業界交往最密切、感情最深摯的業界同仁，您的回顧也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在風景園林的學界與業界之間可以有更加密切的交流，學界與業界應該有廣泛深入的溝通機制并達成更多的共識，為中國風景園林事業的發展發揮各自的作用。談話中您也系統地表述了您對園林行業、學術研究、人才培養等方面的觀點，雖然您一再提到最初您不是這個行業的，不過在我看來這恰恰是您的優點，它讓您有了更好的視角去思考我們所從事的事業。我想您關于園林行業、設計、工程等方面的觀點在某種程度上是吸收了王老師的風景園林思想后逐步形成的，這也正是我們梳理王老師風景園林思想的價值所在，我們希望將來能夠呈現一個更加全面和接近真實的王老師，對此非常感謝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跟我分享您與王老師的往事。

致謝：本文蒙暨南大學原副校長紀宗安教授指導并修改，特此感謝！

作者簡介：

尹洪衛／1965年生／男／廣東東莞人／高級工程師／研究方向為風景園林產業發展動態及規律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