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詠梅 陳弼滄 楊 光 楊叔禹▲
黃元御[1]尊崇黃帝、岐伯、越人、仲景為四圣,精研四圣之典籍,融會貫通,形成了“土樞四象,一氣周流”的理論體系(即“樞軸運動”)。認為中土脾胃是整個氣機運轉的樞紐,脾之清氣左旋升而化為心火,半升而化肝木,胃之濁氣右轉降而化為腎水,半降而化肺金。脾升胃降,肝升肺降,水火交濟,燥濕相得,一氣周流。若中土斡旋不能,左旋之氣當升不升,右轉之氣當降不降,氣機升降逆亂則百病叢生。黃氏認為,消渴病亦為樞軸運動逆亂所致,其病機在于氣機升降逆亂而上下二氣不交,而病機之本責之于厥陰。
黃元御在對消渴發病的病機論述中提到了四對關系:心(丁火)和腎(癸水)、膽(甲木)和三焦(相火)、肺(辛金)和肝(乙木)、胃(戊土)和脾(己土)。在他的“一氣周流”理論中,心、膽、肺、胃之氣皆為沉降,腎、三焦、肝、脾之氣皆為升浮,升降沉浮,周而流轉。消渴之發病,即為腎、三焦、肝、脾升浮之氣反降,心、膽、肺、胃沉降之氣反升,二氣不交所致。
1.1心腎不交黃元御在《金匱懸解》中為《金匱要略》[2]厥陰病條文注解道:“厥陰水母而子火,病則風木疏泄……上熱則善渴……下寒則善溲”,提出了消渴病是上熱下寒、水火不交之證。心居于上主火,腎居于下主水,生理狀態下,水火互根互生,升降互濟,陽極陰生,陰極陽化,病安從來。若腎無心火之溫煦則腎陽不足,不能溫化水氣而表現為多尿,心無腎陰之滋潤則心火熾于上,消灼陰液而表現為口渴消水。
1.2膽逆三焦陷《四圣心源·消渴根原》云:“手少陽陷于膀胱,故下病淋癃,足少陽逆于胸膈,故上病消渴”,提出了膽火的上逆及三焦相火的下陷可引起口干渴和尿頻多的癥狀。在《素靈微蘊·消渴解》中,黃元御進一步解釋了膽逆三焦陷引起消渴病癥狀的病機,認為生理狀態下膽和三焦的相火并歸于腎水而約束小便,若腎氣不足則不能藏納相火,膽之相火上炎消水而口渴,三焦相火下陷則小便失于固攝而多尿。
1.3肺逆肝陷黃元御認為肺金上逆、肝木下陷亦為消渴病發生的重要病機。他在《素靈微蘊·消渴解》中提到:“金不右降,則火逆而生上熱,木不左升,則水陷而生下寒。下寒則肝木郁泄而善溲,上熱則肺金枯燥而善飲。”肺為水上之源,肺、心同居樞軸之降端,肺金不降反升,可攜心火上熾,而表現為口干多飲;肝、腎同居樞軸之升端,肝木不升反降則腎水寒滑于下而表現為小便頻多。
1.4胃逆脾陷“胃逆脾陷”為消渴病上下二氣不交的另一表現,黃元御在《四圣心源·消渴根原》中指出:“脾陷而乙木不升,是以病淋,胃逆而甲木不降,是以病消。脾陷胃逆,二氣不交,則消病于上而淋病于下。”脾易濕,得胃陽制之而不過濕,胃易燥,得脾陰以制止而胃不過燥,脾升胃降,燥濕相濟,氣機周流,則肺胃清降而上不生渴,肝脾溫升而下不多溲。若濕邪壅脾,不濟胃燥,燥結于上脘則善饑易渴,濕郁于下脘則小便量多。
《四圣心源·消渴根原》開篇即提到:“消渴者,足厥陰之病也。”其繼承仲景理論,把消渴歸為厥陰之病,認為心腎不交、膽逆三焦陷、肺逆肝陷這些氣機升降逆亂、上下不交的病機根本在于厥陰。
2.1肝失疏泄,心腎不交肝木藏血,生于腎水而胎心火,肝血中的溫氣是心火化生的根源,而肝血中的溫氣是由腎陽化生。肝氣郁遏,疏泄不遂,則遏抑子氣于母家,心火下濟腎水太過,腎水消灼,而小便熱澀不利,即黃氏所謂“木不能泄,則肝氣抑郁而生熱,膀胱熱澀,故溲便不通”;肝氣太旺,疏泄太過,則盜泄母氣于子家,導致心火炎于上,腎水寒于下,則善飲而小便多,即所謂“水不能藏,則腎陽泄露而生寒,腎臟寒滑,故水泉不止。”
2.2肝失疏泄,膽逆三焦陷厥陰風木和少陽相火互為表里,黃元御認為,當濕氣壅滯脾土,影響中氣的左旋,肝氣被遏,不得疏泄而強欲疏泄,手少陽三焦相火則失于蟄藏而下陷于膀胱,膀胱失于約束出現多尿,足少陽膽從相火化氣而上逆于胸膈,灼傷肺之津液而發為上消。是故他在《素靈微蘊》中總結道:“甲木之逆,三焦之陷,則皆乙木泄之也,是以獨責之厥陰。”
2.3肝失疏泄,肝陷肺逆黃氏認為“消渴之病,獨責肝木而不責肺金”,消渴病雖有肺金枯燥的病機變化,然肺金不澤是因于肝木疏泄太過而亡津所致。《靈樞·五變》[3]有云:“五藏皆柔弱者,善病消癉……夫柔弱者,必有剛強”,黃元御指出柔弱者即指肺臟,剛強者指肝臟,在《靈樞懸解·五變》中注解:“肝氣剛強則怒,肺氣柔弱則易傷消癉也”,認為是肝氣剛強在先,疏泄太過而反辱肺金,而后才有肺氣柔弱,故而治療時肝治則肺自愈,是以消渴獨責肝木而不責肺金。
黃元御在《四圣懸樞》中提到:“風木之性,疏泄而枯燥,土濕水寒,木郁風動……肺津枯燥,則為消渴”,認為消渴的病機之本在于肝失疏泄,而肝失疏泄原因在于水寒土濕。因肝木長于中土脾而生于腎水,肝中溫氣由腎陽化生,脾之濕氣由腎水而濟,腎水不寒,則脾不病濕而肝不生風;脾不被濕困,其清氣左旋而肝升,肝木不郁,疏泄有司而不病消渴。
雖然《素靈微蘊》中亦有肝失疏泄是由“太陰之濕陷,陽明之燥逆”之論,然則足太陰脾以濕土為主氣,足陽明胃以燥金為從化之氣,從氣司化者多不敵主氣,在消渴的發病中,胃陽明之燥熱多不及脾太陰之濕邪。故而,消渴之病總由木氣郁遏而起,全因水寒土濕而作。
在治療方面,黃元御根據消渴病發生的病因病機,確立了“清風疏木,瀉濕燥土,溫腎暖水”三大治則,臨證中依據飲水量及尿量的多寡而靈活運用。
4.1飲一溲一“飲一溲一”表現為飲水多而小便多,黃氏以此為上熱下寒之證,認為其“燥熱在肝肺之經,濕寒在脾腎之臟”,承襲仲景治療消渴的經驗,以腎氣丸作為治療本證的主方,“清風疏木,瀉濕燥土,溫腎暖水”三大治法兼收,以清風疏木為主,藥用地黃、丹皮、桂枝,其中地黃、丹皮清肝潤肝而助疏泄,桂枝可疏達肝脾之遏抑,泄濕燥土用澤瀉、茯苓二味以助肝脾之升,附子溫腎暖水而養肝之溫氣,山藥、山茱萸收澀小便。全方和合,土濕燥、腎水暖而肝之疏泄有常,渴止而溺收,被其譽為“消渴之神方”。
4.2上消下淋“上消下淋”主要表現為飲水多而小便熱澀不利。黃元御認為上消下淋之證為肝木不能泄所致,而無腎陽虛而水不能藏的病機因素。肝郁不泄,則膽胃之火上逆而表現為消水喜飲,肝木之溫氣下陷膀胱,膀胱生熱表現為小便熱澀不利,故而治療本證,黃氏以“清風疏木,瀉濕燥土”為治則,以豬苓散為主方,方以豬苓、茯苓、澤瀉、滑石瀉濕燥脾,以阿膠滋木清風,而未用附子、干姜等溫腎暖水之藥。
4.3飲一溲二“飲一溲二”表現為飲水少而尿量多,尿中精溺各半,黃元御以此為上下俱寒之證,是消渴病的危候,其病機在于水寒土濕,而此證的腎陽虛衰和脾濕程度均較腎氣丸證更劇,故而黃氏以“瀉濕燥土,溫腎暖水”為主要治法,輔以“清風疏木”,水土溫和則木靜而風恬,主方以桂附苓烏湯,
較腎氣丸證而言,本方中以附子、干姜兩味藥溫腎暖水,加大茯苓、澤瀉用量(各三錢,腎氣丸中苓、泄劑量為各一錢)以瀉濕燥脾,桂枝、何首烏養肝血而疏達肝木,并以龍骨、牡蠣重鎮之性以收澀精氣。
總之,黃元御從“樞軸運動”角度闡發了消渴發生的機理,承襲了仲景從厥陰論治消渴的理論,認為消渴的病因在于土濕水寒,病機在于氣機升降逆亂而上下二氣不交,病機之本在于肝失疏泄,以此創立了“清風疏木,瀉濕燥土,溫腎暖水”的消渴治療大法,從法而立的方藥至今為臨床所運用。他對病機的闡述更具有整體性,認為消渴發病責之于肝而并非局限于一臟,突破了傳統的認識,為糖尿病及其慢性并發癥的治療提供了新思路,值得醫家進一步深入研究、繼承與發展。
[1]黃元御.黃元御醫學全書[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15.
[2]張仲景.金匱要略[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5:50-52.
[3]黃帝內經·靈樞經[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5: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