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遼時期的佛道儒融合

劉佧妮

〔摘 要〕儒佛道皆聞道而求生，在特定時期下為政治需求和社會變革而發(fā)揮各自的功能作用。所以，儒佛道在一定歷史階段所體現(xiàn)出的差異與價值，這不僅在于它適應了中國傳統(tǒng)社會結構的需要，且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文化特質和表現(xiàn)形態(tài)。

〔關鍵詞〕 道法宗本 ；精神內(nèi)核； 三教融合； 宗教本質； 政治智慧

一

本文的起因是筆者近期看到一件老件《劉海戲金蟾》木雕。中國的木雕藝術歷史悠久，從已出土的木質文物來看，最早的應是戰(zhàn)國楚墓出土的木俑，兩漢時有鳩鳥、猿猴等動物木雕。由于材料的特殊性，再往上追溯就很難有木質的實物存在了，但這并不影響它在人類藝術發(fā)展過程中的獨特的歷史和藝術地位。今天我們看到傳世的各個時期的木雕作品中，宗教題材的人物木雕作品幾乎占了半壁江山。劉海是道教傳說中的神仙，他在世俗中的形象是一個蓬頭赤腳、手持穿有金錢的繩索，逗引一只三足金蟾開心戲耍，寓莊于諧。從劉海這一世俗化了的形象中演繹出的諧趣故事題材，成了宗教木雕造像的經(jīng)典之作。千百年來，劉海戲金蟾的故事和其獨特的造型之所以經(jīng)久不衰，是因為它與人們的審美情趣和對美好生活向往產(chǎn)生了天然的共鳴，至今仍是影響之深、流傳至廣，它的神道布施精神催化著人們的精神向往與追求。但有意思的是在這件雕件中劉海的左手持有一只凈水瓶，瓶口向下，有灑甘露之態(tài)勢，金蟾被巧妙設計匍匐在劉海的肩胛上，與之相互呼應，活靈活現(xiàn)，天真而妙。人物有著鮮明的蒙古人的特點，方臉濃眉，面部表情豐富，肌肉張馳有力，眉弓處的三角肌將眼角凹凸，腰上系帶，頭戴風帽，左衽、圓領、窄袖，袍上紐襻，長袍里襯有一件襖衫，這種服飾是草原民族特有的著裝，人物個性鮮明，形象生動，時代感強，表現(xiàn)技法精湛，不同于工匠手藝人的那種同質化的表現(xiàn)方法，有著強烈的文人氣息。它雖然與漢民族的劉海形象有著天壤之別，但所詮釋出的道家樂觀諧趣、知止自足、法乎自然的道法宗本的精神，是中華文化所共有的內(nèi)涵特質。其與眾不同的獨特造型，正是宋元時期木雕人物特有的時代特征，通身透徹散發(fā)出的近千年歲月的痕跡。這尊木雕的《劉海戲金蟾》作品，除了它的歲月痕跡和它那個時期的工藝特征外，還有一點就是它所包含的社會思想在作品的人物身上得到真實的表現(xiàn)。宋徽宗（公元1101——1125年）尊信道教，大建宮觀，自稱教主道君皇帝，多次下詔搜訪道書，設立經(jīng)局，整理校勘道籍，政和年間編成的《政和萬壽道藏》是我國第一部全部刊行的《道藏》。他下令編寫的“道史”和“仙史”，也是我國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道教史和道教神化人物傳記。宋徽宗還親自作《御注道德經(jīng)》《御注沖虛至德真經(jīng)》和《南華真經(jīng)逍遙游指歸》等書，使我國道籍研究有了完備的資料?！端问贰酚涊d：“宋徽宗失國之由，非若晉惠之愚、孫皓之暴，亦非有曹、馬之篡奪，特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諛?！怨湃司嫖锒鴨手?，縱欲而敗度，鮮不亡者，徽宗甚焉，故特著以為戒?！痹撁撛谧端问贰返摹痘兆诩o》時，感嘆道：“宋徽宗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正是這樣一位昏君“由于篤信道教，即一度命令佛教和道教合流，改寺院為道觀，并使佛號、僧尼名稱都道教化?！庇纱丝梢钥闯?，這件作品所處的時代正是在宋徽宗時期這一階段。劉海戲蟾的故事，至遲在北宋時便已產(chǎn)生。北宋詞人柳永《巫山一段云》中有這樣的描繪：“貪看海蟾狂戲，不道九關齊閉。”可見，當時已有劉海蟾戲蟾的戲曲演出。這件雕作上劉海手上持有一凈瓶的器物，這是在所見的劉海雕件中，唯一的一個出現(xiàn)有凈瓶的。而凈瓶是佛教觀音菩薩手上的法物，它又怎么出現(xiàn)在道家的神仙手上，這寓意著什么？本文就此談些見解。

二

我們知道，道教源自老子，佛教源自釋迦摩尼。一個主要講智慧，一個講的是清凈無為。早在南北朝時期，從印度傳到中國的佛教為什么能在中國落地，首先要從佛教的“三個基本訓條去認識，第一‘大悲為首‘慈悲喜舍，把悲天憫人作為道德的出發(fā)點；第二，是‘諸惡莫作‘諸善奉行，以此作為行為的準則；第三，是‘自利利他、‘自覺覺人，把個人利益同社會利益的統(tǒng)一，個人解脫同一切眾生解脫的統(tǒng)一，當作處理人際關系的思想基礎?！笨梢娖渌麚P的教義自身的徹底世俗化和社會化，表現(xiàn)出它與不同民族和所處社會的融合能力。任何一種宗教文化的弘揚，最根本的一條首先是要得到當時的統(tǒng)治集團的認可，要符合統(tǒng)治集團代表的利益階層的需求。否則，再好的外來的和尚會念經(jīng)也不可能任其傳播經(jīng)法?！逗鬂h書·西域傳論》有一精辟的論述“佛道好大不經(jīng)，奇譎無已，又精靈起滅，因報相尋，若曉而昧者，故通人多惑焉?！钡莱隽朔鸬朗潜凰^的“通人”即王公之輩用來麻醉民眾一劑精神藥方。北魏時期孝文帝于公元四九三年由平城（晉北）遷都洛陽后，就大力推行佛教。據(jù)《洛陽伽蘭記》記載，當時興建的廟宇竟到了上千所。然而在這一歷史時期，道教也沒有消停。道教做為中國的本土化的宗教，自東漢出現(xiàn)一本被奉為道教的經(jīng)典之作《太平經(jīng)》以來，道教自此開始了它在中國本土的生根繁衍。在東漢（公元168年）漢靈帝即位期間，爆發(fā)了著名的太平道起義，也就是史稱的黃巾起義，據(jù)《三國志·張魯傳》載：“光和中，東方有張角，角為太平道。太平道者，師持九杖，為符咒，教人叩頭思過，因以符水飲之，得病或日淺而愈者，則云此人信道，其或不愈，則云此人不信道。”可見，在社會變革的行動中，行動者總是要從“道”中去找到行動的精神支撐點，否則師出無名。盡管佛道二者一個是外來的和尚一個是本土的道士，但從其本身的教宗所體現(xiàn)出的精神內(nèi)核，與儒家思想有著因果的關聯(lián)。儒起源于古代民間的主持葬禮的葬師?！吨芏Y·天官》云：“儒以道得民。”鄭玄注：“儒，諸侯保氏有六藝以教民者。”賈公彥疏：“諸侯師氏之下又置一保氏之官，不與天子保氏同名，故號曰儒?！痹谖髦艹跄辏逡汛嬖?，他們通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藝，并以此教民。以此得知，早期的儒是一種職業(yè)或身份?！秲x禮》《周禮》就是“儒”為周代貴族立身處事而制定的。道家文化是領悟道、修養(yǎng)德、求自然、守本分、淡名利；佛家文化講究諸惡莫做、眾善奉行、遵守十戒、心靈安定、運用智慧。儒家文化以仁、義、禮、智、信為準則。儒佛道皆聞道而求生，在特定時期下為政治需要和社會變革而發(fā)揮各自的功能作用。所以，儒佛道在一定歷史階段所體現(xiàn)出的差異與價值，這不僅在于它適應了中國傳統(tǒng)社會結構的需要，且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文化特質和表現(xiàn)形態(tài)。

三

中國自漢代以后的統(tǒng)治者在相當一段歷史過程中，以其政治與社會發(fā)展的需要，主要是儒家文化作為其思想的統(tǒng)治工具。漢武帝從漢初崇尚黃老之術轉向獨尊儒術，這是因為道家側重是個人修為，而儒家則有普世的作用。儒家偏于入世，道教偏于出世，佛法卻包含世間法與出世法并以出世法為究竟。道學重自然觀辯證法；儒術重社會哲學辯證法；佛學以人的心性為究竟，揭示宇宙人生的實相?！皟?nèi)圣外王”“天人合一”“順乎天而應乎人”與佛家的真誠、清凈、平等、正覺、慈悲在根本上是統(tǒng)一的。而道教以自然寧靜、清心寡欲、無為而為，以及修仙修道等以個人為利益為本。顯然，從政治利益的需求與選擇，儒家文化、佛法真諦，是占有其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了。歷史上不少統(tǒng)治者常以“半部論語治天下”，道出儒家學說的義理與政治利益的關系。然而在歷史進程中，原是以定于一尊，儒術獨大的義理，也因社會的變革發(fā)生和統(tǒng)治者的個人偏好，出現(xiàn)儒佛道合一，多教融合的情況。明代學者顧憲成在《明故禮部儀制司主事欽降南陽府鄧州判官文石張君墓志銘》中云：“東溟管公倡道東南，標三教合一之宗.君相與質難數(shù)百言，管公心屈”。陳寅恪先生謂：“南北朝時，即有儒釋道三教之目（北周衛(wèi)元嵩撰齊三教論七卷.見舊唐書肆柒經(jīng)籍志下）至李唐之世，遂成固定之制度”。學者凍國棟先生也通過對《唐崔暟墓志》等史料的考釋，認為：“儒、釋、道兼習乃是隋唐時代士人及其家族的普遍趨向”；現(xiàn)位于山西省渾源縣金龍峽的半懸空寺，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五年（公元491年），迄今已有1500多年的歷史，是國內(nèi)現(xiàn)存唯一的佛、道、儒"三教合一"的寺廟。寧夏鹽池靈應山石窟寺、中衛(wèi)高廟、貴州鎮(zhèn)遠青龍洞古建筑群、都是三教合一的寺廟建筑。南宋的第二個皇帝宋孝宗趙昚（1162——1189年在位），在位期間正是金國國勢上升階段，趙昚不甘偏安，力圖恢復中原，改革內(nèi)政，企望重振國勢。他在權衡儒佛道三教之優(yōu)劣后，確立以佛修心、以道養(yǎng)生、以儒治國的振興之策。中國民眾在宗教上是“見佛燒香，見鬼打卦”多元神識，不怕鬼神多，就怕不顯靈的實用主義的心態(tài)，是中國宗教文化與政治關聯(lián)和民眾的精神向往的詮釋。政治利益的功利化，勢必會影響儒佛道的文化融合與廷爭的消長。尤為明顯的是在明代，三教共同崇拜的神祗日益流行，其中最盛的是關帝信仰。約成書于明中期的《三界伏魔關圣帝君忠孝忠義真經(jīng)》稱關羽君臨三界，“掌儒釋道教之權，管天地人才之柄”。余英時先生指出：“唐宋以來中國宗教倫理發(fā)展的整個趨勢，這一長期發(fā)展最后匯歸于明代的‘三教合一，可以說是事有必至的”。所有的思想和知識都是某個社會結構或歷史進程的產(chǎn)物，儒佛道之所以得到2000多年的延續(xù)，是因其宗教文化的積極因素，體現(xiàn)出中華文化包容與融合的強大聚合作用，它在促進社會文明的進步，炎黃子孫血脈相連，認祖歸宗的向心力上表現(xiàn)出強大的生命力。

四

對于宗教的本質，弗洛伊德指出“各種不同的宗教都互相爭夸各自的經(jīng)典真理，但以精神分析的觀點看來，宗教真理是完全不必考慮的，人們生活于現(xiàn)實可感覺的世界之中，因生命及心理的需要，在內(nèi)心發(fā)展出一個幻想的世界，宗教企圖以一種幻想的世界來支配感覺世界?！备ヂ逡恋率菑木穹治龅恼J知角度指出宗教是一種虛無幻想的精神導向，在影響和左右人們的思想與行動，其本質是反動的。作為人類千年思想家第一人的馬克思1843年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一文中明確指出“宗教是人民的鴉片”。他的這一觀點，被列寧稱之為馬克思主義宗教觀的奠基石。從社會學家到革命導師，對宗教的本質認知，都是從客觀世界的能動性和革命性來批判宗教。如何限制宗教在社會結構中的滲透和影響力，利用和發(fā)揮其積極作用？毛澤東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nèi)部矛盾的問題》中，關于宗教在我國社會主義時期的生存與作用，提出“我們不能用行政命令去消滅宗教，不能強制人們不信教。不能強制人們放棄唯心主義，也不能強制人們相信馬克思主義。凡屬于思想性質的問題，凡屬于人民內(nèi)部的爭論問題，只能用民主的方法去解決，只能用討論的方法、批評的方法、說服教育的方法去解決，而不能用強制的、壓服的方法去解決?！边@一著名論斷，已成為我們黨和政府在社會主義時期處理宗教矛盾和宗教工作的基本方針。在進入新時代后，習近平在2015年全國宗教會議上強調(diào)，“黨的宗教工作基本方針是我們黨堅持馬克思主義宗教觀，從我國國情和宗教具體實際出發(fā)，汲取正反兩方面經(jīng)驗制定出來的。實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出發(fā)點和落腳點，是要最大限度把廣大信教和不信教群眾團結起來。積極引導宗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是要引導信教群眾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維護祖國統(tǒng)一，維護中華民族大團結，服從服務于國家最高利益和中華民族整體利益；擁護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擁護社會主義制度，堅持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積極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弘揚中華文化，努力把宗教教義同中華文化相融合；遵守國家法律法規(guī)，自覺接受國家依法管理；投身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貢獻力量。”溫故知新，在宗教的本質意義的認知上，無論是社會學家還是馬克思主義革命導師和領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認知與觀念。這表明，自宗教誕生以來，歷來的統(tǒng)治集團與民眾對于宗教精神的需求與體驗都是有其歷史的本源。任何宗教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的生存與發(fā)展，都是受到所處社會政治利益與社會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制約。宗教在中國，是作為中華民族文化的一個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和普世行為的形態(tài)而存在，表現(xiàn)出中華民族文化博大精深的精神力量。一個偉大民族的文明之所以能以五千多年的歷史而輝煌于世，其文化包容與寬厚的民族特性，能多樣性對所有中外古今的文化汲取其精華，為我所用。在主體文化的引導改革下，融入中華民族的生存與發(fā)展的文明進程中，共創(chuàng)先進的世界歷史文化，為人類的文明進步發(fā)揮作用。這是一個先進政黨的政治智慧與偉大的生動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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