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丹婷
(長江師范學院美術學院,重慶涪陵 408100)
茶,在中國傳統世俗文化中有著重要而顯現的地位,中國老百姓講究“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他們常常借用飲茶來休閑、交流、議事,因此中國形成了各種類型的茶館;而日本講究“禪茶一味”的茶道精神,主張通過“茶”達到靜思和冥想的目的,因此日本結合禪宗與“枯山水”景觀,形成了日式茶室和茶庭。
相傳5000多年前“神農嘗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避就,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荼即茶,可見茶被國人認識是因其有解毒的實用功效。唐代大醫藥家陳藏器認為“茶為萬病之藥”;陸羽在《茶經》中寫道“茶之為用,味至寒,為飲,最宜精行儉德之人。若熱渴、凝悶、腦疼、目澀、四支煩、百節不舒,聊四五啜,與醍醐、甘露抗衡也”。茶在國內大規模飲用也是為學佛過程中提神醒腦之用:“開元中……學禪,務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許其飲茶……遂成風俗”。據記載,茶在我國其實有藥用、食用和飲用幾種方式,至今,云南的基諾族、景頗族、四川的苗族、彝族還有將鮮茶葉加鹽涼拌做菜的習慣。可以看出茶于國人是實用和日常性的,與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
“茶道”一詞最早見于唐代,名僧皎然曾有“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丹丘羽人輕玉食,采茶飲之生羽翼。”明代張源《茶錄》載“茶道,造時精,藏時燥,泡時潔。精、燥、潔,茶道盡矣。”現代茶文化學大家陳香白先生認為中國(潮州)工夫茶“七義一心”,即“中國茶道包涵茶藝、茶德、茶禮、茶情、茶學說、茶導引七種義理。”可見,中國茶道是與茶相關的所有知識的總和,而并不像日本茶道那樣以茶為載體,追求個人精神層面的修養和提升。這種差異也許根源于中國茶文化傳播的寬泛性和形式的豐富性,這種特性也導致我國形成了多重茶道,簡要來看主要有貴族茶道、雅士茶道、禪宗茶道和世俗茶道。其中的禪宗茶道隨佛教東傳日本,并最終發展為日本茶道。
茶在日本的傳播發展,始終與佛有著極其密切的關系,這種關系也導致了日本“禪茶一體”茶道精神的最終形成。
茶最早由派往大唐留學的僧侶帶回,代表人物有空海、永忠和最澄,這三位都是當時日本名聲很大的高僧。通過他們的影響,茶逐漸傳入日本社會。據唐代元和九年《空海奉獻表》記載“觀練余暇,時學印度之文,茶湯坐來,乍閱振旦之書。”記載了空海在長安一邊學習一邊飲茶的情況。806年,在回國之際,空海將茶籽帶回日本,并種植在京都高野山寺等地。另據日本《日吉神道秘密記》記載,與空海同時期的最澄禪師、永忠禪師(這兩位分別在浙江天臺山國清寺和長安西明寺學習佛學,并均于805年返回日本)也分別從中國帶回了茶樹種子,這些由日本留學僧侶帶回的茶籽為茶葉傳入日本打下基礎。815年日本《類聚國史》載“大僧都永忠手自煎茶奉御”記載了永忠禪師在天皇參佛時,奉茶御前的事,茶通過高僧經由日本皇室傳至整個社會,形成了日本最初的茶文化。
日本稱茶為道,始自室町時代的村田珠光禪師,他將中國宋代禪師圜悟克勤的墨跡,掛在茶室最重要、最顯著位置的壁龕里,讓人們在飲茶前,跪在墨跡前,表達對已逝高僧的敬意,茶與禪的結合形成了最初的茶道精神。村田珠光認為“此(茶)道最忌自高自大固執己見……應先欣賞唐物之美,理解其中之妙,其后遒勁從心底里發出,而后達到枯高”。“茶禪一體”的茶室環境和敬畏靜思的茶事活動也初步體現出了日本茶道“和敬清寂”的思想。至安土桃山時代,千利休視“茶道”為“佛道”,去掉了茶室中一切裝飾,追求至簡至素的古典美,主張“空寂茶”,日本茶道正式形成,千利休也被日本人民稱之為茶圣。
由于中日茶不同的淵源和各自賦予茶的不同文化屬性,導致了兩國茶道精神的差異,這種差異也集中體現在飲茶環境中。茶于中國是實用的、世俗的、大眾的、寬泛的,因此中國出現了各種形式、裝飾繁簡不一的茶寮、茶坊、茶亭、茶樓、茶館,他們某種程度上也是社會變遷和百姓故事的環境載體;而茶于日本是精神的、玄奧的、精英的,因此日本形成了幽雅環境中服務于特定人群的質樸、古拙的茶室和茶庭。
茶館誕生于何時已不可考,但至少晉代已出現了賣茶水、茶粥的流動攤販;真正意義的茶館現于唐代;宋元時期茶館繁榮發展,茶坊里出現了曲藝表演等內容,茶館環境布置優雅,文化氛圍濃厚;至清,茶館形式更豐富,有以家宅大院改建的高檔茶樓,如李斗《揚州畫舫錄》記載了乾隆年間揚州的茶館盛況“或鬻故家大宅廢園為之。樓臺亭舍,茶木竹石,杯盤匙箸無不精美。”不僅有雅致的室內環境,更兼得傳統園林景觀之美。此類以“故家大宅廢園為之”的茶樓還有以亢家花園改建的“和欣園”,以崔園改建的“銀塘春曉”;民間有露天布置、陳設簡陋的茶攤,如賣大碗茶的“喬姥茶桌子”就“于長堤賣茶,置大茶具,以錫為之,少頸修腹,旁列茶盒,矮竹幾杌數十”可見其環境之簡。
茶與各階層人民均有著密切的聯系,茶館也因著不同的需求分為多種形式,從環境看大致有園林式、廳堂式、草庵式幾種:
園林式:一般按江南私家園林的模式來建造,除中式風格的主體建筑外,還有露天的庭院或園林,亭臺樓榭、小橋流水、楹聯匾額,講究與自然的和諧,體現文化的意蘊。其間有民樂或曲藝表演,但絕不直接呈現,而是藏在園林深處,通過隱藏在各處的音響層層傳遞給茶客,聲音裊裊依依、時斷時續、或低吟或淺唱,音樂、環境是僅茶的背景。
廳堂式:按古代富裕人家民居廳堂的樣式來構建茶館,這類茶館一般裝修典雅、清幽,家具多選擇紅木家具或仿紅木家具,墻壁以書畫裝飾,也可陳設一些根雕、竹雕、盆景、奇石花卉等,營造古雅的氛圍;也有按古代文人書房來布置的,在茶室內增設文房四寶,家具多選擇明式官帽椅和八仙桌,也有竹藤類家具,懸掛文人字畫,茶館和茶室的名稱體現文人意蘊。這類茶館往往會在大堂搭建舞臺,表演一些傳統曲藝類的節目,如地方戲曲、相聲、魔術、雜技等,氣氛熱鬧喧嘩,茶客階層跨度較大。
草庵式:草庵式并非都是露天的,它主要針對廣大勞動人民,價格相對低廉,裝飾以實用為主,家具或選用高桌長凳或選用造價低廉的竹甚至塑料家具,此類茶館有些甚至并不會特別干凈,如李劫描寫的成都茶館“不大的黑油面紅油腳的高桌子,大都有一層垢膩,桌栓上全是抱膝人踏上去的泥污,坐的是窄而輕的高腳板凳,地上千層泥高高低低,頭上梁桁間,免不了既有灰塵,又有蛛網。”但這些茶館毫無疑問是最有生命力的,很多茶客在里面一坐就是大半天。茶館中還會有一些群眾喜聞樂見的聊天、麻將、紙牌等娛樂項目。
現代中式茶館設計通常將庭院文化融于室內,在一個茶館中體現園林式和廳堂式兩種茶館的特點,茶館內的庭院通常“縮千里江山于方寸”。一般而言,現代中式茶館多運用傳統、古典的元素,營造文人雅士高逸品茗的意境之美,讓茶客在自由、質樸、輕逸、幽深的意境中,彰顯品茶者心性的清高與超然。
日本茶室環境最早由歸國遣唐使制定,但是茶室并非一開始就走禪宗道路,也有皇室倡導的相對富貴華麗的“書院式”茶室。后村田珠光、武野紹鷗兩位禪師提倡“空寂茶”,規定了茶室面積,確立了日本茶室裝飾風格。千利休則提倡茶室選用草庵式建筑,日本傳統茶室自此確立。
日本茶室環境主要由茶室和茶庭兩個部分組成。茶庭是茶室的前庭,也叫露地,是進入茶室的必由之路。由圍籬四面圍合,經三道院門和一條掩映在樹林中的園路進入茶室,沿路設寄付(門口等待室)、中門、待合(等待室)、雪隱(廁所)、燈籠(照明用)、手洗缽(洗手用)、飛石(即步石)、延段(石塊、石板混合鋪成的路段)等。千利休主張露地要營造“放眼皆廖寂,無花亦無楓,秋深海岸邊,孤廬立暮光”的氛圍。因此,茶庭中的樹多選用松、竹等日本文化中認為純潔、清寂的樹種;地上累積的厚厚松針,暗示森林的茂盛;步石選用天然碎石,象征崎嶇的山間石徑;以石材和竹材搭建的洗手缽,象征圣潔的山泉水,洗手缽的尺度一般較矮,茶客需以蹲踞的姿態洗手,從而讓其感受人的渺小和佛理的偉大;以寺社的圍墻、石燈籠營造古剎神社的肅穆清靜,也是茶庭對寺院環境的直接模仿,岡倉天心在《茶之書》曾有“茶室的簡樸單純是模仿禪院的結果”的觀點。茶庭中的樹木、山石都要保持天然的狀態,杜絕一切俗塵的痕跡。松、竹、石與具有象征意義的環境設施配合,醞釀出枯淡的氛圍。
茶室是進行茶道儀式、飲茶、冥想的空間,追求“人佛合一”。讓人在的空寂、幽玄的環境中,通過人的內省感悟清凈幽雅。因此較之舒適其室內環境更講究“枯寂”的氛圍。茶室裝飾清雅且有較明顯的程式化特征。傳統的日式茶室面積都不大,僅有四鋪半,約五六平方米,千利休甚至要求茶室做到2疊的極端小間。茶室的進出口(躙口)尺寸很小(高約690,寬約660),僅能容一人彎腰爬進去,體現出日本茶道中明顯的宗教傾向。
茶室以“地爐”為中心,四周是客座、點前座和壁龕,在茶室的內部構造上,力求表現不對稱美,避免重復,體現出禪宗“無常”的思想;如茶室內的地爐為方形的幾何形,立于其旁側的中柱就采用彎曲自然木柱,木柱的材質不同于中式木制建筑中選用材質優良的松柏做柱,日式茶室的木柱一般為未去皮的雜木,以與整體環境的自然、簡陋匹配;
室內的陳設品十分講究,四壁置古書、插花,懸掛名貴字畫。為了配合茶室的小空間,室內的字畫幅面一般都不大,選用陶瓷和竹器做插花器,花是時令花卉。墻壁一般貼淡黃色的日本紙,裝飾材質也多使用竹、木、茅草等天然材質,茶室的屋頂是茅草或苔草,暗含茶室主人隔絕塵世,清心潔身之意,充分體現出日本禪宗和諧、清凈、枯寂之美。
中國茶文化受中國傳統文化的綜合影響,茶館環境也體現出多元豐富的審美特征;日本茶道的形成主要受佛教禪宗的影響,在發展的過程,體現了上層意志和單線式發展,因而其茶室環境體現出茶道推行者的個人意識和單一階層的思想及審美特征。總之,飲茶環境與人的思想和觀念有著千絲萬綠的聯系,中日茶文化由于其緣起、發展的路徑不同、傳播的廣度不同,茶道思想的落腳點不同,形成了如今中式傳統飲茶環境的巨大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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