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南疆茶館保護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功能
——以保護口頭傳承功能為例

牙森江·買提尼牙孜

（1.新疆大學人文學院，新疆烏魯木齊 830046；2.和田師范專科學校，新疆和田 848000）

1 茶館：諸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匯集地

茶館的產(chǎn)生與發(fā)展同普通百姓的生活密切相關。據(jù)記載，歷史上的茶館除了烹茶賣茶，還出現(xiàn)了與民間演出、餐飲、棋牌、雜貨店、浴室相結(jié)合“茶館+”的經(jīng)營模式。到了今天，市場經(jīng)濟賦予了茶館更多功能，如予人解渴這一最原始和最基本的顯性功能和傳通訊息、社會交際、休閑娛樂、保護非物質(zhì)文化等隱形功能。

新疆古稱西域，是古絲綢之路必經(jīng)之地，同時也是各民族文化交匯融合之處。這一背景為“茶與茶館文化”從中原地區(qū)傳入西域提供了有利條件。“入唐后，社會飲茶之風口盛，茶也藉此大量傳入西域，茶以其消食解膩之功效深受少數(shù)民族喜愛，并融入西域先民的生活形成了西域豐富多彩而又獨具特色的飲茶文化”[1]。此后西域各民族，尤其是維吾爾族民間飲茶之風盛行，“茶”也開啟了豐富西域飲食文化的行程。西域歷史上的茶文化即秉承了各民族傳統(tǒng)飲食文化，又受到了漢民族的影響。“‘茶’維吾爾語稱作為‘chay’，是借自漢語詞”[2]。清代學者和寧在《回疆通志》中描述道：“阿克蘇…回疆第一沖繁要區(qū)也。街市交錯、茶坊、酒肆、旅館莫不整齊”[3]。該記載中所提到的“茶坊”一詞說明早在清朝“茶水”就已經(jīng)作為商品在維吾爾族民間進行買賣了。

如今茶館在維吾爾族聚集的各地都極為普遍，除了提供茶飲，更是人們休息、消遣和娛樂的重要場所。正是維吾爾族能歌善舞的民族特性賦予了茶館演繹民間歌謠、民間故事、民間敘事詩等說唱藝術的娛樂功能。換而言之，茶館的這種娛樂功能對于保護作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維吾爾民間口承藝術意義重大。本文中我們就來探討一下南疆茶館在保護維吾爾民間口承藝術方面所起到的作用。

新疆以天山山脈為界，分為南北兩大部分，習慣上稱天山以南為南疆、天山以北為北疆。2017年上半年，筆者通過在伊犁(北疆)、庫車縣、沙雅縣、喀什市、葉城縣、和田市、于田縣（南疆）等地區(qū)進行的專項調(diào)查研究，收集了許多相關南疆茶館和民間藝人的資料并了解到南疆茶館在創(chuàng)造、傳播、整理、保存和保護口頭傳承方面起到的不可或缺的作用。

2 南疆茶館保護口頭傳承功能

2.1 茶館為多種民間口承藝術形式提供了表演場所

非物質(zhì)文化是一個民族傳統(tǒng)記憶深處的文化基因。但是隨著傳統(tǒng)經(jīng)濟和生活模式的改變，非物質(zhì)文化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不斷受到?jīng)_擊。因此保護非物質(zhì)文化首先就要保護其生態(tài)環(huán)境即表演場所。

南疆茶館為民間藝人創(chuàng)設的理想表演語境。這些茶館大都身處人流密集的“巴扎”（意味集市），如：喀什著名的“百年茶館”位于喀什老城區(qū)最熱鬧、最繁華的地段即艾提尕爾巴扎；莎車縣的“克里木茶館”和“阿迪力茶館”也分別位于莎車縣的鬧市中心。南疆茶館根據(jù)其建筑風格和裝飾特點分為老式茶館和新式茶館兩類。本文主要探討前者。老式堪稱是典型的公共休閑娛樂場所，這里的消費早以脫離了“茶”本身。如喀什百年老茶館也好，莎車縣的各種茶館也罷，茶價都較低，一壺茶兩元到五元不等，一個圓馕也只要一到兩元。茶客們要上一壺茶和一個馕或與三五好友暢聊時事，或獨立靜靜享用。老年茶客聊歷史、聊家常，偶有人眉飛色舞的講述民間故事，周圍的人都會停止閑談用心聆聽。

南疆民間藝人常常將茶館作為展示才藝的舞臺，在這里他們對表演場景、觀眾數(shù)量以及“票房”都無任何要求，只是在表演結(jié)束獲得少許酬金。老式的維吾爾茶館由三個部分組成，前廳、主廳和后堂。主廳是早到的茶客飲茶之處，前廳是供客滿時備用。多數(shù)茶館的主廳三面環(huán)炕（可以用“凹”字型為例），民間藝人就站在中間的空地或坐在炕角吹拉彈唱供茶客消遣娛樂。這方寸之地就是他們的“舞臺”，喝茶休憩的茶客就是他們的“觀眾”。茶客較少的時候藝人們還會通過賣力的表演招攬顧客。每次演出結(jié)束，藝人們能獲得些許酬金。

2.2 茶館是發(fā)掘和培養(yǎng)民間口頭藝術傳承人的“搖籃”。

幾千年以來許多口承藝術作品就通過藝人們的口口相傳，才得以流傳至今。歷史上的維吾爾族一直從事農(nóng)業(yè)、牧業(yè)、園藝和林果業(yè)。視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為謀生之本的維吾爾農(nóng)民，對民間藝術的態(tài)度并不樂觀。所以在維吾爾民間鮮有以演唱民謠為生的世家。筆者自2007年以來一直從事維吾爾民間藝人的研究，專注于民間“達斯坦奇”（維吾爾語將民間敘事長詩稱作“達斯坦”，說唱民間敘事長詩的藝人則為“達斯坦奇”）。期間獲取的資料顯示，參與調(diào)查的70余名“達斯坦奇”中，僅有4人出自“達斯坦”世家，其他66名藝人都是通過師徒傳承的方式學得技藝。由此可知，在表演場景下所產(chǎn)生的師徒傳承才是民間文學傳承的基本形式。而巴扎、茶館、旅館或婚禮聚會等特定的語境也激發(fā)了口承藝術新的生命力，其中以茶館的作用較為顯著。

茶館里的每一場演出對于民間藝人而言都是發(fā)現(xiàn)自我和歷練成長的機會。據(jù)調(diào)查，上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南疆的庫車、沙雅、于田、葉城、莎車、喀什等地都有茶館，少則兩三家（于田縣），多則三十余家（沙雅縣）。這些茶館大都消費低廉，茶客以貧苦百姓為主，成天無所事事在茶館里打發(fā)時間，他們即是茶館的常客也是民間藝人忠實的聽眾。“別人演唱時他（他們）端坐一旁，他（他們）打算有朝一日自己演唱，或許他（他們）非常急切地要聆聽老人（民間藝人）的演唱。在他（他們）實際開始表演之前，他（他們）無意識之間做好了準備[4]。”有些聽眾認為，民間藝人只靠簡單的說唱就能衣食不愁，擺脫貧窮，錢來得容易，日子過得輕松。這也是有些人選擇流浪賣藝的主要原因。

茶館并不是民間藝人最為理想的掙錢之地，他們在大型娛樂場合能有更為可觀的收入。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麥西來甫”。“麥西來甫”是維吾爾鄉(xiāng)村常見的一種大型集體娛樂形式，一般由一人或幾人組織，眾人聚集在庭院或果園里載歌載舞，表演民歌、舞蹈、達斯坦和各種民間游戲。巴扎上的觀眾流動性大，人群的走留勢必影響演唱的水平，加之室外冬寒暑熱，不能算得上是理想的表演場所；相反茶館卻擁有相對固定的觀眾，表演也不受季節(jié)的影響，所以藝人更愿意在茶館中娛樂茶客。茶館中的藝人很少計較報酬的多少，一片馕、一碗茶、一兩元錢他們都能欣然接受。一般情況下，藝人每演唱完一個片段就歇息一會兒或?qū)⑽枧_讓給徒弟，其目的是讓徒弟們多歷練，為這些沒有讀寫能力的年輕人多創(chuàng)造一些學藝的機會。

2.3 茶館傳承并保護民間口頭藝術作品

民間口頭傳承作品是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主題。早期的文字作品可以以書籍、影像的形式流傳至今，但是民間口頭作品幾個世紀以來卻只能通過口耳相傳的方式傳承。

新媒體的普及縮小了傳統(tǒng)民間藝人的活動范圍，同時也顛覆了80、90后年輕人的娛樂需求。以前那種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載歌載舞的口承傳統(tǒng)空間（比如麥西來甫）很難再現(xiàn)。民間大型活動改由相關單位或者各級文化局來統(tǒng)一組織。但是政府主導下的非物質(zhì)文化保護工作仍需全社會的參與和支持，這就在某種程度上推進了民間口頭傳承保護工作的實施。

對民間藝人而言演唱是一種職責，也是一種自我肯定。茶客來自社會各階層，對表演內(nèi)容和表演形式的要求也不盡相同。藝人們會根據(jù)聽眾人數(shù)、欣賞能力和聆聽要求選擇寓言、歌謠、達斯坦、傳說等進行表演。除了茶館再無其它場合能同時具備上述的文化功能。可以說，茶館給民間藝術的口承提供了全方位的保護。這一點沙雅縣的“民藝茶館”最為典型。沙雅縣根據(jù)茶客的愛好設立了多種“主題茶館”，如“鴿迷茶館”、“讀書茶館”、“民藝茶館”、“棋牌茶館”等。據(jù)調(diào)查目前沙雅縣有這樣的“主題茶館”40所，其中36所位于縣城中心區(qū)，4所位于各鄉(xiāng)鎮(zhèn)。“主題茶館”水和馕的價格比喀什百年茶館更實惠。一碗茶只賣一元錢，馕即可自帶。大部分茶館兼供拉面、抓飯等主食。該縣共有4所“民藝茶館”，這里往往匯集了各種民間藝人。有了他們的加入，“民藝茶館”每天接待的茶客可達到二百人。茶館早上天亮開始營業(yè)，10點左右藝人們陸續(xù)趕來，泡上一壺茶稍事等侯，待到其他藝人聚齊后就開始表演。表演通常以民間歌謠開場，中間停息片刻，這時藝人會互聊家常，或打諢逗樂，稍做歇息后再繼續(xù)表演。值得一提的是，在茶館里聽眾還可以欣賞到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民間達斯坦”和木卡姆片段。如：“玉蘇甫與祖萊哈”，“帕爾哈提與希淋”等耳熟能詳?shù)目诔袗矍檫_斯坦。顯而易見，茶館表演具有保護實際表演過程的功能，這較之單一的文本式記載不失為一種更有效的活態(tài)保護。有歌者、有聽者、有作品的茶館為口承藝術表演提供了原生態(tài)環(huán)境，促進了民間藝人的主觀能動性。

3 小結(jié)

南疆茶館堪稱是維吾爾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縮影，其保護民間口承功能將單一的“茶”消費提升到了空間消費和文化消費的高度，并有機結(jié)合了顯性功能和隱形功能。這有利于提高“茶館”這一傳統(tǒng)文化媒介在新的經(jīng)濟語境下的適應能力。

[1]徐承炎.淺談茶與西域[J].農(nóng)業(yè)考察,2016:(5):168-170.

[2]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民族寓言文字工作委員會.維吾爾語詳解辭典[M].新疆人民出版社,2011.408.

[3]（清）和寧.回疆通志(卷八)清嘉慶久年（1804）刊本.

[4][美]阿爾伯特·貝茨·洛德.故事的歌手 [M].尹虎彬 譯中華書局.20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