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翔運用膏方從風論治慢性炎癥*

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龍華醫院（上海，200032） 郝世軍 謝卓敏 魏華鳳 夏 翔

夏翔教授從醫50余年，上海市名中醫。筆者有幸跟師于膏方門診，得見夏老運用膏方診治各種慢性疾病，收獲頗豐。夏老對各種慢性炎癥的處理，既遵循中醫辨證，又將中藥藥理與西醫病理結合?；颊呤盏搅己眯Ч?，學生易學易懂，整理如下。

固本歸元

著名膏方大家秦伯未論述膏方曰：人參、阿膠之輩，均為補品，為何有功效不著，而欲乞求于膏方？原因在于膏方之集合多種藥物，面面俱到，一齊著力。宜于秋冬而不宜于春夏，取其易于受納。［1］故膏方特點是“冬日進補，固本歸元”。慢性炎癥往往正虛邪戀，需扶助正氣，驅邪外出，御邪于外。夏老膏方由三部分組成，阿膠方、大補方、辨證方。阿膠方主要由名貴中藥加膠類加冰糖組成，包括：人參、西洋參、冰糖、阿膠、龍眼肉、胡桃肉，有時加藏紅花、靈芝粉等；大補方即陰陽氣血大補，主要包括：黃芪、黨參、熟地、黃精、丹參、當歸、白術、白芍、仙靈脾、枸杞、杜仲、炙甘草等。以上諸藥可以根據有無糖尿病、口感喜好、病情適當調整。如糖尿病可改用木糖醇，脾胃虛弱或不喜太甜可換用飴糖，便秘可加蜂蜜，陰虛可加用鱉甲膠，陽虛可加鹿角膠等等。以上阿膠方與大補方共同形成膏方治療慢性炎癥過程中“扶正”的基礎作用。

辨證“消炎”

慢性炎癥是現代病理概念。呼吸道炎癥、皮膚病、關節炎癥、消化道炎癥為主要就診病種，其中相當一部分又與“過敏／自身免疫”相關。發病特點多是反復發作，因誘而發。對于此類慢性炎癥，夏老認為與中醫“風”有關，病性符合風性善行數變、易襲陽位、兼夾他邪（如風濕、風寒）的特點。夏老善用祛風藥為基礎治療此類疾病，收到良好效果。

1．過敏性炎癥

過敏，西醫學又稱為IgE變態反應，在現代社會發病率越來越高。中青年是過敏高發的年齡段，有眾多屬于所謂的“過敏體質”［2］。對于過敏性疾病，夏老認為屬典型的風邪致病，病邪多侵犯肌表、頭面、上焦，病位多變，舌像常為“地圖舌”，用藥以辛夷、蒼耳子、徐長卿為基礎。

辛夷、蒼耳子為祛風散寒通竅的藥物，二者聯用，構成《濟生方》蒼耳子散，為歷代治療鼻病的主要方劑，方中即辛夷、蒼耳子聯用。蒼耳子有毒性，辛夷與之相須配伍，可減低其毒副作用。現代藥理證明辛夷、蒼耳子可抑制組胺，五羥色胺，從而抑制過敏反應的發生。同時有抑制抗體、中和抗體作用［3-4］。

徐長卿祛風化濕、除痹止痛。藥理研究發現，徐長卿含丹皮酚、黃酮苷、揮發油、多糖等成分，有擴張血管、抗血管炎、鎮痛等作用，能對抗免疫分子，對抗炎癥介質［5］。因此，夏老常將徐長卿運用于治療免疫亢進一類的疾病中。

對于過敏性鼻炎、慢性鼻炎，辛夷、蒼耳子加徐長卿為基礎用藥。如黃涕明顯，加用蒲公英清熱解毒，土茯苓解毒除濕；如流清涕明顯，加用制南星、象貝母抑制鼻涕分泌。鼻炎醫治不徹底，容易轉化為慢性支氣管炎，中醫認為有夙痰作祟，常在上述三藥基礎上進行加減。如桔梗、款冬、制百部，制紫苑、制南星、象貝母止咳化痰，后三者長于化痰；如咳嗽明顯，用臘梅花、天竺子鎮咳，大力子抗炎消腫、利咽化痰。對支氣管哮喘或喘息型支氣管炎，在上述藥物基礎上加用射干、麻黃、石韋平喘。對于蕁麻疹、風疹、濕疹，常常在上述三藥基礎上使用白鮮皮、土茯苓、地膚子、千里光、菝葜、苦參。

2．關節慢性炎癥

在膏方患者中，有眾多人患有頸椎病、腰椎間盤突出、神經根被壓迫，還有骨關節炎、肩周炎等，夏老統稱為關節慢性炎癥。用藥以徐長卿、積雪草為基礎，加用威靈仙、獨活、青風藤、川斷、桑寄生。伴有腰酸痛，加用祛風補肝腎的金雀根；伴有骨質疏松，加用骨碎補、補骨脂。對于痛風性關節炎，加用粉萆薢、土茯苓、澤瀉、伸筋草。

積雪草，又名落得打，味苦辛，性寒，歸肝脾腎經，是民間治療跌打損傷、消腫療疤的傳統良藥。藥理研究發現，積雪草可以減少纖維結締組織增生［6］。夏老擴展其用，以治療各種因長期慢性炎性反應引起的靶器官組織纖維增生性改變，如肝纖維化、間質性肺病、腸粘連等。夏老常將徐長卿與積雪草合用，取徐長卿消炎、積雪草消腫的作用。

3．自身免疫性炎癥

自身免疫性炎癥，反復發作，多累及皮膚、關節，夏老同樣使用徐長卿、積雪草、蒼耳子、辛夷等祛風藥。在疾病活動期，兼有“血熱”，常配合使用涼血養陰藥物控制炎癥，如生地、丹皮、赤芍、熟地。夏老尤看重生地，認為其有類似激素作用［7-8］，如不腹瀉，最多用到90g。養陰藥可以抑制免疫亢進，臨床上許多患者經夏老調治后，激素、生物制劑用量減少或停用。夏老使用徐長卿配合祛風劑金雀根，組成“徐金合劑”，加烏梅、白鮮皮、土茯苓、苦參治療白塞氏病。使用徐長卿配合黃芪，組成“徐黃合劑”，其中黃芪托毒生肌，西醫認為可修復組織［9］，常用來治療口腔潰瘍、免疫性腎炎。

4．其他慢性炎癥

對于腫瘤，夏老認為，“炎 癌”轉換，癌是炎癥的另外表現［10］，因而常在扶正克癌基礎上加用徐長卿等祛風藥。對于冠心病、動脈粥樣斑塊的形成過程也有炎癥因子的參與，故也可加用祛風化痰藥。對于慢性胃炎，常使用徐長卿配伍疏肝健脾消食之藥，如香附、香櫞皮、蔻仁、焦米仁、焦山楂、煅瓦楞、八月札。對于胃潰瘍，必用徐長卿、黃芪，因為黃芪有托瘡生肌作用，類似于現代醫學的改善微循環，促進損傷組織修復的作用。對于慢性結腸炎，常用徐長卿加清熱利濕藥物，如馬齒莧、地錦草、大紅藤、敗醬草、鳳尾草?！帮L為百病之長”，“百病皆由痰作祟”，夏老治療消化道炎癥時常為風藥配合使用祛痰藥，如制南星、象貝母，制南星替代半夏祛風痰，貝母祛痰熱。

膏方驗案

案一：莊某，男，20歲，大學生，身材瘦弱，過敏體質，鼻炎、口腔潰瘍反復發作?？谏喔稍铮挚沽Σ睿α?，畏寒，冬天手腳冰冷，納食一般，腰酸，前列腺不適。舌紅苔薄，脈緩。

黃芪 300g，黨參 150g，熟地 200g，黃精 200g，丹參150g，當歸 100g，白術 100g，白芍 100g，仙靈脾150g，枸杞 150g，杜仲 150g，徐長卿 200g，蒼耳子150g，辛夷150g，土茯苓150g，防風100g，知母120g，黃芩 150g，落得打150g，石韋 150g，桂枝 120g，八月札 150g，蔻仁 60g，路路通 150g，焦山楂 150g，大棗200g，炙甘草120g，阿膠300g，冰糖250g，飴糖500g，胡桃肉150g，龍眼肉150g。

按：患者青年男性學生，判斷體質先天不足，氣血陰陽皆虛，易發過敏和潰瘍，全方在大補方基礎上予以徐長卿、蒼耳子、辛夷、土茯苓祛風，桂枝通陽，知母甘寒滋潤，山楂、蔻仁消食理氣，重在調節體質，去除誘因。

案二：周某，男，33歲，公司職員，易發濕疹，過敏體質，寐差，頸椎病，畏寒。舌面花剝，脈沉。

黃芪 300g，黨參 150g，熟地 200g，黃精 200g，丹參150g，當歸 100g，白術 100g，白芍 100g，仙靈脾150g，枸杞 150g，杜仲 150g，徐長卿 200g，地膚子150g，土茯苓 150g，蒼耳子 150g，辛夷 150g，桂枝120g，甘松100g，芥子100g，棗仁120g，夜交藤300g，合歡皮150g，珍珠母300g，川芎 100g，紅花 100g，積雪草 150g，千里光150g，菝葜 150g，炙甘草 120g，西洋參100g，人參 100g，阿膠 400g，冰糖 500g，胡桃肉100g，龍眼肉 150g。

按：患者青年職場男性，患有失眠、頸椎病，伴有濕疹，皮膚過敏，體質偏陽虛。故在大補湯基礎上加用祛風藥、溫陽藥。其中蒼耳子、辛夷為鼻炎用藥，但也異病同治，推而廣之。桂枝、甘松、白芥子取陽和湯之意，溫陽補血、散寒通滯。積雪草改善頸椎癥狀，同時告知患者關鍵在于自我鍛煉保養。

案三：費某，女，45歲，公務員，類風濕性關節炎病史，目前強的松使用量5mg，一日一次，同時使用柳氮磺胺吡啶、來氟米特。經常失眠，怕冷，易感冒，尚有高血壓。舌紅苔白，脈細弱。

黃芪 300g，黨參 150g，熟地 200g，黃精 200g，丹參150g，當歸 100g，白術 100g，白芍 100g，仙靈脾150g，枸杞 150g，杜仲 150g，徐長卿 300g，積雪草300g，土茯苓 150g，金雀根 300g，蒼耳子 150g，辛夷150g，地膚子 150g，白鮮皮 150g，生地 300g，天麻120g，鉤藤 300g，白蒺藜 150g，合歡皮 150g，赤芍200g，棗仁120g，夜交藤 300g，補骨脂 300g，骨碎補150g，青風藤 150g，大棗 200g，珍珠母 300g，炙甘草120g，阿膠 400g，冰糖 500g，胡桃肉 100g，龍眼肉150g，西洋參 100g，人參 100g。

按：患者患有自身免疫性疾病，累及關節，長期服用激素免疫抑制劑，治療既要關注疾病本身，也要關注藥物的毒副作用。處方祛風藥藥味較多，杜仲、徐長卿、積雪草、土茯苓、金雀根、蒼耳子、辛夷、地膚子、白鮮皮均用來治療關節炎癥。生地重用300g，取其類似激素免疫抑制作用。激素有骨質疏松的副作用，使用骨碎補、補骨脂改善骨質疏松。

總之，冬季膏方乃上海周邊盛行的一種調理治療疾病的方式，夏老形象地比喻為“汽車保養”，對慢性疾病確有良好的作用。如發病較急，仍應采用中藥湯劑治療。夏老師對驅風劑的靈活應用，既體現了中醫異病同治的治療思路，也包含了對西醫各種疾病的深刻理解。

［1］ 秦伯未．膏方大全［M］．第2版．上海：上海中醫書局，1931：5．

［2］ 佚名．世界過敏性疾病日［J］．中國實用鄉村醫生雜志，2014，（13）：11．

［3］ 崔秀榮，馬海波，張旗，等．蒼耳子的化學成分和臨床應用研究進展［J］．現代藥物與臨床，2012，27（6）：614-618．

［4］ 張春燕，李亞明，張巧艷，等．蒼耳子、辛夷藥對揮發油化學成分及對抗組胺、五羥色胺所致的皮膚過敏反應［J］．老年醫學與保健，2008，14（3）：172-174．

［5］ 楊宗正．徐長卿的臨床應用［J］．江蘇中醫藥，1983，（2）：55-57．

［6］ 歐陽丹薇，邵燕，孔德云，等．積雪草總苷及其化學成分對瘢痕成纖維細胞增殖的抑制作用［J］．世界臨床藥物，2014，35（4）：215-220．

［7］ 施賽珠，沈自尹．生地的臨床應用［J］．中國中西醫結合雜志，1983，（1）：25-28．

［8］ 王樸．生地黃的現代藥理研究與臨床應用［J］．中國中醫藥現代遠程教育，2008，6（8）：986．

［9］ 王飛，劉國夫，陳蒙，等．載黃芪多糖組織工程支架促糖尿病大鼠皮膚創傷修復研究［J］．安徽中醫藥大學學報，2014，33（6）：54-58．

［10］ 林駿，白曉春．mTOR信號通路與“炎 癌”轉變［J］．生物化學與生物物理進展，2014，41（1）：7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