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以虛假清算報告騙取注銷損害債權人利益下的股東責任

應樂盈

（325000 浙江嘉瑞成律師事務所 浙江 溫州）

一、案情簡介

科瑞公司與鑫盛公司的買賣合同糾紛一案，由（2012）杭拱商初字第1669號民事判決書確認：科瑞公司對鑫盛公司享有合法債權，由逸尊公司等保證人對上述全部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判決后，債務人及保證人均未按判決指定的期間履行給付金錢義務，故科瑞公司申請強制執行。執行過程中，因被執行人均無財產可供執行，法院最終出具《建議終結執行函》，上述債權無法實現。

在案件后續跟進中發現：逸尊公司系中外合資公司，精雷股份公司系唯一中方股東，認繳出資1224萬美元，占注冊資本的51%。逸尊公司出現解散事由后，精雷股份公司在明知存在生效判決所確定的前述債務尚未清償的情形下，不僅未依法通知科瑞公司申報債權，而且謊稱公司負債為0，將剩余資產2400萬美元按照股東出資比例進行分配，并以虛假的清算報告騙取工商行政管理部門核準注銷登記。科瑞公司以其嚴重損害債權由訴至法院，主張精雷股份公司對上述債務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并通過財產保全成功凍結等額銀行存款。歷經漫長繁復庭審與溝通，一審法院最終判決支持訴請，被告精雷股份公司不服判決后提起上訴，二審法院判決駁回。最終，精雷股份公司對債務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并履行給付義務，科瑞公司成功徹底實現債權。

本案存在以下三個爭議焦點：①公司清算報告如何認定虛假？②公司騙取注銷登記后，承擔公司債務的責任主體是否包括非清算組成員股東？③責任主體的責任形態是否為連帶賠償責任？本文將從以下內容對上述問題的主張進行論證。

二、清算報告虛假模式

常見虛假模式分為三類：參與主體虛假、資產虛假及債務虛假。

（一）參與主體虛假

是指實際出具清算報告的主體并非全部清算組成員。此類現象多見于中外合資企業。注銷清算報告以其語言文字的專業性難為外方股東所理解，導致無法實際參與清算工作，因此，公司在解散進入清算程序時，為簡化清算流程，加速公司注銷，多將外方股東選入。對此，債權人可要求查看形成清算報告日期前后外方股東的出入境情況，或者對清算報告中外方股東的落款進行鑒定，對內資公司同樣適用。

（二）資產虛假

是指公司在清算報告中隱瞞真實資產。公司為達股東分配或其他目的，在財務資料中隱瞞公司實際經營開支，例如支付職工工資、公司運營維護等，或者在股東未履行或未完全履行出資義務的情況下，清算報告中的公司總資產明顯不正常地等同于注冊資金。

（三）債務虛假

是指向公司登記機關隱瞞對外負債的事實。由此，債權人可以提供相應的生效法律裁判文書或者其他能夠證明債權債務關系的證據，主張債務人公司沒有實際清償債務并且虛假出具清算報告的事實。

另外，應當注意通知公告虛假的情況。第一，根據《公司法解釋（二）》第11條的規定，清算組既沒有按照公司法第一百八十六條的規定以書面方式通知全體已知債權人，也沒有以公告方式通知未知債權人；第二，清算組成員在公司清算期間負有向全部債權人通知公告的法定義務，并且應當在全國或者公司注冊登記地省級有影響的報紙上公告，即便存在公司登記機關提供錯誤的公告信息的可能，但公司登記機關并非義務主體，不能以此作為抗辯理由。

三、責任主體：公司全體股東

本案中，被告主張“由公司清算組成員對債權人承擔責任”，以《公司法解釋（二）》第23條第1款作為抗辯依據。

（一）清算義務人與清算人的區別

清算義務人，是指基于其與公司之間存在的特定法律關系而在公司解散時對公司負有一發組織清算義務，并在公司未及時清算給相關權利人造成損害時應當承擔相應責任的民事主體，具體指公司的全體股東。清算人是依照法定程序進行具體清算的主體，具體指公司股東組成的清算組成員。兩者的人員組成、義務內容均不相同，前者承擔的是違反組織公司清算或者在履行清算義務時的賠償責任，而后者承擔的是在具體執行清算事務中違反忠實和勤勉義務給公司造成損失的賠償責任。

（二）清算賠償責任與清算責任的區別

清算賠償責任是指在公司清算義務人未履行清算義務，致使公司財產毀損、滅失或者無法查清給債權人造成損失的，應當對債權人承擔賠償責任。清算責任是指公司在解散后，清算人負有在法定期間內組織清算組對公司進行清算的法定義務，若清算義務人不履行或者不適當履行清算義務而給公司和債權人造成損失時，便會產生相應的民事責任。此外，從代理行為層面理解，在公司解散清算過程中，清算組成員的清算地位是對內執行清算義務，對外代表股東處理公司債權債務，根據代理行為的相關規定，被代理人應當對代理人的代理行為承擔賠償責任。“與清算責任不同，清算賠償責任是清算責任的轉換，是一種財產責任，清算義務人以虛假清算報告騙取公司注銷登記屬于其中積極不履行的賠償責任。”

（三）對《公司法解釋（二）》第23條第1款的理解

該條款實際上是對《公司法》第186條的解釋，而第186條是基于第189條即清算組違反忠實、勤勉義務需要向公司或債權人承擔的賠償責任，其法理基礎是清算組受股東會委托負責公司清算。所以，“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者公司章程”是指清算組成員在清算過程中違反忠實、勤勉義務，如執行未經確認的清算方案、未在法定期限內清算完畢給公司或者債權人造成損失等。同時，《公司法解釋（二）》第19條明確規定了在公司欺詐注銷的情況下，由公司股東作為承擔賠償責任主體，這里并未對責任主體股東有特別約束，因此既包括清算組成員股東，也包括非清算組成員股東。顯然《公司法解釋（二）》第23條第1款并不適用于此類情形。

四、責任形態：連帶賠償責任

上述《公司法解釋（二）》第19條對股東責任描述為“相應的賠償責任”，對于“相應”的具體界定尚存在爭議，也是本案的主要爭議焦點。筆者認為可以參照《公司法》第20條第3款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規定，由股東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公司在依法清算終結前仍具備獨立人格，以其全部財產獨立承擔民事責任。當清算義務人為逃避債務，未依法清理公司債權債務就以虛假的清算報告騙取公司登記機關辦理法人注銷登記，意味著利用清算程序故意損害債權人的合法權益，此時根據法人人格否定制度主張清算義務人對債權人直接承擔連帶賠償責任是合法合理的。從法理角度解釋，誰出資、誰受益、誰擔責，股東出資、盈利分紅與剩余財產分配都歸股東享有，因此也應當由股東來承擔責任。此外，若股東存在瑕疵出資情況，在公司解散清算時也可以參照《公司法解釋（二）》第22條的規定主張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當股東出現出資不到位或者抽逃出資等情況，又為逃避公司債務以欺詐行為騙取公司注銷登記，實際上已經突破了股東有限責任。

五、股東責任的法理依據

（一）權利義務一致性

參照憲法第33條確認的公民權利義務一致性原則，公司股東作為公司出資人，清算義務是與依法享有資產收益相伴隨的必然結果。法律賦予一定主體創建公司的權利以及從公司獲取利益的權利，也必然要求這一主體在公司解散時盡相應的清算義務，這是權利與義務對等原則的體現。

（二）衡平各方利益

現代公司既具有營利性，也具有社會性，因此公司不能僅以最大限度地為股東們謀利作為唯一存在的目的，還應該最大限度考慮公司其他利害相關者的利益，包括職工的利益、消費者的利益、債權人的利益等。將公司股東作為清算義務人，以法定義務制約在公司解散過程中的瑕疵清算行為，反向促進其能夠在公司注銷前合法合理地處理債權債務，更加健全公司退市機制與社會誠信制度，實現在公司解散清算過程中對債權人利益的保護。

六、結語

綜合以上論述，在公司以虛假的清算報告騙取注銷登記的情況下，由全體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賠償責任的觀點有法律支撐，亦符合法理基礎。從訴訟層面，該文為當下破解“執行難”問題提供了新路徑；從非訴層面，在企業破產清算中，能夠將無產可破轉變為有產可破，對不良資產的清收也都能夠提供幫助；另一方面，能夠把控企業風險，達到“事前防范”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