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英豪
(650225 北京盈科(昆明)律師事務所 云南 昆明)
關于知識產權領域能否適用善意取得制度的爭論由來已久,持否定觀點者認為,對待不同的權利類型,當然應當考慮其自身特點“因權適法”。如劉春田認為:“知識產權自產生之初就根深蒂固的存在的觀念”。物權的客體大都為有體物,具備天然“排他性”,而與物權相比,知識產權最大的不同在于其客體具有可復制性和無形性。無視這一區別而盲目在知識產權領域適用善意取得制度必會導致法律適用時的錯亂。另有觀點認為,知識產權和物權屬于不同的范疇,二者之間的盲目混淆相互借鑒會帶來極大的錯亂。持肯定觀點者認為,在信息流轉愈加快速的當今時代,為了提高知識產權轉讓的效率,提升知識產權流通速度,盡快將知識產權上凝聚的智力成果轉化稱生產力,應在知識產權領域完全適用善意取得制度。但該觀點過多的考慮社會群體利益,而忽視知識產權創造者的利益,與鼓勵創新、創造的知識產權制度設計初衷背道而馳。知識產權這一集合概念下包含了專利權、商標權、著作權、商業秘密等多種權利,各種權利分屬不同的領域,其權利范疇和立法基礎均有差異,應結合善意取得制度的設計初衷,根據不同知識產權的類型,區別性的進行善意取得制度的適用。
所謂善意取得,是指在動產占有人非法處分其占有的動產時,如第三人基于善意受讓對該動產取得占有,則依法對其即時取得所有權或他物權的制度。一般學術觀點認為,善意取得屬于所有權原始取得的方式之一,其效果為經瞬間時效使無權的善意第三人取得權利。善意取得的成立條件較為苛刻,按照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觀點,需同時滿足以下條件:一是受讓人受讓該動產時是善意的;二是以合理的價格受讓;三是受讓的動產依照法律規定應當登記的已經登記,不需要登記的已經交付給受讓人。此外,某些國家的法律還規定,善意取得制度僅適用于交易取得或有償取得的情況。善意取得制度的理論基礎通說認為是權利外觀說。對于動產而言,第三人通過觀察該動產的占有狀態來判斷其權利歸屬情況,對于不動產而言,第三人則通過查看該不動產的登記狀態來判斷其權利歸屬。物權一旦具備了前述的公示狀態,善意第三人即可據此推斷財產歸屬。當第三人看到不動產處于處分人登記名下或動產處于處分人占有之下時,即有理由基于公示狀態相信該處分人即為權利人,基于判斷而與處分人進行交易應當受到法律的保護。這是近現代民法鼓勵財產流通,保障交易安全的必然結果。
我國現行法律未對知識產權領域是否使用善意取得制度作出明確規定。但知識產權屬民事法律體系,而在我國民事法律體系中,“法無禁止即可為”。最高人民法院曾在司法實務中曾作出如下裁判觀點:我國現行法律未明確規定知識產權適用善意取得制度,為保障交易安全,保護善意第三人的利益,善意取得制度的適用范圍取決于其構成要件和價值目標,與財產權客體的具體類型無關。知識產權的轉讓,可以參考適用物權法關于物權善意取得的規定。而知識產權是一個上位、集合概念,涵蓋了專利權、商標權、著作權、商業秘密等多個權利范疇。不同類型知識產權的權利客體具有不同的屬性,決定了其權利性質之間也存在較大差異,與全面肯定觀點和全面否定觀點相比,對不同類型的知識產權區分使用善意取得制度雖難度大、復雜程度高,但可以避免一概而論的不足,較好的吸收借鑒善意取得制度對促進權利流轉的積極作用,具有較大的現實意義。
著作權按照權利性質的不同可劃分為署名權、發表權等人身性權利和復制權、改編權、發行權等財產性權利。針對人身性權利而言,其權利屬性與作品作者密切相連不可分割,具有永久性和不可轉讓性,該類權利絕對不適用善意取得制度。針對財產性權利而言,與專利權和商標權和獲得不同,我國著作權采取自動取得原則,即作者自作品完成之日起即自動取得了著作權。這也意味著,著作權不具有登記公告的公示手段,第三人在判斷著作權的權屬時,往往只能通過占有公示。作品一旦被無權處分,第三人缺少更多了解作品權屬的公示途徑,讓第三人承擔審查作品真實歸屬的義務,會很大程度上增加第三人為完成交易而付出的成本。換言之,作品交易中的第三人的注意義務較之專利權、商標權交易中的第三人而言更低,因此,在著作權領域適用善意取得制度,可較好的保護善意第三人的利益,達到鼓勵作品傳播的效果。
與著作權不同,專利權的獲取以國家知識產權行政部門的公告授權為準,即專利權的公示方式為登記公告。在專利權轉移過程中,第三人可以通過登記公告狀態確定專利權的權屬情況,使得專利權轉讓時發生無權處分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喪失了以善意取得方式發生專利權轉移的前提。但登記公示方式并不意味著對善意取得制度的絕對否定,我國不動產產權的取得和轉移同樣采取登記公告方式,但不動產同樣適用善意取得制度。正是由于登記公示制度的存在,第三人可以通過登記公告的渠道查詢權利權屬情況,并確定與之交易的是否為專利的權利人,且該查詢結果應有的公信力與不動產登記的公信力一致,均有政府機構提供信用背書。這種公信力足以推定第三人為“善意”。如,甲在完成本職工作期間,利用本單位的物質條件與非本單位工作人員的乙共同完成了某項技術成果,為避免單位向其主張權利,甲同意乙以其個人名義向國家知識產權行政部門申請專利并獲取授權,后乙將該專利轉讓給不知情的丙,丙看到國家專利局的專利公告狀態后向乙支付了合理對價,國家專利局已發布專利權轉移的公告。此時,如甲或其工作單位得知專利權被乙轉讓的事實后向丙主張權利,則應當認為丙已經履行了合理的“注意”義務,認定丙已善意取得該專利的專利權。
與專利權類似,商標權的獲取和轉讓也以登記公示為條件。但與專利權不同,商標權的權利狀態除登記公告之外,第三人仍有其他途徑了解權利的真實權屬情況,如該商標的宣傳、推廣、使用情況等。意即第三人有更高的注意義務,因此,在排除存在充分證據證明第三人為善意的情況下,應謹慎在商標領域適用善意取得制度。如《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解答》第四十條規定:擅自轉讓商標權人注冊商標的行為是違法行為,受讓人不能因此取得商標權。受讓人通過正常商業交易再將該注冊商標轉讓給第三人并經核準公告的,第三人亦不能因此取得該商標權。
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規定,商業秘密是指不為公眾所知悉、能為權利人帶來經濟利益,具有實用性并經權利人采取保密措施的技術信息和經營信息。商業秘密的獲取方式不以登記公告為條件,而是以“不為公眾所知的,且采取保密措施保密起來”為基礎,他的產生比著作權更為隱蔽,而商業秘密本身的價值在于其秘密性,很少出現轉讓的情況。司法實務中發生的第三人“善意”受讓技術秘密的情況多為知悉商業秘密的人員向第三人泄露。最高人民法院于《關于審理技術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明確:“侵害他人商業秘密的技術合同被確認無效后,……善意取得該商業秘密的一方當事人可以在其取得時的范圍內繼續使用該商業秘密,但應當向權利人支付合理的使用費并承擔保密義務。”此份司法解釋文件雖然使用了“善意取得”字樣,但其內涵與物權變動意義上的“善意取得”不同,此處的“善意取得”僅僅指善意第三人可以在原有范圍內繼續使用且應當向權利人支付合理使用費,而沒有賦予善意第三人處分權限。這一規定的目的更多的在于保護權利人的利益,這與物權變動意義上的“善意取得”是截然不同的。可見,商業秘密領域不適用善意取得制度。
在“知識產權強國”戰略的大背景下,吸收、借鑒其他法律體系的營養,優化完善我國現有知識產權法律制度,對于鼓勵創新、創造,推動社會進步、科技發展意義重大。在知識產權領域區分不同知識產權類型適用善意取得制度可以更好的促進智能成果快速流通,更大程度的發揮知識產權的應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