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詩貴
(314001 浙江開發律師事務所 浙江 嘉興)
對公司化組織犯罪中的主要負責人和骨干的責任認定,不僅是司法實踐中頗具爭論的問題,也是法理法律理論界長期忽視而模糊不清的問題。筆者作為專職律師,在代理公司化組織犯罪案件主要負責人和骨干的刑事辯護工作中,從資金來源、非法利益獲取、規章制度制定、對雇員的人身控制、犯意的決斷等多方面考察,有效實施辯護,取得了理論和實踐的成果。
案例一,某沐浴有限公司組織賣淫案
2012年4月,某沐浴公司從事沐浴業務,涉嫌組織賣淫罪。嘉興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認定:2012年4月,被告人柏某、張某共同出資設立某沐浴有限公司。為牟取非法利益,自同年10月11日起,以經營“精油開背”“精油開背加鐘”等服務項目為名,組織多名婦女從事賣淫活動,至同年12月28日被公安機關查獲時止,經查實組織賣淫活動共計900余次。其中,柏某全面負責實施組織賣淫活動,張某作為公司總經理,不僅縱容柏某等人在該公司內組織賣淫,還通過接待前來應聘的賣淫女等方式參與組織賣淫活動。在明知該公司內有組織賣淫活動的情況下,被告人黃某、唐某分別擔任的常務副總經理、技師主管,通過實施安裝監控設備及警報裝置,安排人員調撥,管理賣淫女等行為,具體實施組織賣淫活動;被告人張某、蔣某、文某等人分別擔任部長,主管,服務員,通過向賣淫女送避孕套,記錄賣淫活動,收取嫖資等作為對組織賣淫活動中的協助。原審法院以組織賣淫罪分別判處柏某、張某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判處被告人黃某有期徒刑十三年。其余各被告人罪名成立,各處相應的有期徒刑【(2013)浙嘉刑初字第63號刑事判決】,被告人柏某、張某、黃某均對判決不服提起上訴,筆者作為律師擔任黃某的辯護律師。本案經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依法改判:認定張某、黃某在共同犯罪中作用較小,均系從犯,撤銷嘉興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改判張某有期徒刑十三年,黃某有期徒刑八年。(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13)浙刑一終字第263號刑事判決書)。
案例二,孫某、鐘某、王某等人詐騙案
公訴人指控,孫某開設保健品公司,在網絡上推銷減肥茶、減肥膠囊,招募鐘某、王某為組長,分兩個小組組織人員假冒醫學專家、保健醫師,電話推銷保健品,詐騙他人財物,孫某涉案詐騙金額160余萬元,鐘某涉案詐騙金額120余萬元,王某涉案詐騙金額110余萬元,均系主犯,應予嚴懲。筆者作為律師擔任王某的辯護工作。經本辯護人依法辯護,最終法院認為鐘某、王某并非本案的發起者、策劃者,既無股份投資,又并非起主要作用,認定兩人均為從犯,對其減輕處罰。孫某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鐘某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王某判處有期徒刑五年。【(2016)浙0421刑初804號,嘉善縣人民法院判決】。
我們從以上兩個案件可以看到以下幾個相同之處:其一、均是公司化管理,某沐浴公司為有效注冊登記,孫某雖沒有注冊登記公司,但對公司人員進行公司化管理。兩個公司化管理的犯罪成員均進行了有組織的犯罪活動。其二、黃某為沐浴公司的常務副總,負責公司的日常管理活動;王某為詐騙小組組長,對其所在小組進行全方位管理,并對孫文霞負責。兩個人在其所在公司中所起的作用均為中層管理主力。其三、公訴方認為黃某、王某均是主犯,認為他們二人均積極實施了組織下屬雇員進行犯罪活動的行為。其四、生效判決的結果一致,即法院均沒有采納公訴人的公訴意見,而是認為二人在共同犯罪中的作用較小,直接認定他們二人為從犯,對其減輕處罰。
刑法對主、從犯的定義規定的比較原則:“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的為主犯,起次要、輔助作用的為從犯”。因為規定較為原則,在司法實踐中,公訴人認定主犯、從犯就比較隨意,只要積極主動去實施犯罪的,均一并認定為主犯,而對從犯的把握從嚴,不輕易認定共同犯罪中的被告人為從犯。公訴人的這一認定標準把控脫離立法的本意,從犯是相對于主犯而言的,只要在共同犯罪中,為主犯提供了幫助行為的(即幫助犯),即為從犯。公司化運作的主要犯罪成員是為公司老板獲取非法利益提供幫助,從這一點上來講他們是幫助犯,所以是從犯。上述兩個案例中審判機關的審判思路,同時也是刑法原理中的謙抑原則、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在主、從犯這一領域的具體體現。
犯罪行為實施的決策者是主犯,非決策者是從犯。沐浴公司組織實施賣淫行為,保健品公司組織人員詐騙財物,在決定是否實施犯罪、如何實施犯罪的主觀故意上,這兩家公司均由投資人起意并決意實施犯罪。犯意的產生是整個事件的關鍵環節,而黃某、王某兩人僅是高級員工,不參與犯罪的策劃和決定環節,在共同犯罪中,他們作為高級員工無法阻斷犯罪何時終止,無法決定犯罪的方式,無法決定犯罪的規模等等,那么,他們的雇員身份一直伴他們在犯罪組織、犯罪過程的始終,高級員工沒有最終的決定權,因此他們是從犯。
因為公司化管理,就要進行公司的操作,在公司操作層面,許多主要犯罪成員是拿薪水的,他們沒有資金投入到公司運作中,即便他們拿的薪水是比別的員工高一些的報酬或者按比例提成,那只是他們的薪水待遇。公司運作的基礎是出資人,也就是投資人,一般來講,投資人且參加具體運作者可以認定為主犯,因為他讓整個犯罪組織“生機勃勃”。高級員工也屬員工,他們所獲取的報酬是“工作所得”而非“投資所得”,其獲取的利益具有可原諒性,犯罪動機的善意,雖不影響定罪,但影響量刑。
公司化運作的犯罪組織,其所得的巨額非法利益歸屬于投資人。如沐浴公司投資人柏某、張某他們每天都要從財務結賬,錢款最終進了他們作為投資人的腰包;如保健品公司投資人孫某案涉的160萬元,扣除工資開支、房租及一些基本費用,錢款也由其支配。而作為高級打工者,他們獲取的報酬和其他公司里正當收益獲取的報酬相差無幾。如果和普通雇員相比,只是略高于其他員工,并無額外分得巨額的非法利益。
公司化管理,比較明顯的體現,是有規章制度的管理,有上、下班制度,有財務制度,有獎金分配制度,請假制度,正規公司還簽勞動合同,這些規章制度是約束勞動者、雇員的,而這些規章制度是由投資人制定的,主要犯罪組織成員無權制定、修改規章制度,而且還要遵守執行。被管理的身份決定了主要犯罪組織成員也是被投資人管控的。
投資人除了設定規章制度進行管理之外,在用人、招人、安排重要崗位人選,均進行直接控制和管理,即便主要犯罪組織成員各自發展人員,也是基于投資人的授權,且其授權隨時可以被取消,無法對下屬進行長時間有效管理。在公司化管理的犯罪組織中,雇員(包括高級員工)均受投資人管理和控制,無獨立的人身和意志自由。
從上述理論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在公司化組織犯罪中,只有犯意產生及決策、投資獲利、制度制定、人員管理和控制者才是真正的主犯,而其他的高級員工,即便在犯罪中起了重大作用,也只是輔助者,是從犯。上述兩個案例中,本律師代理辯護的黃某、王某,就屬于其他高級員工,應該認定為從犯。
根據我國刑法第27條的規定,從犯有兩種情況:一是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的犯罪分子,這就是指起次要作用的正犯。所謂起次要作用的正犯是相對于起主要作用的正犯而言的,是指雖然直接參加了實施犯罪構成客觀要件的行為,但衡量其所起的作用仍屬于次要的犯罪分子。二是在共同犯罪中起輔助作用的犯罪分子,這就是指幫助犯。所謂幫助犯是相對于正犯而言的。是指沒有直接參加犯罪的實行,但為正犯的犯罪創造便利條件的犯罪分子。
我國刑法第27條第2款規定:”對于從犯,應當從輕、減輕處罰或者免除處罰?!毙谭ㄖ匀绱艘幎ǎ且驗閺姆概c主犯相比,無論是主觀惡性還是客觀危害,都要輕一些。因此,我國刑法規定的從犯的處罰原則具有科學根據。
從犯的刑事責任是同主犯應負的刑事責任相比較而言,比主犯應受到的刑罰處罰要輕。
根據《刑法》第二十七條之規定只要是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或者輔助作用的,就應認定為從犯,法律并未明確規定主、從犯必須在同一案件中同時被認定。況且,由于歸案的先后時間不同,實踐中往往也存在主、從犯分別認定的情形。在證據確實充分的前提下,即便真正的主犯已死亡或在逃,也應認定從犯的犯罪地位。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公司化管理中的主要犯罪成員經常會被公訴機關直接認定為主犯,有違法理法律。通過對以上兩個案例的分析,我們認為應該從資金來源、非法利益獲取、規章制度制定、對雇員的人身控制、犯意的決斷等多方面考察來認定主犯或從犯。法院最終采納了筆者的觀點,認定了辯護對象的從犯定位。以后如有相似案件,可以直接出示以上兩個案例的判決案號,用遵循先例的法則直接說服法官,相信成效一定會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