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春利
(100191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北京)
網絡上財產利益這一概念,實際上是由“虛擬財產”一詞發展而來的。隨著網絡世界的蓬勃發展,網絡世界與現實世界的聯系越來越密切,“虛擬財產”一詞變得不夠準確,已不能適應時代發展趨勢。網絡上的各種財產利益的價值不再虛擬,它們可與現實世界中的價值相匹配,被現實中的貨幣所量化,因此,相比于“虛擬財產”,網絡上財產利益一詞更為恰當。網絡的日益發達為網絡上財產利益的產生提供了平臺,網絡上財產利益的類型也日益增多,但其目前并沒有一個明確的定義。學界對網絡上財產利益的定義存在狹義說和廣義說兩種,狹義認為,網絡上財產利益僅指網絡游戲中存在的被玩家支配控制的游戲資源;而廣義說認為,凡是存在于網絡空間內的,具有一定價值并由持有人控制支配的網絡虛擬物和其他財產性權利都屬于網絡上財產利益的范疇。網絡上財產利益的范圍顯然不僅僅局限于網絡游戲,它的概念更接近于廣義說的觀點。本文認為,網絡上財產利益包括網絡賬號、游戲貨幣、虛擬裝備、網絡流量等一系列網絡資源,是依附于網絡空間而存在并具有現實交易價值的網絡財產或網絡財產性權利。
我國現行刑法對侵犯網絡上財產利益的行為并無明確規定,網絡財產利益是否屬于刑法上的財產,該定性問題缺乏法條依據,因此司法實踐中對該類犯罪存在著同案不同判的現象。2005年我國首宗QQ號盜竊案件是以侵犯通信自由罪判處的,但是該判決在現在看來顯然是不恰當的,現今的司法實踐中已不存在將該類行為歸為侵犯通信自由的判決了,侵犯網絡上財產利益的案件判決要么以計算機類犯罪(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歸罪,要么以盜竊罪等財產類犯罪歸罪。
理論界對侵犯網絡財產利益以計算機類犯罪歸罪存在不同的觀點。支持的學者認為,以計算機類犯罪歸罪可以避免對網絡上財產利益是否屬于刑法上的財物的探討,且即便將其歸于財物的范圍,其價值的確定也沒有統一的評判標準,這將造成量刑的難題。反對的學者認為,將盜竊等侵犯網絡上財產利益的行為一律歸為計算機類犯罪具有明顯的局限性。第一,當電磁記錄符合作為刑法上財物的網絡上財產利益的構成要件時,就有了不同于一般電磁記錄的特殊的屬性,因此在犯罪客體上是不能一概而論的。任何一種對象都可能具有多重屬性,網絡上財產利益是計算機數據,但是不能因此就否定它的財產屬性。第二,以計算機類犯罪處罰存在著處罰的漏洞,當行為人不采用非法手段侵入計算機網絡的方式侵犯網絡上財產利益時,是不可能以計算機類犯罪歸罪的。
本文認為,盡管將侵犯網絡上財產利益的行為歸于計算機犯罪可以避免對網絡上財產利益法律性質的討論,但這種處理方式是不可取的。
支持以財產類犯罪歸罪的學者認為,盡管網絡上財產利益具有財產價值,適用擴大解釋,應該歸屬于刑法保護的財物的范圍,因此以財產類犯罪歸罪更能做到罪責刑相適應。
本文認為,我們不能以網絡上財產利益不具備有體性而否認其屬于財物。有體物與無體物的劃分并不是財物判定的標準。網絡上的財產利益盡管實質上是計算機信息數據,是不能脫離計算機系統而獨立存在的,但我們不能因此就認定它是虛擬的,毫無現實價值的。網絡世界與現實世界緊密聯系在一起,網絡上財產利益的可交易性正是其現實價值的凸顯,具有財產的屬性。然而,若將其歸為財產類犯罪,如何確定犯罪數額即網絡上財產利益的價值,則是需要探討的問題。
根據上文對我國網絡上財產利益刑法保護現狀的分析,本文認為侵犯網絡上財產利益應以財產類犯罪歸罪,網絡上財產利益屬于刑法上財物的范圍,符合罪刑法定的原則,并非類推解釋。
是否可以將盜竊等侵犯網絡上財產利益的行為歸為財產類犯罪的關鍵在于確定網絡上財產利益是否屬于刑法所保護的財物的范圍。如果網絡上財產利益屬于刑法所保護的財物,那么它就不僅僅是電子信息數據,理應歸于財產類犯罪的保護范圍。
根據法學界和政治經濟學界的主導觀點,法律上的財產具備四個特征:一是價值性,財產凝結了無差別的人類勞動,包括體力和腦力勞動;二是有用性,財產應具備使用價值,滿足人類的物質或精神需求;三是可支配性,只認可通過一定方式對其進行支配控制;四是稀缺性,指它不能無限量的存在。
網絡上財產利益的獲得,既需要個人勞動投入,又需要現實財產的投入。游戲點卡是網絡游戲運行商為游戲玩家玩游戲提供的網絡充值卡,玩家購買點卡玩游戲滿足了其娛樂需求,因而具有使用價值。同時,點卡凝結了游戲服務商開發運營此游戲所付出的腦力和體力勞動,因此具有價值性。玩家在網絡游戲中借助這些裝備,更好地打怪升級,提高了玩家在游戲中的地位、等級,從而獲得極大的滿足感和成就感,這就體現了它的有用性。而玩家在游戲中升級裝備武器和等級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以及上網費用,這也體現了其價值性。此外,網絡上財產利益能夠被管理、被控制,也具備可支配性。它的可支配性主要是通過賬戶實現的,賬戶是主體占有支配該財產利益的標志,是存放網絡財產利益的倉庫。一個人只要注冊了賬戶,就可以將其獲得的網絡財產存于該賬戶,從而排他地控制該賬戶下的網絡財產利益。稀缺性也是財產不可缺少的屬性,網絡游戲裝備等網絡上財產利益,盡管表面上看來是數量極大且相似的,但其源代碼都是不同并且不能被再造的,這也是網絡上財產利益可用于交易的前提條件之一。因此網絡上的財產利益屬于刑法上的財物的范圍。
以上我們已經論述了將侵犯網絡上財產利益的行為歸為財產類犯罪的合理性,但既然是財產類犯罪,那么在其具體量刑時,犯罪的數額則成為了量刑的關鍵。對財產類犯罪持否定意見的學者將網絡上財產利益的數額難以確定作為其否定理由,而我們只有解決了數額認定問題,才能使認定財產類犯罪具有可行性。
關于網絡上財產利益的價值確定,目前學界主要存在三種觀點:一是網絡上財產利益的價值應根據網絡用戶生產該網絡財產所消耗的成本確定,包括時間、金錢、精力等等;另一種則認為應根據網絡上財產利益的現實交易價格來確定;三是區分網絡上財產利益的類型和法益主體,分別判斷。
本文認為,第一種觀點按照用戶投入的時間、金錢、精力來計算網絡上財產利益的價值,是很不穩定也不統一的。在網絡游戲中,用戶對網絡上財產利益的獲取投入的時間精力是與他們的游戲水平和運氣相關的,因此不同的游戲玩家投入的時間和精力可能差距懸殊。第二種按照交易價格確定網絡上財產利益價值的觀點,看似妥當,實則存在漏洞。這種不區分網絡上財產利益的類型及其法益主體(網絡服務商還是網絡用戶),而以相同的方式計算網絡上財產利益價值的方法,容易造成量刑畸重的后果。例如,當行為人從網絡游戲商處竊取了市場交易價格為數十萬甚至數百萬的虛擬裝備時,游戲商并未遭受同等價值的損失,但行為人卻需要處以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無期徒刑。這種量刑結果過重,恐怕很難讓人接受。
本文認同張明楷老師按照網絡上財產利益的類型及其法益主體,將侵犯網絡上財產利益的行為分成三類,在量刑時分別判斷的做法。
第一類是用戶從網絡服務商或第三人處購得的價格相對穩定、不會因用戶的行為而使價值發生變動的網絡上財產利益,比如QQ幣。這類網絡上財產利益具有兩個特點,一是它是用戶通過購買的方式獲得的,而與他的勞動及游戲活動無關;二是這類網絡財產利益有相關網絡服務商的明確售價,不易發生變化。正是鑒于這兩個特點,當該類網絡上財產利益受到侵犯時,即可直接按網絡服務商確定的官方價格來計算網絡上財產利益的價值。
第二類是用戶從網絡服務商或第三人處購得、但經其加工升級而升值的網絡上財產利益,比如通過自己打怪而獲得很多游戲裝備的游戲賬號。諸如此類網絡上財產利益也有兩個特點,一是它們是歸用戶所有而非服務商所有,二是這些網絡財產的初始售價與現今售價有明顯差距,初始售價為零或者很低,是用戶在其中付出的時間、金錢、勞動而使其具有了價值或者價值得到提升。這類網絡上財產利益受到侵犯時如果按照最初的服務商售價來定價量刑,顯然對于被害人是不公平的,因此,在這種網絡財產利益發生糾紛時,我同意“按照其發生糾紛時的通常交易價格來確定其價值”的做法。
第三類則是歸屬于網絡服務商的網絡上財產利益。比如錢某利用非法手段潛入某游戲服務商的服務器,竊取其游戲幣1億個,其市場價格為1億元。此時如果按照游戲服務商的官方定價,按1億的盜竊數額量刑,則會造成量刑畸重的后果,難以讓人接受。此外,盡管錢某的盜竊數額是1億,游戲服務商的損害也是1億嗎?而財產類犯罪要求犯罪數額與被害人的受損失數額保持一致,只有這樣,才能解釋財產類犯罪。針對網絡服務商的網絡財產利益受損害的情形,張明楷老師建議按照情節量刑而非按照數額量刑。量刑情節應結合非法獲取的網絡上財產利益的金額、行為的手段、銷贓的數額等進行綜合考量。如果認為情節嚴重,則適用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認為情節不嚴重,則適用法定最低刑。這種將侵犯網絡上財產利益的行為歸為財產類犯罪后,通過區分網絡上財產利益的類型及其法益主體分別判斷量刑的做法,不僅彌補了以計算機類犯罪進行處罰的弊端,又很好地避免了統一計算財產數額導致量刑畸重的情況,在本文看來是十分具有可行性的。
本文認為,網絡上財產利益屬于我國刑法上“財物”的范圍,將其歸屬于“財物”是刑法的擴大解釋而非類推解釋,并不違背罪刑法定原則。因此,侵犯網絡財產利益的行為應按財產類犯罪論處。在量刑時,將網絡上財產利益分為三類,分別進行判斷。第一類是用戶從網絡服務商或第三人處購得的價格相對穩定、不會因用戶的行為而使價值發生變動的網絡上財產利益,當該類網絡上財產利益受到侵犯時,即可直接按網絡服務商確定的官方價格來計算網絡上財產利益的價值。第二類是用戶從網絡服務商或第三人處購得、但經其加工升級而升值的網絡上財產利益,此時則按照其發生糾紛時的通常交易價格來確定其價值。第三類是歸屬于網絡服務商的網絡上財產利益,侵犯該類網絡上財產利益時,要按情節量刑而非按數額量刑,行為人非法獲取的網絡上財產利益(可按官方價格計算)的價格視為其量刑情節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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