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蕾
(211800 南京工業大學 江蘇 南京)
產權糾紛本質上是圍繞產權及產權利益的博弈。靜態的產權制度如何在動態的經濟發展中保持平衡,有賴于優良的法律機制保護。基于不同國家產權實踐的多樣性,雖然各國民法對法律保護機制的構造有所不同,但基本都是遵循經濟社會發展的基本規律,以保證產權機制的順暢運行為立法目標。2017年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以下簡稱《民法總則》)引發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遺憾的是,現行《民法總則》雖在產權保護領域邁出了諸多“第一步”,但關于產權保護機制仍舊構建不明,我國產權保護法律機制仍不完善。下文將析之。
依《民法》的體系分類,產權屬于財產權的分類范疇。作為同人身性權利同一邏輯位階的基本權利,產權應具有財產性權利的普遍性特征,涵蓋主體、客體(對象)、內容等諸多要素。但是新頒布的《民法總則》中除勉強可以提煉出產權的主體外,產權的客體(對象)、類型、具體權能均未能予以規定。因此,圍繞產權基本屬性所創設的法律保護機制也就無從談起。
《民法總則》規定民事主體享有物權、債權、股權和知識產權的等財產性權益,似乎對財產性權益保護規定得全面而具體。然同人身性權利不同的是,權能的有效規定和行使才是財產性權益規定的實質。現代意義上的產權不單指財產的所有權或使用權,而是由其所派生出的一系列權利,包括所有權、占有權、使用權、收益權及處分權。①現有的產權制度在一定意義上限制、排除占有、使用、使用、收益、處分的產權權能。如現行法律對農村集體產權收益分配規則設置缺失,②致使集體產權內部的權利人收益權受阻,忽視甚至壓榨了權利人收益權之獲取。再有公有制制度之下國有資產使用與歸屬主體普遍分立的現狀,導致國有機關法人、事業單位法人的國有財產利用關系亟待厘清,也有必要在立法上予以分類和規制。
形式化的產權規定,不過是深層的財產性權益歧視在作祟。其既不符合權能實踐發展需要,亦在一定程度上阻礙產權效能的實現。就產權的實現角度而言,這些根本性內容的缺失,將使產權的行使存在諸多掣肘。《民法總則》第115條規定:“物包括不動產和動產。法律規定權利作為物權客體的,依照其規定。”據此,我國法律將包含動產和不動產在內的有形物納入財產性權利的權利對象之中,但就實踐發展而言,產權的權利客體早已不僅限于上述兩類有形物。采礦權、水權、漁業權等不以傳統意義上有形物為權利對象的產權,多采行政審批方式,民事法律規制缺失,產權公私法規制混雜。以政府特許經營為代表的虛擬財產性權利,更被民事法律默然置之。未來立法有必要對上述問題予以充分考慮,以期更好地保護產權的財產性權益屬性。
合理的產權關系安排,要求充分尊重產權所有權者權益,寄希望于自由暢通的產權流轉路徑,實現產權效能的最大化。故此,各國一般在產權的法律化保護過程中樹立產權自由流轉的法治精神和建構產權自由流轉的保護機制,以期充分發揮產權對經濟社會的發展促進作用。新頒布的《民法總則》在這一領域內悄無聲息,缺乏有效地規范機制,令人遺憾。具體而言,產權流轉機制建構不暢一方面體現為產權效能實現的部分權能缺失。產權效能有效實現方式——占有、使用、收益、處分,在我國民事領域不同程度的缺失,在《民法》中并未予以較好的規定。如農民合作社的產權治理現狀較為混亂,難以對其進行類型化、針對性管理。再如作為處分權的集體收益分配權,在現實生活中處于混亂狀態。相關法律僅規定了集體收益分配的使用權,卻忽視了最為重要的分配權等問題。
產權效益的實現路徑,決定著產權流轉的價值是否能夠得到充分的體現。法律通過對產權對價機制的保護,最大限度地排除產權要素發揮的阻滯,從而人為化的形成產權權益實現之路徑。產權流轉機制之不足另一方面體現在合理對價機制的缺乏。產權流轉過程中所涉及的占有、使用、收益、處分等內容,均需在一定程度上予以改進,建構起合理的對價機制,從而使產權發揮促進經濟社會發展之最大效能,以杜絕現行《民法總則》在維護產權權益實現路徑上后勁不足的缺陷,充分體現對產權自由轉讓精神的重視,產權占有、使用、收益、處分等流程的規制亦有助于現有市場經濟制度的發展。
合理化的產權保護法律機制,借助于類型化的產權界定,為制度著力點和出發點,設置針對性強的保護機制,確保機制的整體運行順暢。產權類型化設置的標準眾多,但從全國來看,權利主體為依據的區分標準最為普遍。目前,以不動產權屬糾紛為焦點的事件頻發,物之上的產權歸屬最為突出,亦為改革重點。《民法總則》將享有包含物權在內的權利主體劃分為自然人、法人、非法人組織三類,并進一步細化為諸多小類。據此,大致勾勒出產權類型的范圍包含私有產權、集體產權和社團產權三類。這種分類方式雖同之前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已有所進步,但遺憾的是,這一分類無法涵蓋實踐中出現的和現有法律中體現的所有產權類型,邏輯缺乏周延性。如傳統意義上國有產權的私法定位缺失,使得產權保護制度缺失重要一環,《物權法》第45條規定之國家所有權,亟待相應私法做出制度銜接。③采礦、漁業等國有資產利用管理、政府特許資源等虛擬國有資產之存在,使私法之保護迫在眉睫。傳統公法領域的規制,難以實現私人產權與國有產權等產權領域內的有機銜接,亦無法保證制度內容與概念上的邏輯相符。遺憾的是,《民法》選擇了漠視這一需求。
就《民法總則》已規定的產權制度而言,存在權屬主體定位模糊的問題。以集體產權為例,《民法總則》第96條賦予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城鎮農村合作經濟組織、基層群眾自治組織特別法人身份,填補了立法空白,④為集體產權的權利歸屬奠定了基礎。但在多種類型主體共存的情形之下,各特別法人共性有余、個性不足。特征性的具體內容缺失,使得產權的權利主體仍處于實質的缺位狀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與村委會在公共管理職能上的部分重疊,更使得區分難以進行,實踐中相關問題難以有效展開。
產權類型化程度不足,突出表現為已有產權制度權利邊界劃分不清。如鑒于現有法律對農村土地產權只在《土地管理法》第8條和第9條做出原則性規定,在城鎮化水平不斷提高、城市(鎮)范圍不斷延伸的情況下,國有或集體所有的產權邊界并未得到有效劃分,這導致實踐中混亂不堪,甚至難以操作。同理,社團產權與私人產權、集體產權與私人產權之間的責任劃分,也處于一定的真空狀態。
于公法領域而言,國家或集體財產屬公共利益范疇,其地位應高于私有財產;凡屬于私法領域內之財產,則被視為個別利益載體,其權利由法人或非法人組織享有。就產權而言,其與身份剝離是近代社會的發展要求。《民法》作為私法領域之“根本法”,矯正不合理之產權分配、平等保護已經形成之產權結果,為應有之義。遺憾的是,《民法總則》規定的機制在這一方面后繼乏力。產權對價或對價機制的缺失,直接反映了產權效能實現路徑不暢之現實,其根源在于法律對產權這種財產性權利的歧視,進而忽視相應保護機制之建構。現行的國有、集體產權二元價值設置標準,并未在《民法》中得到破除。宣示性的政治用語,恰恰反映的是《民法》平等保護精神之缺失。
市場經濟的發展要求公平的社會環境。平等保護亦是建構自由充分競爭、發揮產權效益的有力推動者。我國長期運行的計劃經濟模式和管制型的經濟政策,使得對具有群體歸屬性的產權保護遠重于對個人產權權益的保護。壓榨個體性權益、讓位于集體性權益的事件亦常見不鮮。實踐中的改革急需法治作為推動力,改革的成果亦急需法治作為保障和穩固。遺憾的是,《民法總則》對產權平等保護的要求踐行不足。產權平等保護在今日之中國絕非一句宣示性的口號類條文能夠予以保障,其需要更多具體形式的條文予以保障。如我國久拖未決的城鄉二元制產權類型劃分,急需法律對此作出綱領性、開拓性之規定。一方面,將農民私有產權從集體產權內部予以剝離,賦予集體產權內部人員獨立之私有產權,使其獲得獨立之權屬地位;另一方面,對城鎮體制下的產權限制予以逐步放開,通過《民法》將平等保護理念貫徹至產權保護方方面面。
為維護產權市場秩序化運行,急需對不同類型產權相互侵軋等現象進行有效規制。針對集體產權壓制、阻礙私有產權之運用等現實,有必要作出規制與維護。防治公共利益的無限擴張和私有私益的不斷被壓榨情形持續,乃至惡化,如《民法總則》第117條規定,為公共利益需要,可征收、征用私有財產。問題是,在立法明確性要求的前提之下,如此語焉不詳的“公共利益”前提,勢必會為權力尋租打開合法化口子,勢必造成對私有權益侵害的不良后果。個人認為,有必要在立法中對于公共利益的內涵與外延進行立法規制,通過具體的文字界定其范圍,遵循信賴保護、利益均衡等原則,秉持平等保護之理念,以促進私有產權之保護的發展。
注釋:
①項繼權.《我國農地產權的法律主體與實踐載體的變遷》,《華中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
②現行法律對于集體產權收益僅于《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第24條規定了使用問題,收益的分配問題則缺乏規制。這一做法,實質上剝奪了集體產權內部成員的社員權,影響了集體產權收益權的權能發揮。參見劉艷:《農村土地流轉中的產權制度法律化問題探討》,《中國土地科學》2014年第11期。
③筆者認為,雖然國家所有權和國有產權并不等同,但通過《物權法》的規定,對公有制下國家所有財產進行了歸屬表示,國家成為同傳統意義上的私法主體一樣擁有財產性權利的主體。一定意義上體現了立法對于國有產權的承認。
④鑒于《土地管理法》第8條規定的鄉(鎮)、村、村民小組“三級”實質上已不存在或沒有可能承擔主體之職,《憲法》第10條則將村委會或鄉鎮或個人明確排除出主體的范疇之外,集體土地的產權主體處于實質上的法律“空白”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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