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靜
四川大學法學院,四川 成都 610200
我國法醫學界在上世紀從日本引進“損傷參與度”這一概念的主要目的在于能更清晰的鑒定受害人死亡、傷殘的原因。經過不斷演化,如今由司法鑒定所出具的涉案案件中損傷參與度的比例,成為了計算案件中賠償金額多少的依據。作為損傷參與度因素之一的受害人特殊體質,也影響到了當事人對侵權責任比例的承擔。
2014年最高人民法院發布指導案例24號,在該指導案例中法官認為原告對損害結果的發生或擴大沒有過錯不應承擔責任,被告應對其過錯承擔全部賠償責任。且指出,該結論是“蛋殼腦袋”理論在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案件中的具體適用。但是筆者認為有如下幾點需要進一步分析:(一)“蛋殼腦袋”規則是在確定案件中損害事實與侵權行為之間的因果關系后,更關注于受害人特殊體質狀況對損害后果是否引起了發生或擴大的損害。故而指導案例24號所適用的“蛋殼腦袋規則”與實際的“蛋殼腦袋”規則之間具有一定的差異;(二)從我國四川省地區來看,指導案例24號發布后,不同法官對于該指導案例的適用不同,分析一、二審法官作出完全相反判決的案件能夠幫助我們進一步的理解交通事故中受害人特殊體質狀況對于侵權責任承擔的影響。
蛋殼腦袋規則由英國的馬肯農法官于1939年創立。從對該規則的認識來看,似乎此類案件都不應考慮受害人的體質狀況,而直接認定侵權人承擔全部的侵權責任。但是,進一步分析“蛋殼腦袋”規則,實際上在其認定侵權人承擔全部侵權責任前,必須先認定受害人的損害事實與侵權人的侵權行為之間存在著因果關系。而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指導案例24號的案情恰巧出現的是受害人的損害事實與侵權人的侵權行為之間存在著直接的因果關系,故在其裁判要點中才會出現“不得考慮受害人體質狀況”的表述,這樣表述雖然表明了在此類具有直接因果關系的案件中應該直接認定侵權人承擔全部的侵權責任,但是卻很容易讓其他法院法官誤解,即不管何種情況,只要受害人的體質狀況不構成法律意義上的過錯,侵權人就必須承擔全部的侵權責任。從此處可知,指導案例24號對于“蛋殼腦袋規則”存在誤解,并沒有對不同因果關系的案件中,應如何認定侵權責任的承擔者以及承擔范圍進行區分。
將四川省地區作為統計范圍,以“損傷參與度”與“受害人特殊體質”為關鍵詞在中國裁判文書網案例檢索系統上進行檢索,從2017年1月1日至2017年12月1日,這一期間內,四川省涉及到受害人特殊體質的已結判決案件共計50件。
在此類案件中,爭議焦點多集中于:(1)損害賠償金額的計算標準問題;(2)受害人特殊體質狀況作為損傷參與度的其中一個因素,是否要求受害人自己承擔因自己體質狀況引起的部分責任;在司法實踐中,損害賠償金額計算的標準已有法律的明確規定,僅需法官按照其既定標準來計算即可。但是對于案件中當事人責任的承擔比例,卻沒有相應的更為明晰的法律規定。特別是在涉及受害人特殊體質的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案件中,受害人的體質狀況成為了影響法官認定侵權責任的承擔比例的決定因素。
以2017年2月6日(2016)川16民終1174號二審民事判決書為例。在該案中,一審法官認為:應該由死者一方承擔因其疾病引起的后果,侵權人只承擔部分的侵權責任。該案中死者的死亡系自身疾病與交通事故損傷共同作用所致后果,屬于多因一果,且自身疾病系直接的主要原因,交通事故損傷系誘發性或繼發性的次要原因。
但二審法官認為:本案應當遵循“蛋殼腦袋”規則,在涉及損傷參與度的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案件中,不應當考慮損傷參與度對確定賠償金額的影響,侵權人或保險公司應當對被侵權人由此遭受的全部損失在責任范圍內進行賠償。
該案中二審法官根據“蛋殼腦袋”規則以及被侵權人自身的缺陷或者舊疾不是法律意義上的過錯來認定侵權人承擔全部賠償責任的邏輯是不合理的。其機械的套用了指導案例24號,卻并未分析指導案例和本案案情之間的差異。在指導案例24號所發生的案件中,受害人的損害事實與侵權人的侵權行為之間存在著直接的因果關系?!暗皻つX袋”規則并非不考慮因果關系就直接認定侵權人承擔全部的侵權責任,而是以損害結果與損害行為之間發生直接的因果關系為前提來認定不考慮受害人的體質狀況,由侵權人在本案中承擔全部的侵權責任。在本案中,受害人自身的體質狀況系死亡的直接的主要原因,而交通事故造成的損傷僅僅是誘發性或繼發性的次要原因。且受害人的體質狀況對于損害后果起到了擴大的作用,故受害人應該承擔由其體質狀況對損害后果的擴大所引起的責任。
實踐中,涉及到受害人特殊體質的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案件,法官在判決書中有如下三種做法來考慮侵權責任的承擔:(1)以《司法鑒定意見》中的損傷參與度為依據,在劃分當事人責任時,直接適用該損傷參與度來進行判決,即雙方按照損傷參與度來承擔侵權責任;(2)參照最高院發布的指導案例24號,在審理時,不考慮受害人的體質狀況,直接認定侵權人承擔全部的侵權責任;(3)區分不同的因果關系,按照受害人特殊體質對于損害后果是否有發生或者擴大的作用,來認定是否要求受害人承擔侵權責任。
在筆者所分析的五十個案件中,法官對于案件案情進行非機械套用模式的分析說理的案件不超過五件,剩余案件幾乎都是套用指導案例24號中的說理部分來對案件的案情進行分析認定。這也進一步說明了指導案例24號影響范圍廣泛,所以在發布時應該更加注意指導案例發布后受眾范圍的界定,在該指導案例中,最高院將其定位為有關受害人特殊體質的全部案件,顯然是不合理的。
綜合以上材料,可以看出指導案例24號不足以指導全部涉及到損傷參與度的案件,對于該類涉及“受害人特殊體質”問題的案件,應該對不同的類型加以區分和討論,從而適用不同的理論以及法律規定。筆者認為:(1)對于侵權行為與損害事實之間存在直接的因果關系,且受害人的體質狀況并沒有對損害后果起著發生或擴大作用的案件中,可以直接參考指導案例24號進行裁判,不考慮受害人的體質狀況;(2)對于損害事實與侵權行為之間存在因果關系,但是在受害人的死亡原因中,受害人自身的體質狀況是主要原因,交通事故是次要原因的案件,可以考慮適用司法鑒定所出具的鑒定意見中建議的損傷參與度來進行裁判,此種情況中就要將受害人的體質狀況納入考量的范疇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