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學性侵害防治教育的必要性與教育路徑研究*

龍正鳳

凱里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貴州 凱里 556011

未成年人是一朵還未開放的花，在成長的過程中容易遭受各種侵害，尤其是性侵害。性侵害被害未成年人是弱勢群體中的弱勢群體，需要家庭、學校、社會等各方面的保護，更需要強有力的國家法律作為保護后盾，以保護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發展。對未成年人的性教育而言，無論是家庭教育還是學校教育都處于嚴重缺失的現狀。即使有相關的性教育讀本，一般也作為選讀教材，由學生自學。生理課的教學，教師一般也會刻意回避性相關的內容。然而，現實生活中，未成年人，尤其是中小學年齡段的未成年人遭受性侵害的比例高，危害后果嚴重。將性侵害教育納入中小學課堂，對不同階段未成年人進行有針對性的性教育，是未成年人應享有的基本權利之一，也是未成年人遭受性侵害的現實要求。

一、我國中小學性侵害防治教育的現狀

(一)我國中小學性侵害防治教育普遍缺失

我國中小學性侵害防治教育仍然處于起步階段，中小學一般開設有衛生與保健方面的課程，比較含蓄地講解男女生理構造的不同與第二性征的內容，但課程內容一般未涉及性知識。據媒體報道，2005年武漢天門墩中學成立了武漢市首個“青春期性教育基地”，以專家授課和提供心理咨詢等形式，開展性侵害防治教育活動。但因學校對專家所講的性知識感到難為情，該基地已于2011年摘牌。①“女童保護”自2014年以來，連續三年對我國兒童防性侵害教育現狀的調查統計結果顯示，我國義務教育階段尤其是農村中小學對兒童防性侵害教育嚴重缺失。2016年“女童保護”對北京、上海、河南、江西等6個省份的未滿14周歲的男生1050名，女生952名的調查結果顯示，多達86.55%的中小學生未接受過防性侵課程教育。[1]性侵兒童案件中，最顯著的特征便是熟人性侵。家庭、學校對性侵害防治教育的缺失，很大一部分中小學生不知“性侵害”為何物，尤其是當與未成年人具有監護、教育、親屬等關系的人以“關心”、“做游戲”為名實施性侵害時，被害人很難分清楚到底是“關心”還是“性侵”，導致性侵兒童案件往往呈現隱蔽性強，受害人數多和同一被害人重復受害等特點。很多案件都是因為被害人精神異常、懷孕、染上婦科病或者家長為孩子清洗內褲發現血跡或者精液等而案發。

(二)教育行政部門未將性侵害防治教育列入中小學必修課程

我國涉及防性侵害內容的有《中小學公共安全教育指導綱要》(簡稱綱要)和《關于做好預防少年兒童遭受性侵害工作的意見》(簡稱意見)。《綱要》分別在小學4-6年級、初中和高中的預防和應對社會安全類事故和教學內容中明確了預防性侵害的要求。小學階段要求學生要了解預防遭受性侵害的方法，中學階段要求學生要具備處理諸如性侵害等突發事件的基本技能，高中階段要求學生要建立健康的異性交往方式，懂得用法律保護自己。這些規定都是概括性的，對何為性侵害？如何預防性侵害？沒有進行明確規定和內容細化。《意見》第一條原則性的規定各地教育部門、共青團和婦聯要采取多種形式，開展性知識教育和性侵害防治教育，廣泛宣傳“家長保護兒童須知”和“兒童保護須知”。除此之外，其他八條內容都是預防少年遭受性侵害的預防措施和救濟措施。但是整個《意見》都沒有關于性知識的具體內容以及何為性侵害的有關規定。無論是“家長保護兒童須知”還是“兒童保護須知”都沒有較多的有關性知識條款，只有兒童保護須知第6點有所隱晦的提及，要求兒童要敢于對不舒服的身體接觸說不，不準人撫摸背心和褲衩覆蓋的地方，其規定不明確，沒有對引起身體不舒服的人的范圍進行明確規定。只有將這里的人規定為任何人包括父母，而且明確要求第一時間將任何人實施的不舒服的接觸告訴自己最信任的親屬，才能給孩子形成絕對保護自己的意識。目前，中小學性健康教育處于沒有專業的師資、統一的教材、教學計劃、教學大綱等課程指導的狀態。教育行政部門對開設性教育沒有硬性要求，中小學對此也不重視，即使開設有相關課程的學校，當涉及性知識的內容時，教師也是能略過則略過，或者讓學生自學，性侵害防治教育在實踐中處于普遍缺失狀態。

二、中小學性侵害防治教育的必要性分析

(一)中小學性侵害防治教育是未成年人應有的一項具體性權利

性權利是人與生俱來應有的權利，而性權利在法律上得以確認和性權利的實際享有則是長期的過程。我國現行有關的法律還未有使用“性權利”的表述，新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第41條第一次使用“性侵害”的表述。在刑法中，無論是奸淫幼女型強奸罪還是猥褻兒童罪的犯罪客體，通說的觀點都認為侵害的是兒童的身心健康，而非性權利。為了強化對兒童的特殊保護，我國法律擬制未滿14周歲的兒童沒有性同意能力，不享有性自由和性自主的權利。但是這樣的規定并不等于未滿14周歲的兒童沒有性自由和性自主的權利，也不等于法律不保護。這需要進一步明確性權利的概念和所包括的具體內容。

1.性權利的概念。在學界，有關性權利的概念主要有倫理的、民法的、人權的和社會的等視角的觀點。倫理視角的學者認為性權利是作為社會人而具有與他人實施性行為的權利，包括權利人有權對他人實施其性權利和有權拒絕他人實施其性權利的行為。[2]民法視角的性權利主要有貞操權說、性自主權說、配偶權說。[3]人權視角的學者認為性權利是人生而具有的與他人實施性行為的權利，或者其他能夠使人享有性快感或者帶有性意味行為的權利。[4]社會視角的學者認為只有在法律規制下的自主性性行為和性意愿才是性權利。[5]上述有關性權利的界定，都具有的一定的合理性，但都只強調性權利的某一方面，或者沒有突出性權利的法律性。任何權利都只有上升為法律層面上的權利，才有可能成為實際享有的權利。未成年人的性權利應指在法律規制下所享有的性自由權、性自主權、性平等權、全面性教育權、性健康權、獲取科學性信息權、救濟權等權利的享有及不受不法侵害的權利。未成年人由于年齡和身心未發育成熟的原因，只是其享有的積極性權利之性自由和性自主權等受限制而已，法律主要從消極的角度保護未成年人的性權利不受不法侵害。

2.性權利的具體內容。有關性權利包括的具體內容，學界的認識不一。李擁軍博認為性權利除包括《香港性權宣言》中規定的11項權利外，②還包括了性救濟權。[6]也有學者認為性權利包括性健康權和肉體安全權等物質的性權利和性自治權、性發展權和性平等精神性的性權利。[7]莫愛新博士認為性權利包括性生理載體權、性健康權、性自主權、性別權、生育權。[8]對性權利包括的具體內容可謂眾說紛紜。缺乏國際人權視野的認知下，人們對性權利的認知受性觀念、性文化傳統、風俗習慣等因素影響，對性權利具體內容的認知不可能統一。

性權利是內容廣泛的權利范疇。其中，獲取科學性信息的權利、全面的性教育權和性衛生保健權等權利應是人人享有的性權利。根據《性權宣言》的規定，獲取科學性信息的權利，不僅性信息產生的過程要科學合理，傳播的方式也要適當。全面的性教育權，指從人一出生貫穿到人的一生都需要進行性教育，而且應該包括各種社會教育制度。性衛生保健權是其他性權利實現的物質性的保障，應該有相應的預防和治療措施，保證人們在性方面的困惑、性問題和性心理、生理障礙得以解決和救濟。因此，未成年人有通過正規渠道獲得科學的性信息的權利，在成長的過程中有獲得符合各階段身心發育特點的性教育的權利。因此，性教育理應是未成年人享有的一項基本的學校教育內容。

(二)中小學性侵害防治教育的現實必要性

1.未成年人遭受性侵害的風險高。未成年人大多在接受高中以下的教育。“女童保護”2013年起，連續五年有關媒體曝光的兒童遭受性侵案件的統計報告顯示，未成年人遭受性侵害案件呈逐年上升趨勢，從2013年媒體平均2.92天曝光1起性侵兒童案件到2017年媒體平均每天曝光1.04起性侵兒童案件。筆者從北大法寶收集的涉及22個省、3個自治區、4個直轄市2010年以來一審的5000多件強奸案件判決書統計顯示，侵害對象是未成年人的案件，多達647件，約占總的強奸案件的13%。其中，犯罪對象為未滿14周歲兒童的案件多達482件，約占未成年被害人案件的75%。猥褻兒童案件多達619件。另從北大法意的中國媒體案例庫收集的近十年的1112起強奸案件中，有228起案件的強奸對象是未成年人，約占總的強奸案件的21%，猥褻未成年人案件多達110起。有關的統計數據即使不能準確反映我國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多發性和嚴重性，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未成年人性權利遭受侵害的危險性較大。

2.性侵害未成年人的犯罪人多為熟人。與未成年人具有特定關系的教師、親屬等犯罪主體性侵害未成年人的犯罪率高，危害后果最為嚴重。筆者從北大法意的中國媒體案例庫收集的近十年發生的338件奸淫、猥褻未成年人案件中，教師主體實施的奸淫和猥褻案件達71件，占總案件數的21%，受害人數多達550多人。父親身份主體(主要是繼父)實施的奸淫、猥褻未成年人的案件達28件，占總案件數的8.3%，其他親屬主體實施的案件13起，占案件總數的3.8%，三項親屬主體性侵未成年人的比例達到了33.1%。從北大法意、北大法寶等數據庫所收集的1604起強奸、猥褻未成年人案件中，教師主體實施的性侵多達127起，受害人數多達655人，受害人次多達1087次。同一案件中多人受害和多次受害的可能性最大，60.64%案件的受害人在3人以上，15.69%案件的受害人在10人以上，受害均次高達1.79次。親屬身份主體實施的強奸、猥褻犯罪案件有69起，父親身份主體(主要是繼父)實施的性侵案件達45起，占總案件數的65%，能統計的性侵時間持續3年以上的案件多達14件，最長的性侵時間達10多年。

3.未滿14周歲的兒童為主要受害人群且被害平均年齡低。從收集的1604起性侵未成年人案件的統計數據顯示，最小的受害者年齡僅為1歲4個月。“女童保護”2015年的統計報告顯示，受害者的最小年齡僅為6個月大的女嬰。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發布的“2013年度北京市法院未成年人綜合審判工作報告”顯示，14歲以下的未成年人遭受性侵害的比例高達80%。③在收集的875件強奸案件中被害人為已滿14周歲的未成年人的只有20件，14周歲以下的兒童受害比例高達97%。在對教師主體性侵未成年人學生的121件案件的統計來看，6-13歲的未成年學生最容易被性侵，占總的性侵案件數的95.86%，受害人多達621人，占總的受害學生的97.84%，4-5歲的學齡前學生被性侵比例為3.3%。這說明處于中小學年齡段的未成年人容易遭受性侵害。

4.未成年人被性侵害的地點多為日常生活或者學習所在地，多為被害人和犯罪人的日常居住地，或者生活、學習地。其中，犯罪人和被害人的居住地為主要的性侵害場所。在所收集的875件一般身份主體強奸未成年人案件的統計顯示，被害地點為被害人居住地的多達102件，被害地點為犯罪人居住地或犯罪人工作地等的案件多達278起。587件一般身份主體猥褻未成年人案件的統計顯示，被害地點為犯罪人居住地、工作所在地等的案件多達197件，被害地點為被害人居住地的案件多達108件。在所收集的121件教師主體強奸、猥褻未成年學生的案件中，被害地點為教室的多達64起，占比53%，其次性侵地點主要為教師的辦公室或者居住地、宿舍。因此，從未成年人被性侵害的地點分析，之所以未成年人被害，很大程度上緣于缺乏專門的性侵害防治教育，不少受害者遭受性侵害后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性侵害，媒體報道云南一教師以每次5元為誘餌對學生實施猥褻，因沒有兌現承諾，學生認為老師是騙子告訴媽媽而案發。④對于年幼的兒童而言，根本不明白老師對他實施的行為意味著什么。

三、我國中小學性侵害防治教育的路徑

學校是未成年人社會化的重要場所，學校教育對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至關重要。在我國性觀念仍然整體上處于保守性的社會大環境下，家長羞于對未成年人子女進行性教育，學校尤其是中小學對未成年人進行性知識教育就顯得尤為重要。

(一)將性侵害防治教育納入中小學必修課程計劃，規定基本學時和具體教學內容

臺灣地區有專門的“性侵害犯罪防治法”，在大陸沒有專門的性侵害犯罪防治法的情況下，可以考慮通過《義務教育法》的修訂，將“性侵害防治教育”納入第五章教育教學的內容進行規定，以法律的形式將性侵害防治教育納入明確的規定。具體規定性侵害防治教育的總的一般性的教學內容，基本的教學學時。教學內容的確定可以參考臺灣地區的基本內容的基礎上，進行適當的修改。其目的旨在讓學生對性侵害行為、遭受性侵害時的救濟方法，防性侵害的知識和能力等具有基本的了解。現實社會中，中小學生自愿、主動與犯罪人實施性行為案件占有一定的比例，尤其是犯罪人與被害人通過網絡認識或者網戀，第一次網友見面便開房發生性關系的案件不在少數。因此，有必要引導中小學生樹立正確的性別觀念和異性相處模式，形成正確的戀愛觀和性自由意識。

(二)不同層次的學校應制定統一的性侵害防治教育教學大綱

教學大綱應確定基本的教育原則，教學基本內容，不同層次學校對同一教學內容的教學目標。不同學校層次在基本教學目標的情況下，教學參考大綱的內容要有所區別。性侵害防治教學的內容應循序漸進，符合學生的生理、心理發展特點和理解能力。正確的性侵害防治教育能夠為學生建立起一層堅硬的保護屏障，而錯誤的或者不適當的教育，可能會將學生引入歧途。因此，不同學校層次對教學內容的要求應科學、嚴謹，應遵循基本的教學原則和規范，應適用國家統一編寫和指定的教材。不同學校層次對性侵害教育的實施方式應進行明確的規定，應有相應的教學評價標準和監督體系。臺灣地區教學大綱就明確規定各級學校的性侵害防治教育應融入各科教學和相關活動中進行，如規定幼兒教育以融入大單元教學為原則，國小課程可融入道德與健康、生活與倫理、健康教育、社會、輔導活動等進行教學。現階段，大陸未形成進行性侵害教育的全民意識，無論是家長還是學校對性教育的態度都是處于羞答答的階段，很難像臺灣地區一樣融入其他課程進行教學的做法達到教育目的。因此，建議配備專門的性侵害教育師資，通過崗前培訓合格上崗，開設專門的性侵害防治教育課程，對學生進行集中教學。

(三)統一編制中小學校園性侵害或性騷擾防治教育課程教師手冊

在嘗試開展性侵害防治教育的省份或者學校，之所以中途難產，主要在于沒有統一的教材、教學大綱和課程標準。教師在講授時無標準可循，很難把握講授內容的度和邊界。因此，有必要借鑒臺灣地區的做法，編寫統一性侵害防治教育教師手冊，供教學參考。內容上注重理論性與實踐性的統一，不僅要對性侵害防治教育涉及的相關關鍵詞進行明確的界定，還要對各級學校性侵害事件及其特點進行統計分析。分析性侵害被害學生在精神上的創傷表現和各種性侵行為發生的家庭、學校和社會方面的原因，有針對性地提出預防和防治性侵害的各種措施。在不同層次學校教案的編寫上應體現不同的理念，教學內容要有所區別和側重，從而達到不同層級學生對性侵害防治教育的需求。

四、結語

在我國性觀念整體上仍然處于保守性的社會大環境下，無論是家庭還是學校教育都缺乏對未成年人進行性知識和性侵害防治教育。未成年人遭受性侵害很大程度上緣于未成年人缺乏對性知識和性侵害防治知識的了解，從而使侵害者得以多次、長期地對被害人實施性侵害而不易被揭發。學校作為未成年人社會化和接受教育的主要場所，理應以嚴肅、科學、理性的態度對待性知識和性侵害防治教育問題，應從最大化保護未成年人性權利免受侵害、最大化保護未成年人利益的角度，將性知識和性侵害防治教育置于不同層次學校陽光教育下實現教育常態化，將性作為公民人權的權利，像生命權、健康權一樣去進行保護。

[ 注 釋 ]

①柯美杰.武漢中小學性教育“羞答答”尺度難把握只講青春期生理衛生[N/OL].長江商報，2011-10-28，[2018-3-28].http：//hb.sina.com.cn/news/s/2011-10-28/13667.html.

②《香港性權宣言》規定的11項具體的性權利：性自由權、性自治權、性完整權、性身體安全權、性私權、性公平權、性快樂權、性表達權、性自由結合權、自由負責之生育選擇權、以科學調查為基礎之性咨詢權、全面性教育權、性保健權等十一項權利.

③尹力.北京高法白皮書：未成年人罪犯中“四高”特征明顯[N/OL].中國新聞網，2014-05-27，[2018-5-15].http：//www.chinanews.com/fz/2014/05-27/6217413.shtml.

④李新新.云南56歲小學教師猥褻多名女生，家長聽孩子說“上次床給5塊錢”[N/OL].每日人物，2018-7-2，[2018-8-7].http：//www.zgsxxw.cn/nd.jsp?id=8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