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中國現當代文學的經典文本《孔乙己》的教學,在教學中往往是“揭露封建社會科舉制度的問題”教科書式的觀點所左右,就傳統文化力量角度來看,魯迅的話語目標是在于社會教育性的轉向與文化規訓的焦慮。
關鍵詞:孔乙己 文學經典 教學 社會問題
今天知道孔乙己和魯迅不是什么新鮮的事兒,但是對于《孔乙己》來說,并沒有多少人知道它究竟講了什么,講到了哪些社會問題,魯迅其實批判的是誰?魯迅為什么要用孔乙己來說明自己想說的什么問題?這是一個新鮮的話題。
關于《孔乙己》或許大多學者提的最多的是揭露封建社會科舉制度的問題。不過,我們要思考的問題的是,科舉制度腐朽是否還要魯迅來提?《儒林外史》的吳敬梓不是早就提過了嗎?魯迅有這么笨么?還舊話重提?那么,魯迅想在《孔乙己》里說什么呢?我們覺得,作為啟蒙家的魯迅,他是想通過封建科舉文化,來讓我們知道:文化的力量。
明清盛行的科舉制度,其文化滲透的毒害我們民族靈魂已病入膏肓。我們知道這種文化不僅沒有給人以知禮、有禮、知心、知音、知理、知勵、知性等等人類進步的標志:文明;反而讓人喪失了理性,理智、禮節、禮貌、知書達理、友好和諧的人與人之間文明進步的關系。
首先是關于通貨膨脹的問題。在中國小說中魯迅是不是第一個、第一次提到了《資本論》中的剝削(酒羼水)以及價值規律的問題——通貨膨脹。我們沒有考據,至少在中國現代小說的開端,文學之父,魯迅提到了這個問題。我們回到歷史現場:一九一九年三月,此時的中國社會形態乃處于極端封建意識全面籠罩的時代,此時的經濟形態又到了什么程度?首先,魯迅在小說一開篇就開宗明義地對咸亨酒店的價格進行了對比,二十年前咸亨酒店里面的一碗酒只需四文錢,此時已經翻了一倍多,四文漲到了十文。在生產力及其低下落后的封建社會,通貨膨脹竟然會到如此程度,以至于,掌柜的要想辦法在酒里面“羼”假,而顧客又十分地提防著自己的一分錢是否到了位。這樣的場面描寫,是否可以說明中國當時的黑暗程度已經到了人民幾乎無法生活的地步?精神上的正常心理要求也被扭曲至人與人之間的互不信賴和不友好,哪里還能夠容得下什么禮教?禮教反抗得了資本剝削嗎?暗示階級矛盾面臨進入尖銳化時刻。果然時事到了五月份就爆發了五四運動。
其次是一九一九年人們的思想意識形態又發展到了什么程度?面對經濟壓力,人們的腦袋中在想著什么呢?因為社會黑暗,就總是要有人站出來說話和反抗的。這就是知識分子的責任了。魯迅講到知識分子的精神狀態是,他們都正忙著考科舉,中不了科舉的人不死心,也不去勞動或者用另外的方式為國家做貢獻。“孔乙己”就是這些人中的典型代表,他身穿長衫,本應該是可以進里屋去喝酒的,因為在外靠著柜臺喝的人總是穿短衣的那些喝不起兩碗酒和著茴香豆的人。而孔乙己來后,總是要兩碗酒和一碟茴香豆,從經濟狀況和時間上來說,孔乙己也不是不可以進去慢慢地喝著的客人。從經濟地位上來說,還到不了為人們說話的地步。但是為什么他不進去喝酒呢?因為他的外形不修邊幅,像個討飯佬,自慚形穢,進去喝酒有失他人斯文,害怕被別人趕出來;又沒有考上進士,不算上等人,更是無臉與那些有錢人為兄道弟;加上他還有一些被人抓住過的小小的把柄,頭上總是留下一些新傷舊疤,雖然多次說明“竊書不算偷”,但總是有一些自卑的吧。因此不進內屋喝酒,算盡到了一個讀書人的自知之明、禮節有加,知禮了的義務。小說中的“我”對孔乙己也做了證明,他還是很守信用的,雖然會賒賬,卻從來沒有不還過。意思是說孔乙己品質不壞。的確還是一個讀書人,講究的是誠信。孔乙己這樣一個不得罪人、不傷害人、不損害人、不影響他人的知禮儀、有禮節、懂道理的人卻被當地人衣冠取貌地看不起,連“我”這個小孩子也帶有了仿佛與生俱來的勢利眼,很是看不起這個討飯樣的人。孔乙己心知肚明這些人都是沒有讀過書的人,沒有尊卑禮法知識,自然不知道懂禮數,只要識字就可以懂禮。并且只要讀書便可以學而優則仕,學而優則商,總之作為人來說讀書是必不可少的事情。他將人的無知定位于不讀書而不知禮節上,而沒有想到,禮節是不能夠解決人與人之間不平等問題的。小說中的“我”不就讀過書、識得幾個字的人嗎?不也對孔乙己沒有多少的禮節好感,自己也沒有辦法解決繼續升學的經濟問題,小小年齡就要到咸亨來打工。小朋友們要向孔乙己學習認字,但是心隨眼想,看到的只是那碟中的茴香豆。饑餓呀!哪里有錢去讀書。
雖然孔乙己懂得讀書的重要性,是學而優則仕,學而優則商,學而優則禮。但是他好像并不知道讀書的意義、目的、作用在哪里,他讀書是要自己能夠迎合社會對人的要求,而不是自己對社會的作用,即人對社會的要求——文化思想。封建禮教的精神要求是人必須對尊卑要有一種俯首帖耳、俯首稱臣的姿態。尊卑是什么?說穿它不過人中之王,山中大王、獸中之王的意思,對“王”要服貼,引申拓展到對王公貴族之類、貴族階層要服帖之。講究的是身份地位。因此即使沒有進士、舉人、狀元、榜眼、探花等等……中科舉,孔乙己也要極力保護維護鞏固著自己讀書人的身份而不去勞作,以勞動換取生存的條件或者基礎。寧可去偷書,也不去買書。因為學而去拿別人家的書,不算偷,這是誰家的禮教?偷誰家的書呢?專去偷丁舉人家里面的書。其實哪里沒有書,就算丁舉人家里面的書好嗎?自然是的,因為丁舉人是由于自己家里面的那些書中舉的。為了能夠中舉,只好去偷丁舉人家里面的書了。說明為了中舉可以無恥,這樣的禮教算什么禮教?竊書固然不算偷,可是禮節是否違反了?一旦要面對自己真實目的動機的舉動,禮這個法則也就失去了它的效力。孔乙己最初進酒店不去里屋喝酒的禮節在此搖搖欲墜,那其實不是什么禮,而是面子問題,同屬封建意識的問題。潛意識中表達的是封建社會知識分子存在著深重的等級尊卑心理陰影,一方面看不起勞動人民和勞動,期望自己位居脫離勞動人民底層地位的社會位置;一方面,又恐怕自己沒有中舉而被上流社會排斥不想與他們為伍。處于十分尷尬的地位。于是乎,讀書僅為要知道封建禮法而知禮,又有多少用處?因為即使讀了書,也可以不守禮節的。孔乙己自己也犯忌了——去偷書了。偷書是禮節嗎?顯然不是的。endprint
丁舉人算是中了科舉的舉人,孔乙己去他家看書,舉人應該知禮地借書給他看,或者請他到自己家來看,完全可以表現出舉人知書達理的風度和姿態。可是不然,丁舉人居然殘酷無情地不僅讓孔乙己做了丟盡人臉的寫服辯,還被打了大半夜,直至打折腿,下手之狠,用心之毒哪里是一般人們可以做出來的,僅僅只為幾本書就可以打斷一個頭發花白、愛書、癡書的人。那些嘲笑孔乙己的短衣們不過只是對孔乙己嘲笑一下而已。“我”也只是湊個份子熱鬧一下。我們要思考的是,孔乙己的確是去偷丁舉人的家當?一個讀書人不知道面子,還卻罷了,孔乙己雖然懶惰,至少還會為人抄抄寫寫維持生活,因為自從孔乙己出場亮相以來,他并非缺過錢,能夠還帳,也就是說他還是可以掙得到的。之所以丁舉人不讓孔乙己來自己家中看書,我們想,自然也是源于丁舉人的尊卑地位感而瞧不起孔乙己罷了。且問,這樣的讀書人的知書達理到哪里去了。否則,封建禮法的準則就是虛偽的,不切實際的,是放在那里做樣子看的。封建社會的禮法恰恰是中科舉的人所編著、撰寫的,可是丁舉人的行為已經說明,制造禮法的人正是違反禮法的人,這樣的禮法不是虛偽而不起作用的嗎?如果一個社會要依靠這樣的禮法制度來制約人與人之間是否和諧友好,是否能夠解決人們的經濟問題,是否可以讓黑暗的社會光明起來?顯然是蠱惑人心的騙人把戲。
如果封建社會的禮法制度是為了要人來看的,不是為了讓人來做的,讓社會光明起來的,那么掌柜的為什么要關心孔乙己的生死存活?他只關心自己的賬本是否進了賬,只關心孔乙己那賒下的十九文錢的賬;孔乙己又為什么不去關心自己怎樣存活,即使去教書或者幫人寫寫抄抄也不是不可以生活,而不是頭發花白還想著去中舉。穿短衣的人為什么不會想到去革命?勞作到一天不喝一碗酒,就不能夠解乏那樣辛苦,就只會以喝酒去乏,聽孔乙己念白之乎者也,看孔乙己的迂腐做派而高聲取樂了呢?而“我”也不僅僅只會關心自己的職務是否有趣。好在,關心孔乙己的人不是其他人,而是“我”這個咸亨酒店里面唯一的一個小孩子。由于小,還沒有吃毒吃地太深,也就只有“我”還記掛著孔乙己是否已經死了。《孔乙己》貌似《儒林外史》中的那位中舉發瘋的范進,仿佛要讓人們將矛頭對準的是封建科舉制度的殘忍,因為科舉的內容無非類似一個“茴”字都要考生能夠寫出四種。一個字可以寫出一種和四種有什么本質性意義區別?只能夠說明讀書人的書呆子氣。社會需要的是為國家有作為的人才,而不都是研究的學者。難道科舉制度是對的,只是它的內容不對,只需修改了內容,科舉制度就是好的了?至今我們也同樣可以看到這樣的事實,雖然千千萬萬的學子考上了大學,可是畢業出來的人又有多少個愿意為社會做著腳踏實地的服務的?又貌似要讓讀者批判穿短衣的人沒有人性、沒有善良心、同情心以及麻木,除了會拿孔乙己取笑逗樂之外,沒有人再會去關心另外一個孔乙己,或者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了——自私的本性暴露無遺。
其實,魯迅在這篇小說里面,比《儒林外史》更進一步揭示了封建科舉制度不僅僅是罪惡的,可以吃掉舊時封建知識分子靈魂和肉體的毒蛇,還直接抨擊了作為封建社會上流人物,那些即使考上科舉,也成不了國家的棟梁,反而是危害社會的制造者們,他們一不能改造社會,二不能夠以身作則依循禮法執行,三為社會做了一個走錯了人生之路的榜樣,四成為社會的犧牲品而不是反抗封建意識的進步者,這樣的社會即便再遂孔子的心愿,中規中矩也是無法拯救中國的。跟以往的作品一樣,魯迅在這里講的是知禮、懂理的文化問題,說的是封建社會根本就是一個非禮、非理的社會,以及這種文化根植于民族潛意識里。魯迅直擊的還有封建社會舊意識的虛偽、假善、空洞文化:封建社會的殘酷無情、麻木不仁,封建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隔膜、冷漠;和對封建社會經濟問題的萬分擔憂的諸種原因是封建禮教的制造者不為社會思考,不為社會做貢獻,而不是其它的問題。
最后,魯迅寫到:“……我到現在終于沒有看見——大約孔乙己已的確死了。”一方面魯迅內心深處表現出,人其實天性還是善良的,有關心他人的善良愿望的,主人翁還記掛著孔乙己,要求社會回歸人性;另外一方面,又表達了魯迅思想上的一種潛意識里面的渴望,他呼喚社會要徹底埋葬孔乙己那樣的人,本性善良的人都是被他教唆壞了,人們不要只滿足于追隨固有社會的舊規則,不要再對社會存在著中榜的幻想,暨自己一生命運的終結,也就是說要徹底埋葬封建社會中的制造封建意識產品的一切舊意識,舊制度、舊人物之工具。因為他們的實質是非禮而不是知禮、有禮、知理、知性。即使達到了封建社會的標準“有禮”了,也沒有任何作用。因為封建社會實在太黑暗了。知書的不達理,不知書的沒有錢讀書去知理。這樣的社會還有什么希望?
此外,試解讀孔乙己的名字。孔:封建禮教最大的古代圣人孔子;乙:老二——甲乙丙丁之二,是謂:孔老二即孔子;己:自己——自畫像:就是孔子他自己。封建禮教是一門自私、自利、自己的說教,它脫不去自私的外衣。《孔乙己》中敘述了沒有一個人會去關心另外一個人。上面也說到:掌柜的關心的是自己的賬本,管他孔乙己死不死;“我”關心的是自己的職位好不好玩;短衣們關心的是自己怎樣用錢買酒解乏,精神上的最大享受是孔乙己來沒有來?丁舉人關心的是自己會不會被別人不尊,不尊就是沖犯我的身份,即便孔乙己拿的只是我家的幾本書,我也要打斷他的腿,以示舉人地位的威嚴;小孩子們關心的是孔乙己碟子里面的茴香豆;孔乙己關心的是自己沒有中舉之后的種種不體面的面子——不要呀,不要說我那件事情了(偷書被打的事情)。作為人和社會來說這些不都是自取其辱的問題嗎?因此《孔乙己》不單是在講科舉制度,講的是我們要社會依循人類文明需要的那樣去做,而不能夠盲目地按照自私的社會需求要我們怎樣,我們才怎樣去做。否則就是酷吏社會——丁舉人就是典型的代表。絕對不可能成為迂腐的書呆子孔子一廂情愿的理想社會。
《孔乙己》其實就是魯迅給孔子畫像的一部小說。孔子一生的業績最終效果就是這個:治學了一輩子的禮教,結果對社會的進步和科學是無用的。
(作者介紹:鄭立峰,廣西玉林師范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