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狗尾巴草地

明子狐

那片狗尾巴草地，在遙遠的青藏高原。

如果你真的去過那里，就會明白，為什么分層設色的地形圖會用褐色來標注這么大一片土地。在這片土地上，最常見的只有三種顏色：黃褐色，是一望到天邊的荒漠，或點綴著青褐色的石頭或山峰。白色，是冰雪，也會是云。藍色的天空或湖，是唯一能將褐色與白色區分開的過渡區。最罕見的是綠色，因為太多生命都經不起嚴酷考驗。海拔3500米以上，即使是氣候最好的拉薩，綠色或其他彩色的生命，也長不過一個夏天。

在很多群山環抱，與世隔絕，或是因為離天堂太近，連神明都不允許任何生靈接近的高原上，除了褐、白、藍，唯一能看到的顏色，就是軍裝綠。唯一的花，開在穿著綠軍裝的人們黑黑的臉上，一團團艷麗的高原紅。

那片狗尾巴草地，長在一個寂寞的兵站旁邊。兵站在大山里，守著一條前后望不到頭的公路。

在月色美好的夜晚，這個兵站的潘連長常常一個人在這片狗尾巴草地里發呆……

“李老兵！我們那兒的狗尾巴草能長得比我還高呢！可這兒的狗尾巴草才剛過我膝蓋。你看這坨茸毛毛，又短又小，還沒小拇指粗……”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這就叫地區差異性。青藏高原自然條件惡劣，生命不易存活，在那曲，能種活一棵樹都能給你記個三等功。我們兵站有這么一大片狗尾巴草地，說明我們這里是風水寶地哈！”

“哎，有文化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

“少扯淡，現在考你前天教的內容，高中語文。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這句話什么意思？蒿是什么？”

“嗯……嗯……”

李老兵皺起眉頭：“潘世辰！”

“到！”

“是不是沒復習？”

“報告李老兵，沒有！”

“那你還想考軍校！考你媽拉個巴子！”李老兵揪著潘世辰的耳朵說，“小鹿在呦呦叫著吃草，我宴請的客人都是品德美好的人，蒿，野草，你面前這片狗尾巴草就是蒿，記住沒？”

“李老兵你饒了我吧，我一看書就頭疼。哎喲！我錯了，我不敢偷懶了……”

“你們這些公子哥，哎……你看過我當年的四川大學錄取通知書了的，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家庭背景啊！現在也不會在這里了……”

多年前的那個夜里，和無數個在這里長眠的老兵一樣，李老兵也因為一次意外，永久地留下了。

西藏部隊有規定，從內地休假回來的官兵都要先休整一段時間，以適應高原的氣候環境。這個兵站因為海拔較高，所以規定先在拉薩停留兩個星期再上兵站。但李老兵只在拉薩停留了3天就急匆匆往兵站趕，離軍?？荚囍皇２坏揭粋€月了，他只想快點把從內地帶來的復習資料給那個讓他歡喜讓他憂的小兵蛋子。誰知，上山的途中遇上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和塌方，一塊巨石把車砸中……當指導員把李老兵的遺物帶回來時，潘世辰接到一個包裹袋，里面全是復習資料，還有一張李老兵寫的紙條：你小子必須考上軍校！

那一夜的月亮，為什么那么圓，那么亮？清晰地照得人們臉上的淚水，都無處躲藏。

戰友們按照李老兵的遺愿，把他的頭發剃下，埋進了兵站旁這片狗尾巴草地。

很多年以后，從軍校畢業的潘世辰再回到這個兵站時，肩上的拐拐已經變成了星星。在月色美好的夜晚，他常常一個人在這片狗尾巴草地里發呆。

給新兵做思想工作時，潘連長說，青藏高原自然條件惡劣，生命不易存活，在那曲，能種活一棵樹都能給你記個三等功。我們兵站有這么一大片狗尾巴草地，說明我們這里是風水寶地哈……

新兵里也有一個想考軍校的小兵，和當年的潘世辰一樣調皮。潘世辰也在觀察他，輔導他，也許，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再告訴他這個狗尾巴草地隱藏的故事……

在遙遠的青藏高原，有一片狗尾巴草地。順著陽光望去，它是金色的，逆著光看，它又是銀白色的。有風吹來，狗尾巴草此起彼伏的泛起一波又一波金銀交織的波浪，狗尾巴草地旁，永遠有軍綠色的生命在守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