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楊 李紅新
摘 要:人口結構變化在國家社會經濟發展過程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人口與經濟增長理論的關系研究是西方主流經濟學發展數百年始終關注的問題。本文首先對經濟增長理論中的人口因素進行梳理,進而從年齡結構總結了人口因素與經濟增長的關系,綜述了經濟學對人口和經濟增長的研究經歷也由數量到質量,由淺入深的過程。中國正處于人口轉變和人口紅利消散期,研究結果表明,盡管中國還面臨著嚴峻的人口問題,人口老齡化加劇,但通過技術進步和人力資本積累等手段,可以彌補人口結構變化給經濟增長帶來的負面影響。
關鍵詞:人口結構 人口老齡化 經濟增長
一、經濟增長理論中的人口因素
人口是經濟增長理論與實踐中最重要和最基礎的因素,也是社會經濟發展中最重要的主體。經濟學理論最初的形成就將人口置于與土地和物質資本同等重要的地位,經濟增長理論對人口的認識經歷了漫長的過程,并且不斷深化。
(一)古典增長理論
經濟增長理論是主流經濟學研究的中心議題。在古典經濟增長理論中,亞當·斯密(1776)認為勞動力、物質資本和以土地為代表的自然資源構成了經濟增長的全部要素投入。物質資本和勞動力的邊際報酬增加能夠帶來財富積累和經濟的增長,而社會分工是形成規模經濟和提高勞動生產率的重要途徑,一定數量的人口規模又是社會分工的基礎。此外,從物質生產的視角,人口又可以分為生產性人口和非生產性人口,其中只有生產性的人口比例增加才能促進經濟增長。
盡管如此,古典經濟增長理論貫穿著對人口因素的悲觀看法,最為著名的當屬英國傳教士、人口學家和經濟學家馬爾薩斯。馬爾薩斯(1798)認為土地的邊際報酬是遞減的,生活資料是算數級數增長的,而人口卻是以幾何級數增加的,因而物質和自然資源必將被耗盡。如果不控制人口增長,經濟的增長將會進入倒退階段。馬爾薩斯關于人口與經濟增長的觀點也被稱為“馬爾薩斯陷阱”。古典經濟學的重要人物大衛·李嘉圖(1821)在短期經濟增長上的觀點繼承了亞當·斯密的分工理論,認為基于稟賦差異的分工能夠發揮比較優勢,促進財富增長。馬克思(1867)基于亞當·斯密和大衛·李嘉圖的勞動理論發展出了勞動價值論,并以勞動價值論來解釋經濟的增長。當資本品或勞動力的投入不斷變大時,社會的總產出將會增加,從而實現了社會的擴大再生產和經濟的增長。只有改變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才能實現社會經濟的長期穩定發展。蔡昉等人(2002)認為人口問題不在于人口本身,是經濟社會發展自身出現了問題。正是馬爾薩斯主義和新馬爾薩斯主義的深遠影響,我國在上世紀70年代末實施了嚴格的人口規模控制措施——計劃生育政策。
(二)新古典增長理論
二戰后西方經濟的復蘇促使部分具有前瞻性的經濟學家開始重新聚焦經濟增長的源泉和動力問題。
哈羅德—多瑪模型是哈羅德(1939)和多瑪(1946)分別提出并經后人整合的新古典增長模型。該模型首次將數理方法引入了經濟增長的理論研究中,將著眼于短期靜態分析的凱恩斯模型長期和動態化,奠定了現代經濟增長理論的基礎(吳漢洪,2000)。該模型基于一定假設認為,當實際增長率、有保障的增長率和自然增長率相等時,經濟在平衡增長中的最大增長率為人口的增長率。也就是說平衡增長下,人口增長越快,經濟增長越快。反之,當三者不相等時,經濟處于非平衡的增長路徑,如果有保障的增長率大于自然增長率,人口下降會限制消費和投資的需求,導致經濟增長停滯。
索洛等人(1956)在哈羅德—多瑪模型的基礎上修正了技術不變的假設,引入外生技術進步提出了新古典增長理論中經典的索羅模型。該模型在要素邊際報酬遞減和勞動促進型技術進步等的假設下,得出結論認為平衡增長路徑中儲蓄率對經濟增長沒有影響,產出的增長率受到勞動增長率的影響。
(三)新增長理論
經濟增長理論在20世紀60至70年代經歷長達二十多年的沉寂,之后煥發出強大生機。經濟要增長就必須有一個增長的源泉和動力,而增長理論的使命就是尋找增長的“發動機”(Howitt and Aghion,1998)。新增長理論認識到新古典增長理論在技術外生這一假設上的缺陷,引入內生技術進步,構建起了新增長理論的基礎,因而新增長理論也被稱為內生增長理論。盧卡斯(2002)進一步指出經濟增長的自我實現在于人力資本的積累,這是經濟長期增長的源泉。人力資本的本質便是人口素質,例如勞動力的受教育年限越高、技術水平越高,則人力資本越大,經濟增長迅速。
回顧整個經濟增長理論的發展,可以看到人口因素的理論的發展中始終處于較為核心的地位。在早期經濟理論中,增長理論和人口因素的關系并不十分明確,更多的是依賴理論的推導和衍生。而從新古典增長理論開始,人口突破了數量投入拉動經濟增長的思維局限,走向人口質量的提高促進經濟長期增長的道路。
二、年齡結構轉變與經濟增長
年齡結構的轉變與經濟增長的關系歷來是人口學家和經濟學家關注的重點。本文將綜述與此相關的兩大基礎理論——人口轉變理論和生命周期假說,并在此基礎上梳理年齡結構影響經濟增長的路徑。
(一)人口轉變理論
人口轉變理論最初由法國人口經濟學家A.Landry(1909)于20初世紀提出,其產生的背景是20世紀初的法國、德國、英國等主要歐洲發達國家在快速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進程中,出現了人口出生率和死亡率雙雙下降的現象,人口的自然增長率維持在較為穩定的低水平。A.Landry(1909,1934)分別劃分了與經濟發展水平相適應的三大人口發展階段,即原始階段、中期階段和現代階段。W.Thompson(1929)彌補了人口轉變學說的一般化問題,從而把人口轉變學說提升為人口轉變理論。較為系統劃分人口轉變階段過程的是美國人口經濟學家F.Notestein(1954)。第一階段為工業化之前人口死亡率高而多變,死亡率是實現人口持續增長主要影響因素。第二階段為工業化時期,技術的發展促使人口死亡率加速下降,而出生率在工業化中期也經歷了加速下降的過程。盡管西方學者在人口轉變理論上提出了三階段模型、四階段模型甚至于五階段模型等等,但主要是基于西方主要發達國家的歷史統計資料的分析,模型的基本框架并沒有改變(李建民等,2004)。
由于人口轉變理論中出生率和死亡率的變化在時間上有繼起,從而形成了人口轉變引起的年齡結構轉變的三個階段,這也被認為是經濟增長的額外源泉(蔡昉,2004)。Williamson(1997)提出了與人口轉變相適應的年齡結構轉變的三個階段。年齡結構轉變的三個階段分別具有的特征是:高少年撫養比、高勞動年齡人口比、高老年撫養比。由于不同社會發展階段,人口的年齡結構不同,而不同年齡的勞動者或者消費者的經濟行為不同,因而不同人口年齡結構在不同的發展階段對經濟增長的影響也是不盡相同。但是,人口老齡化是人口發展的必然結果(李仲生,2006)
(二)生命周期理論
Modigliani和Brumberg(1954)年提出的生命周期假說認為當期的消費并不僅僅取決于當期的收入,還與其一生的財富積累總額有關。個人為了獲得整個生命階段的效用最大化,會將預期的總收入跨期配置。從生命周期假說來看,個人僅在青壯年勞動時期才會創造正向儲蓄。進而,如果一個國家或社會的勞動年齡人口比重較大,則該國家和社會的儲蓄率應該是較高的;相反,如果未成年人和老年人的比重上升,經濟體中的儲蓄率是下降的。
生命周期假說不僅是關于儲蓄率的理論,也是關于消費的理論。生命周期假說和絕對收入假說(John Maynard Keynes,1936)、相對收入假說(Duesenberry,1949)、持久收入假說(Milton Friedman,1956)一起形成了關于消費的四大理論??梢钥闯觯芷诩僬f把人口的年齡結構引入消費和儲蓄函數,說明了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會影響社會的消費和儲蓄,進而影響到經濟增長。
(三)年齡結構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機制
人口年齡結構無疑對經濟增長中的勞動年齡投入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David等人(1998)首次用人口紅利代表勞動年齡人口增長速度超過人口增長速度所帶來的經濟潛在增長,并對東亞經濟的研究發現其經濟奇跡的30%可以歸因于人口紅利。而人口紅利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機制可以總結為勞動供給、儲蓄和人力資本,并依賴于一定的政策和制度環境。徐升艷(2011)將老年撫養比引入生產函數也證明了這一點。
在儲蓄方面,盡管絕對收入假說、相對收入假說、持久收入假說、生命周期假說和預防性儲蓄消費理論等等,構成了西方主流的儲蓄理論,但真正把人口年齡結構納入儲蓄模型的只有莫迪利亞尼的生命周期假說。與生命周期假說基于微觀視角研究不同的是,Coal等(1965)從宏觀的角度提出了另一種儲蓄理論假說—撫養負擔假說,該假說認為少兒和老年撫養負擔對儲蓄率的影響是顯著為負的,也就是說人口年齡結構中,少兒和老年人比重越大,社會的儲蓄率水平越低。當然,也有眾多的經驗分析證明了少兒和老年負擔對儲蓄的負效應。在人力資本方面,芝加哥學派的貝克爾(1964)系統闡述了人力資本投資及其收益,人力資本不僅包括才干、知識和技能,還包括健康、時間和壽命,而個人在年輕時正是人力資本投資的高峰期,老年化的社會基本沒有太多人力資本投資。Andersson(2001)基于貝克爾的人力資本理論提出了“年齡結構—人力資本—經濟增長”假說,認為年齡結構還能夠通過人力資本投資渠道影響經濟增長。
三、人口轉變與經濟增長在中國的經驗研究
從1978年改革開放到至今的近四十年里,中國年均GDP實現了9%的增長速度,這也被譽為“中國奇跡”。有學者認為“中國奇跡”的原因是農業部門、制造業和服務業部門的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和經濟與人口結構的轉型,張軍則認為中國經濟的高增長來源于生產要素的高投入和要素配置資源的提高。汪小勤等(2007)認為“人口紅利”是“中國奇跡”的最重要因素之一,經濟的轉型發展伴隨著人口結構的轉變,但長期來看人口紅利并不足以支撐經濟的長期增長,因而需要通過提高勞動力素質和消除勞動力區域流動障礙。劉毅等人(2007)通過對廣州改革開放以來經驗數據的實證分析發現,人口因素對經濟增長的作用不明顯,但人口的增長率的下降卻對經濟發展有促進作用。章元等人(2012)通過農戶面板數據的實證檢驗總結中國優先發展城市的工業部門有其內在的經濟必然性。通過政策促進工業發展從而吸收農村剩余勞動力,引發勞動力的區際轉移,能夠創造出新的經濟增長點。毫無疑問,中國改革開放和工業化之路調動了勞動者的積極性,釋放了人口紅利,促進了經濟增長,但蔡昉(2004)通過對歷史數據的比較分析解釋了中國人口紅利必然消失的趨勢,中國經濟的發展不得不面對兩大難題,即人口老齡化和人口的城市化。
(一)人口老齡化
聯合國在1982年將老齡化定義為老年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提高,是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對于中國的老齡化研究,學者們普遍得出了中國已經進入老年社會的結論。對比第三次和第四次全國人口普查資料時,部分學者發現,中國步入老齡化社會的時間在上世紀末至本世紀初。進一步的,喬曉春等(1999)認為中國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就已經出現了老齡化的趨勢。與此相反,王德文等人(2004)從增長角度認為,中國從上世紀六十年代才開始享受人口紅利。而中國人口老齡化的突出特點是在經濟不發達的階段進入了人口老齡化,即“未富先老”。人口的老齡化意味著人口紅利的消散,但有學者認為人口紅利是源源不斷,用之不竭的。王豐(2007)反駁到這種觀點是過分看重人口紅利中的年齡結構,忽視了人口紅利產生所需要的時代和制度背景。
人口老齡化已經不僅是一個人口問題,而是社會經濟問題。如何應對老齡化對經濟增長的沖擊,學者們得出了較為一致的對策,即通過技術進步、人力資本積累、投資公共教育、社會保障體系建設等方式彌補老齡化對勞動力市場、消費和儲蓄的沖擊,提高社會生產率。
(二)人口城市化
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也是中國城市化進程的四十年,但卻不是人口城市化的四十年。中國人口城市化進程一直滯后于工業化、農業勞動力非農化進程,“離土不離鄉,入廠不進城”一直是過去中國轉移農業剩余勞動力的主要模式,這一模式的后果就是嚴重不平衡的城鄉二元結構和城市突出的“人地矛盾”。王桂新等人(2005)基于新古典經濟增長理論和舒爾茨的人力資本模型得出結論,以非常住人口為主體的省際勞動力遷移模式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范進(2012)通過構造簡單的空間城市化和人口城市化指數發現,中國在1997—2009年處于空間城市化和人口城市化的失調階段。而逯進和郭志儀(2014)基于系統耦合視角發現中國省際人口流動與經濟增長之間存在穩定的正向協調演進的關系。
對人口城市化與經濟增長的關系,大部分學者認為人口城市化能夠促進經濟增長,但人口城市化影響經濟增長的程度在區域間是有很大差異的,影響力從大到小依次為東部、中部、東北部和西部。至于兩者的傳導機制,孔曉妮,鄧峰(2015)認為人口城市化是通過影響產業結構、城市居民消費、創新能力、政府購買和技術溢出等等影響經濟增長。
四、總結
本文通過對已有國內外文獻的梳理,發現人口因素貫穿了主流經濟學數百年的發展歷程,并且從年齡結構和人口流動兩個方面梳理了其與經濟增長的關系。從最初的要素投入到新晉的人力資本積累,對人口因素的研究也從把人口當作要素投入轉變為研究人口質量。此外,在研究人口因素與經濟增長的直接關系外,主流經濟學還開辟了人口引致經濟增長的路徑研究,即通過人口轉變理論和生命周期理論分析人口年齡對經濟增長的路徑影響,例如勞動力供給、消費、儲蓄等等。可以說,對人口因素的研究是逐漸深入的。
中國對于人口和經濟增長的理論,目前還主要是運用西方主流經濟學已有的理論模型來研究中國自己的人口經濟問題。在理論的原創性上并無過多建樹,但在與中國本土國情的結合中煥發出生機。從計劃生育到放開二孩政策,無不顯示著中國對人口問題的重視。盡管中國處于人口結構的轉變期,人口轉變對中國經濟的沖擊處于轉折期,但是技術的進步可以彌補阻礙作用,起到維持經濟持續增長的作用。經濟增長和人口遷移即將出現逆向變動的趨勢,取而代之的是高素質的人力資本流動在未來會對經濟增長做出更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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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遼寧省社科基金項目“遼寧省人口結構變化與經濟發展研究”(項目編號:L16AGL007)階段性成果?!?/p>
〔何楊(通訊作者)、李洪心,東北財經大學管理科學與工程學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