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萬防 翟長紅
摘 要:自20世紀90年代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引入中國以來,它就面臨著中國學者的接納和詰難,其間曾表現出顧此失彼的尷尬,也曾有過理性的吸收。文章試圖從翻譯理論建設、翻譯批評和翻譯實踐三個方面對后殖民主義譯論進入中國后受到的接納、詰難和吸收情況進行歷時性描述,而后對其在中國語境下的改造歷程進行反思,辯證地看待中國在后殖民主義翻譯研究和實踐上取得的成績和亟待解決的問題。
關鍵詞: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翻譯實踐;接納;詰難;反思
中圖分類號: H159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672-0539(2018)06-0100-06
一、后殖民主義譯論在中國“起航”
民族解放戰爭使殖民地取得了獨立,然而政權的移交并不意味著殖民統治的結束,無論在政治、經濟還是在文化上,前殖民地在某種程度上依然依賴于先前的統治者,其非殖民化的成效并不明顯。在此語境下,后殖民主義問題的研究成為當代思想史反思的切入點。賽義德1978年的《東方主義》標志著后殖民批評理論的成熟,20世紀80年代后殖民理論開始與翻譯研究進行“聯姻”,自從20世紀90年代,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通過其著作的引進與翻譯開始在中國的理論旅行,并經歷了理論的接納與研究、駁難與本土化、挖掘與運用等一系列過程。”[1]
作為后殖民問題之一,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認為,翻譯已經不能簡單地看作語言到語言的轉換,而是一種展示各種不平等權力關系的政治行為,是一種重新書寫民族歷史和文化身份的一個不可或缺的手段和途徑。由此可見,后殖民翻譯理論關注的并非文本本身,而是譯本背后所隱藏的兩種文化間的權力斗爭和權力運作,關注的是強勢文化和弱勢文化之間不平等的對話關系,并通過對這種不平等關系的探究來深化對翻譯實踐的認識。
對權力關系(power relations)的研究是翻譯研究與后殖民主義理論的核心交叉點。這是以其對權力關系的獨特透視介入了對翻譯活動和翻譯文本的研究,有力地沖擊了傳統的結構主義語言學研究模式,翻譯也因而罩上了沉重的政治和權力色彩。
根據賽義德的“理論旅行”,探討西方理論進入中國,就是探討西方理論從一個時空穿行到另一個時空接受、詰難、吸收和改造的歷史脈絡。基于此,本文試圖從翻譯理論建設、翻譯批評和翻譯實踐三個方面對后殖民主義譯論進入中國后受到的接受、詰難和吸收情況進行歷史性描述,而后對其在中國語境下的改造歷程進行反思,辯證地看待中國在后殖民主義翻譯研究和實踐上取得的成績和亟待解決的問題,盡量客觀理性地呈現其在中國“旅行”的全景圖,以期為翻譯學的建設添磚加瓦。
二、后殖民主義譯論在中國受到的接納和詰難
后殖民主義譯論從登陸中國之初受到熱捧到新世紀多視角研究的開展,展示了其綿延不絕的生命潛力。然而其間在非此即彼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影響下,國內學者對后殖民翻譯理論的認識依然存著缺陷。要么就是將之作為反對西方文化霸權的戰無不勝的高端武器敬若神而盲目接受,要么就高舉民族主義或新東方主義(Neo-Orientalism)的大旗將之視為西方話語霸權嗤之以鼻而大加詰難。這兩種對待西方譯論進入中國的極端態度,都沒有表現出足夠理性的學術態度。
本文認為,中國的后殖民翻譯問題,可以分為三個方面:一是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在中國,指的是中國以何種態度對待西方后殖民主義譯論的譯介和研究,其問題是西方的譯論對中國譯論建設的作用問題;二是中國學者借用西方的后殖民理論對中外互譯中產生的譯本進行的翻譯批評;三是中國的翻譯實踐者在翻譯過程中為解構文化霸權如何進行翻譯實踐的問題。
(一)后殖民主義譯論在中國接納的是與非
接納者認為,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是站在原殖民地的立場,以西方話語為手段,借助特定的學術話語,致力于對抗西方文化霸權、倡導東西方真正平等對話,將之作為重新定位東西方關系、消除國際文化交流間的不平等現象的武器。于是,接納者不斷以后殖民理論為視角從理論建設、文本批評以及翻譯實踐等方面對后殖民主義譯論大加褒揚,甚至覺得后殖民主義譯論的引入,成了解決中國翻譯一切問題的靈丹妙藥。
在翻譯理論建設方面:后殖民主義譯論因契合了文化轉向下對中心和權威的消解以及對多元文化的倡導而受到了國內學者的青睞。猶如早前翻譯語言學研究盛行階段的言必稱奈達、到翻譯研究文化轉向階段的言必稱巴斯奈特、再到后殖民主義翻譯研究時的言必稱“后殖民主義三劍客”,貌似只有言說西方譯論才顯得高大上,也似只有西方翻譯理論才能為中國的翻譯理論建設帶來智慧的火花,這種對西方后殖民主義話語的膜拜,就是“沉迷于他山之‘石,濫用外來的各種新觀念和方法,急功近利地追逐‘攻玉的效益……從而陷入唯他山之石遵之的模式,最終消解我們民族文化的精神特性。”[2]這還表現在對后殖民翻譯理論的反思和批評的力度并不夠,也“沒有深入地發掘其在中國語境下的實際效果及理論適應性”[3]。這種不加辨析的盲目接納態度恰恰不利于中國的譯論建設。
在翻譯批評方面: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的解構特點迎合了國內一些翻譯研究和翻譯實踐者的排外思想,他們潛意識里將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的關系看作是強弱文化之間的交鋒,試圖從任何中西方文化的交流文本中找出后殖民的影子而大加鞭撻。如賽珍珠“第一個將中國古典名著《水滸傳》(70回全譯本)介紹給了西方。但是,她翻譯的《水滸傳》,國內歷來是貶多于褒。”[4]這是因為國內很多翻譯批評家抓住譯文的某一點,用后殖民的眼光給其整個譯文定論為隱藏著文化殖民的傾向。所以,中國學者在分析看待翻譯作品時, 一定不能把后殖民理論濫用、錯用, 而要以公正、公允的學術態度來對待。
在翻譯實踐方面:在韋努蒂看來,歸化的翻譯就是強勢文化對弱勢文化的侵吞和剝奪;而異化的翻譯則是對這種侵吞和剝奪的抵抗[5]。于是,在翻譯實踐上,國內一些翻譯實踐者對后殖民研究學者韋努蒂提出的抵抗式的異化翻譯策略大加推崇,通過“貶斥歸化,標舉異化”的策略來進行翻譯實踐,以翻譯作為其排外的手段。然而,如果不了解韋努蒂提出抵抗式翻譯策略的理論背景及其理論的單一性缺陷,就很容易陷入誤區。所以,與漢譯英盡量采取異化的策略相比,英譯漢恰恰應該適當采用歸化的翻譯策略來消解西方的文化霸權。實際上,任何的翻譯實踐都不是翻譯策略的單一運用,而需要根據具體的翻譯目的綜合運用多種翻譯策略。
后殖民主義使西方整個人文主義領域發生了一個重大的轉向,非西方世界的歷史傳統、文化、文本獲得前所未有的重視和再解釋空間。因此,其引入中國以來受到了一部分學者狂熱的追捧并不奇怪。然而詰難者認為,后殖民主義譯論的大量譯介,使得中國無論在翻譯理論建設、翻譯批評還是在翻譯實踐上,都處于一種“集體失語”狀態,既鮮有有影響的理論出現,也少有針對性的翻譯批評,更缺少經典的譯作。
(二)后殖民主義譯論在中國受到的詰難及是非
在翻譯理論建設方面:在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的影響下,一些人夸大西方文化對中國的影響,認為西方文化的傳入是殖民的新手段,從而畏懼西方先進思想和理論,產生盲目排外的思想[6]。當然,也有理性質疑的學者,葉舒憲在2014年8月26日中國社科院文學所舉行的“后殖民經典譯叢研討會”上指出,中國自第一次西學東漸以后,所接受的都是殖民話語,我們的腦子已經被殖民知識的框架塑造了。高建平也指出,中國正在成長為一個大國,需要構建一種新的意識心態,在這種情況下盲目搬用西方的話語是不行的。很多在后殖民理論中平常的事實,對于中國的特殊歷史而言并不完全適用,這也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后殖民理論在中國傳播存在諸多誤區,并不利于中國譯論的建設。
在翻譯批評方面:“無論后殖民主義文化批判理論還是其在翻譯學研究中的應用,即后殖民翻譯理論,本身就是西方強勢文化向弱勢文化輸出的文化精神產品。”[7]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然而在西方強勢文化的超量輸出中,中國守強攻弱,表現出無奈接受的一面,中國的翻譯理論建設似乎也只是在傾聽了第一世界譯論的聲音之后的一種復寫。國內一些學者對此惶恐,他們以后殖民視角將西方譯論的譯介看作是西方后殖民的又一形式,這是導致中國翻譯理論失語癥的原因之一,“在文化失語癥者的這種自傷自憐的民族情緒下,后殖民主義深化為民族復仇主義,成了失語論者民族救贖的盾牌和理論武器。”[8]一方面,他們對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進行排斥;另一方面,他們操著這種理論,打著批評的旗幟,重新審查國內外有關譯本,在文學文本或者電影文本里任何尋得意識形態的地方大做文章,缺乏對文本和技巧的分析,缺乏理論系統的建樹,主要是截取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的只言片語進行簡單的關于民族主義和文化新殖民主義等的論證,眾聲喧嘩。
在翻譯實踐方面:當前中國譯界更多的是結合現有的文本來闡述分析中外語言轉換過程背后的政治權力話語。然而,在用其指導翻譯實踐方面,國內譯界并無太大的建樹,這同樣受到了一些學者的批評,他們認為“后殖民主義翻譯研究在中國多處于理論方面的研究,較少能與中國的翻譯實踐相結合”[9],這會使理論問題流于表面化。而且,在西方文化殖民中國的背景下,僅僅專注于異化的翻譯策略也受到了一些學者的質疑,他們提倡多種策略并行進行翻譯從而達到化解殖民化和文化霸權的目的。
總之,經過最初的“眾聲喧嘩”,中國后殖民主義翻譯問題需要走出盲目接受與一味指責的情緒化,開始理性解讀與富有建設性的學術研究。
三、后殖民主義譯論在中國的理性運用與實踐
“作為一種文化政治學批評,后殖民主義并無統一的理論綱領而只是多種批評方法的匯集,因此要理清其在中國的問題史就是一個頗為費力的課題。”[10]然而,隨著后殖民主義譯論在中國的旅行,學界對后殖民理論不再是盲目追捧或大加詰難,而是開始了理性解讀并在此基礎上創造性地運用其進行理論建設、辯證性地進行文本批評以及合理性地運用翻譯策略。
首先,在翻譯理論建設上開始結合中國語境批判性接納之。
根據賽義德的“理論旅行”,任何理論,在新環境中面臨的實踐條件(a set of conditions)不同、最后必然會受到一定的改造( transformed),發生一些力的折射和變形,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也不例外。因此,對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的移植,一定要結合中國的新語境批判性地接納之,并將其創造性地運用到中國譯學的理論建設中來。
國內學者從以下幾個維度來辨析后殖民主義譯論的大是大非,并試圖結合中國新語境重新用來為中國譯論建設做努力。一是后殖民翻譯理論所涉及的諸多術語的內涵及其適用范圍尚不清晰,由此造成的誤讀會使后殖民翻譯理論在中國的運用流于形式和膚淺的借用。于是,國內學者開始對后殖民翻譯理論中的概念進行厘清。如許宏[11]以翻譯倫理為視角對“他者”概念進行了深入研究,楊司桂[12]對食人主義翻譯理論進行了思辯性的考量。二是中國學者在追溯后殖民理論思想來源的基礎上開始將后殖民主義與女性主義、民族主義、影視傳媒、政治學科、馬克思主義以及譯者主體等結合起來進行翻譯理論研究和建設,拓寬了翻譯研究的領域,為中國翻譯理論的建設提供了新的路徑。三是對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家的評價也相對客觀。比如在分析了賽義德的多重身份后,不再將之作為反西方民族主義英雄的神話。四是在解讀后殖民翻譯的過程中,中國學者還注意到,中國翻譯理論建設過程中存在的失語現象并不能簡單歸結于西方的文化殖民,很大程度是一種對待國內傳統譯論和西方譯論的態度問題,“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所以面對全球化浪潮和后殖民理論的沖擊,中國學者只要有清醒的認識,合理梳理中西方譯論的關系問題,就不會陷入文論失語論和后殖民理論的迷途。
在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大潮中,后殖民翻譯理論進入中國,必然和中國現存的翻譯思想體系進行碰撞,經歷接受、變形、重塑等過程。后殖民主義譯論的宏觀研究視野以及對強弱文化權力差異的關注,有助于中國學者在世界全球化語境下客觀審視中國的文化地位與發展前景。然而,對待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中國學者必須結合中國的具體語境,多些學術的理性和寬容的精神對其進行理性解讀和創造性運用,照單全收或全盤排斥的做法,都不可能獲得知識的增長和價值的正當體認。
其次,以后殖民翻譯理論為視角開始辯證性地進行文本批判。
當后殖民翻譯理論進入中國之初,因缺乏對中國文化語境的實際分析和世襲制定位,對其批評力有過分夸大之嫌,于是濫用了后殖民翻譯理論對文本的批評,反而因流于寬泛和隨意而消減了理論批判的鋒芒。所以,對待文化現實中的諸多現象,我們不能草木皆兵,而應該見微知著,既要借鑒西方理論,又要保持不斷的探索精神,立足本國現實,以平等、對話的方式開展研究,對各種翻譯現象做出合理解釋。如王輝[13]在后殖民話語視域下重新審視辜鴻銘翻譯的《中庸》,指出辜氏譯經與后殖民理論家主張的“異化”、阻抗式翻譯大異其趣,著眼于儒學的道德訴求,廣引西書,以證儒學的普世性,中西格義,創造性詮釋,其翻譯策略有助于我們推動方興未艾的后殖民翻譯研究。唐艷芳[14]也一改其它學者抓住一點不及其余地運用后殖民視角對賽珍珠《水滸傳》譯本非理性的批評,以專著的形式從主體性、翻譯策略等方面對賽氏的譯本進行了后殖民視角辯證性考察,這可以看作是后殖民翻譯理論在翻譯批評上的一次有效嘗試。張志強也從后殖民視角,對賽氏的《水滸傳》英譯本的作用予以積極肯定,“對消解西方文化霸權具有積極意義,對當下的中外文化交流、特別是中國文化文學的對外傳播,具有較大的啟迪意義。”[4]
國內學者利用后殖民理論進行翻譯文本批評要避免過激化情緒和問題的研究流于表象,應該堅持辯證地批評方法,多維多層地推進,從而使國內對翻譯批評的思潮出現交互式的時尚景觀。
最后,在翻譯實踐上開始堅持多種翻譯策略并行使用。
中國的一些學者認為,后殖民理論翻譯實踐背后是文化霸權與反霸權的斗爭。主張異化的策略進行漢英翻譯、歸化的策略進行英漢翻譯,實際上這種非此即彼的翻譯觀念仍然和文化交流的最終目的大相徑庭。歸化與異化并非那么對立,在后殖民語境下, 我國學者不要把歸化翻譯全盤否定, 盲目地提高異化的地位, 而要采用客觀公正的態度對待這兩種翻譯策略, 同時借用后殖民翻譯話語中的其它策略如食人主義翻譯策略、混雜的翻譯策略,根據具體需要在漢外互譯或漢文化向外傳輸過程中多種策略并行或交替使用,以達到翻譯的文化交流與傳揚的功能。
鐘景輝所引進的西方舞臺劇《淘金夢》(Death of a Salesman)、《小城風光》(Our Town)和《浪子回頭》(Hatful of Rain),在翻譯中注入了許多異質性因素,采用“外地化”“食人”法和“混種”(又可譯為“混雜”“雜合”——作者注)等方式給劇本增添了鮮活的元素,這些異質元素大大豐富了本地文化傳統的資源。
楊憲益、戴乃迭這對中西合甓的夫婦所譯之《紅樓夢》,因為有了楊先生對中華文化的準確理解與把握和戴女士對英語的精確拿捏,通過各種靈活的譯法,挖掘了原作的文化內涵,再現了原作的語言風格,可以說是中國古典典籍英譯的典范。楊氏這種運用異化為主、兼容其它翻譯策略的譯本和霍克斯以歸化為主的譯本有意無意地便呈一種可稱之為“殖民化與反(非)殖民化”的對峙[15]。
總之,以后殖民主義為視角,在翻譯實踐中理性運用多種翻譯策略,既發揮自己的優勢,又吸取別人的長處。漢語中諸如沙發、雷達、幽默等音譯詞正體現了翻譯中保持中國文化獨立性的高超智慧。它們既吸收了外國文化的特色詞匯,又有中國式的組詞特色,一舉雙得,這就在接納和詰難中尋得了一個最佳的平衡點。
四、中國語境下后殖民主義譯論的反思
在盲目追捧和大加詰難的夾縫中,國內也存在著對后殖民主義翻譯的微弱反思。呂俊[16]曾不無憂慮地指出,翻譯研究如果僅作為政治批評和文化批判的佐證而存在,就會使這一科學成為政治學和文化學的附庸。還有學者對該理論是否適合中國進行了反思,如蔡新樂、胡德香、賀顯斌等。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一經引入中國,就引起了極大的影響,從初期的盲目接受和大加詰難,到后來的微弱反思,中國后殖民翻譯理論的研究者雖然曾走向誤區,但隨后也開始了認真理性解讀并深化了認知,這必將對我國翻譯理論建設和翻譯實踐的順利進行大有裨益。
本文認為,在新語境下,中國學者還應該從以下幾個方面對后殖民主義翻譯研究和翻譯實踐進行反思。
第一,不能把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當作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世界上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發展模式”,這是習近平同志在坦桑尼亞演講中的一句名言。我們同樣可以說,沒有什么理論是一種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一種新的理論在中國條件下,首先要考慮中國的具體語境,而不要妄想將之作為解決一切問題的鑰匙,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也是如此,接納也好,詰難也罷,都只能作為對待該理論的一種解讀方式,而該理論也只是研究翻譯的一個不同視角,它和其它翻譯研究視角共同在為譯學體系的發展和完善做著貢獻。指望它能解釋一切翻譯現象、解決一切翻譯問題,倒不如肯定它的存在為認知翻譯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的積極一面和正視其解構性大于建構性的一面。
第二,要注意后殖民主義譯論的適用性。對一種理論的運用,要考慮其產生的背景與使用的語境,不能將之進行簡單的復制粘貼,后殖民主義譯論具有普遍的意識形態基礎和話語策略,然而由于中國并沒有淪為任何一個國家的殖民地,因而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對中國并不具有普適性,但其內含的文化差異及差異背后的權力斗爭,卻對曾淪為半殖民地的中國反抗文化霸權有一定的啟示作用。作為呈現自己文化的一種工具,必須要從本國的實際和本國的利益出發,才能發揮其最佳效能。比如韋努蒂的“抵抗式翻譯”雖然有助于彰顯異域文化的異質性以及與強勢文化的對峙性,然而一味地運用抵抗式策略翻譯中國文化,在某種意義上卻無助于中國文化的傳播。所以,中國學者必須在先前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進一步與中國文化語境相結合,重新闡釋先前的諸多翻譯案例,充分借鑒、積極反思,在接納和詰難中探索前行。
第三,中國譯論構建要重視本土挖掘和外部借鑒相結合。作為后殖民主義在翻譯領域的一種應用形態,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和其它理論流派一樣,也體現了西方世界對翻譯理論話語的主導權。這些翻譯理論不僅指導西方內部的翻譯實踐,也對非西方世界的翻譯理論和翻譯實踐產生直接或間接的影響,帶來的一個后果是非西方國家在翻譯理論上對西方國家的亦步亦趨的模仿,中國的翻譯理論的構建也受制于此。這就需要中國的翻譯研究者集體努力,在借鑒西方譯論精髓的同時,挖掘中國本土翻譯理論的精華,在此基礎上搭建二者平等對話的平臺,在對話基礎上提取出翻譯理論的新見解。
第四,后殖民主義翻譯研究不能無視譯者地位。受到解構主義翻譯觀啟發而產生的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揭示了東西方語言、民族和文化之間的不平等現象。其目的是要消解西方權力話語的霸權地位以及本質主義的“中心”,超越東西方文化對抗的基本立場,形成東方和西方對話、互滲的新型關系。因此必須在后殖民主義譯論中重新強調譯者的重要性。事實上,任何翻譯,無論其目的如何,都必須通過譯者起作用,在后殖民語境下,中國文化要在世界舞臺上發聲,譯者就必須作為民族文化積極的救贖者,揮舞民族經典的長劍,與西方經典和西方文化爭奪話語權利,以反后殖民斗士的形象出現。
第五,對抗文化霸權并不是完全排斥。后殖民主義并不是簡單的東西方之間的對抗性意識形態,而是一種對現代性的深刻反省。在超越文本的背后,后殖民能否給中國提供一個面對西方文化霸權的新的支點?是否可以使中國獲得一種超越西方權力模式的正當形象?這需要從本國實際、本國利益出發,在與西方理論進行文化交融的時候,態度由對抗轉為對話,這是當前我們迫切需要做的。借鑒學習西方現有理論的同時又要保持不斷的探索精神,求新求變,讓世界看到真正的中國。
五、結語
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從登陸中國之初就引來學者關注,并面臨著被接納和被駁難的兩種處境。接納者對之有著濃厚的興趣,高度贊揚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中權力關系的視角對翻譯研究的積極作用,但此過程也難免出現盲目接受的不理性行為;駁難者則對其只關注翻譯外部因素而忽視理論的建設、盲目排外等思想提出了質疑,認為“把翻譯活動完全置于被操控的地位”[17]。
由于觀察問題的維度不同和清理程序的差異,對待同一個問題會出現兩個極端并不奇怪。問題是,如何能夠將不同的結論梳理、綜合和平衡,從而形成比較客觀的研究成果,求同存異,也是學者需要反思的一個問題。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對中心神話的消解的積極意義使其在中國學術界有著廣泛的思想基礎。它有助于中國翻譯研究者跳出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模式和本質主義模式,但它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而只是窺探翻譯運作機制的一個維度;在重理論普適性研究的同時,也不能忽視對中國具體語境下的理論運作機制的研究;在中國譯論建設上,既注重本土挖掘,又重視外部借鑒;在重視宏觀理論的同時,也不應該忽視微觀現實的分析以及譯者的地位;在反對文化霸權時,反對褊狹的民族主義需要逐漸成為共識,要以共同對話取代話語對抗,以多元闡釋取代話語霸權,用兼容并包取代話語獨斷。總之,任何對理論的反思行為,都需要逐漸擺脫主觀化色彩,進行一種嚴謹的學術對話才是王道。
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這個工具千里迢迢旅行到中國后,雖然在接納和詰難的過程中,難免會表現出一種顧此失彼的尷尬。但不管怎么樣,這種對新理論的一種解讀、反思與對話,必然會成為拓寬翻譯研究領域、解讀翻譯現象以及認識翻譯本質的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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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Post-colonial translation theory has been introduced into China since 1990s. From then on, it was given a blind acceptance , a harsh criticism and a rational absorption as well by Chinese scholars.This paper attempts to give a diachronic description on acceptance, criticism and absorption of post-colonial translation theory in Chinese contex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ranslation theory, translation criticism and translation practice. On the basis of this, transformed processes of post-colonial translation theories will be reflected and achievements and problems treated dialectically.
Key words: Post-colonial Translation theory; translation practice; acceptance; criticism; reflection
編輯:魯彥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