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兵
1960年12月25日,毛澤東同部分親屬和身邊工作人員談話說:“后來到陜北,我看了八本書,看了《孫子兵法》,克勞塞維茨的書看了,日本人寫的軍事操典也看了,還看了蘇聯人寫的論戰略、幾種兵種配合作戰的書等等。那時看這些,是為論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是為了總結革命戰爭的經驗。”①陳晉:《毛澤東讀書筆記解析》上冊,廣東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57頁。毛澤東說的“看了八本書”“是為論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指的是1936年毛澤東在陜北為撰寫《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而看的《孫子兵法》等八本書。毛澤東這篇著作,由于“西安事變”的發生未能全部完成。但僅從已經發表的部分中,至少有七處引用和闡發《孫子兵法》內容;四處闡釋和發揮孫子的話。可見,毛澤東為總結革命戰爭的經驗,確實認真研讀過《孫子兵法》。縱觀毛澤東的軍事著作和思想,其中充滿著《孫子兵法》元素。本文所指毛澤東軍事思想中的《孫子兵法》元素,大致涵蓋四個層面的內容:一是毛澤東在著作及講話談話中直接引用《孫子兵法》中的語句;二是毛澤東概括《孫子兵法》和中國優秀傳統兵學的論點所形成的(甚至是反其道而用之)的軍事思想;三是毛澤東受中華傳統文化基因的影響(包含在未系統讀孫武兵法前)在實踐中創造總結的具有《孫子兵法》特征的軍事思想;四是毛澤東將馬克思主義軍事思想、西方軍事文化和《孫子兵法》相結合而形成的軍事思想。
作為現代中國集軍事統帥與軍事理論家于一身的偉大軍事家毛澤東,與中國古代偉大的軍事家孫武及其“中國古代第一兵書”《孫子兵法》的血脈聯系是很自然的。毛澤東軍事思想既是馬列主義關于革命戰爭理論與中國革命戰爭實際相結合的產物,也是對中國古代軍事文化遺產尤其是《孫子兵法》合乎邏輯的借鑒、運用和發展。李炳彥所著《孫子謀略新論》指出:“中國的軍事理論,從孫子到毛澤東之前,數千年無質的變化,就是這種理論循環的表現。”“毛澤東軍事思想的問世,使中國的兵學理論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①李炳彥:《孫子謀略新論》,解放軍出版社2014年版,第8頁。認真研究毛澤東軍事思想中的《孫子兵法》元素,對于深入探索毛澤東軍事思想中的中國傳統兵學優勢,啟迪人們學會用毛澤東的思維方式和思想方法,認識“孫子”,學習“孫子”,運用“孫子”,發展“孫子”,將會起到積極的作用。
戰爭是政治斗爭的一種特殊手段和最高表現形式。2500多年前的《孫子兵法》不僅能直觀地看到政治即“道”對戰爭的影響和制約作用,而且能夠較為自覺地把“道”作為認識戰爭、對待戰爭、決定戰爭勝負的重要因素;不僅提出了“兵者國之大事”的“重戰”“慎戰”之道,“道天地將法”和“主孰有道”的“廟算”之道,而且闡明了“修道而保法”和“安國全軍之道”。毛澤東的戰爭觀是毛澤東軍事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曾任日本自衛隊第二部情報組長的持田真一認為,毛澤東軍事思想的理論基礎是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他的戰爭觀是以馬克思、列寧的戰爭觀為基礎,吸收東方古兵法的精髓——孫子兵法的戰爭觀,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戰爭觀。②劉繼賢、張全啟主編:《毛澤東軍事思想原理》,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版,第121頁。在現存的毛澤東軍事文獻中,雖然沒有看到直接闡述孫子關于“兵道”和戰爭觀方面的論述,但毛澤東的戰爭觀與《孫子兵法》中關于戰爭與國家、戰爭與軍隊、戰爭與政治、戰爭與經濟、戰爭與和平等思想,既有很多契合之點,又有很多創新發展之處,使我們不得不相信,毛澤東的現代戰爭觀與孫子的古老戰爭觀有著某種天然或必然的聯系。
(一)“槍桿子里面出政權”“黨指揮槍”與“兵者國之大事”。據可靠文獻記載,毛澤東1913年12月(20歲)接觸《孫子兵法》時,就有“孫子言兵,首謂‘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的課堂筆記。③《毛澤東早期文稿》,《講堂錄1913年10月至12月》,湖南出版社1995年第二版,第595頁。《孫子兵法》開宗明義:“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多數專家研究認為,此處“兵者”指軍事或軍事力量,包括戰爭。這是人類最早提出“兵”與“國”的關系問題,即“兵系國事”。這個命題非常重要。在此之前,人們往往把“兵”看作單純的軍事行動,“兵戰”的結局就是分出輸贏,甚至認為“戰爭”無非就是集團間的械斗之類。有了這個命題,“兵”的性質就變了,上升到國家層面。④南兵軍:《“兵智”之根本乃戰略智慧》,《孫子研究》2017年第3期。聯系“十三篇”的整體內容。“兵系國事”至少包含以下內容:其一,“兵”是國家行為。日本江戶時代研究《孫子兵法》的軍事學家荻生徂徠說:“所謂兵者國之大事,乃指軍旅皆系于諸侯之身,大莫過于此焉。縱然軍旅耗資之多,民愁之甚,無可比擬,可謂軍之勝負關系眾人之生死,國家之興亡。”⑤〔日〕佐藤堅司著,高殿芳等譯:《孫子研究在日本》,軍事科學出版社 1993年版,第63頁。其二,“兵”系民心。孫子認為,軍事行動取決于對“五事七計”的“廟算”,而“五事”的第一個條件為“道”。孫子曰:“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不畏危。”(《孫子·計》)這一思想,現在看來不足為奇,但在當時它既擯棄了認為戰爭取決于天意或某種偶然因素的宿命觀點,又批評了把戰爭勝負簡單地歸結于將帥才能的英雄史觀,而是突出了民心的作用。其三,“兵”是“安國全軍”的工具。孫子認為,軍隊不能獨立于國家和民眾之外。“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者不勝”(《孫子·計》)。就是說,作為軍隊將帥,不能不了解“道天地將法”,了解了就能打勝仗,不了解就不能打勝仗。并告誡“主”和“將”:對戰爭要慎重,不能由著自己的性情來,不可以“怒而興師”“慍而致戰”,要時刻以“安國全軍”為“警之”(《孫子·火攻》)。上述分析不難看出,孫子的“兵系國事”思想帶來了全新的戰爭觀。這就是:“兵”不是獨立的,不是個人行為,不能“感情用兵”, 要“慎戰”,要從“安國全軍”的高度用兵;“兵”決定著國家民族的生死存亡,而民心又決定著“兵”的勝負。這一思想既是“兵道”,更是“兵魂”。
對孫子“兵者國之大事”思想,毛澤東是把它放在馬克思主義戰爭觀、軍隊觀的大背景下來認識的,是在中國革命戰爭的實踐中運用和發展的。中國共產黨在建黨之初重視“民運”而忽視“兵運”(軍事運動),致使遭到蔣介石和汪精衛1927年“四一二”和“七一五”反革命政變的殘酷屠殺,共產黨人在錯誤和挫折中認識到“槍桿子”的重要性。毛澤東在1927年中央緊急會議(“八七”會議)上嚴正指出:“以后要非常注意軍事。須知政權是由槍桿子中取得的。”①《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在中央緊急會議上的發言》,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2頁。在1938年黨的六屆六次全會上,毛澤東指出:“每個共產黨員都應懂得這個真理:‘槍桿子里面出政權’……延安的一切就是槍桿子造出來的。”“我們是不要戰爭的;但是只能經過戰爭去消滅戰爭,不要槍桿子必須拿起槍桿子。”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戰爭和戰略問題》,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421、422頁。南昌起義、秋收起義、廣州起義后,我黨建立了中國工農紅軍,此后黨內軍內又出現了“單純軍事觀點”“司令部對外”和主張軍事領導政治、反對黨對軍隊的領導等傾向。毛澤東在1929年12月的“古田會議”決議中指出:“中國的紅軍是一個執行革命的政治任務的武裝集團。”“紅軍的打仗,不是單純地為了打仗而打仗……離了對群眾的宣傳、組織、武裝和建設革命政權等項目標,就是失去了打仗的意義,也就失去了紅軍存在的意義。”③《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中國共產黨紅軍第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案》,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87頁。并逐步從組織和思想上建立了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一系列制度和措施。毛澤東為解決黨在抗戰中領導權問題,在黨的六屆六次全會指出:“我們的原則是黨指揮槍,而決不容許槍指揮黨。”“共產黨員不爭個人的兵權(決不能爭,再也不要學張國燾),但要爭黨的兵權,要爭人民的兵權。現在是民族抗戰,還要爭民族的兵權。在兵權問題上患幼稚病,必定得不到一點東西。”④《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戰爭和戰略問題》,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421頁。毛澤東以“槍桿子里面出政權”和“黨指揮槍”為理論基礎,領導中國人民進行了22年的革命戰爭,殲滅敵人共計1100余萬。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又進行過抗美援朝戰爭、中印、中蘇邊境自衛反擊戰等。革命的武裝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取得了震撼世界的輝煌勝利。在新時代,我們黨確立了“聽黨指揮、能打勝仗、作風優良”的強軍目標,繼續譜寫“兵者國之大事”的新篇章。
(二)“戰爭是政治的繼續”與“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列寧多次引用過《戰爭論》中關于戰爭是政治繼續的觀點,指出:“戰爭無非是政治通過的另一種手段(即暴力)的繼續,這是軍事史問題的偉大作家之一克勞塞維茨所下的定義。”①《列寧選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626頁。實際上,早于克勞塞維茨2300多年的孫子在《形》篇就提出:“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表明戰爭的勝敗取決于“政”。就整個“十三篇”而言,“兵者國之大事”“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伐謀伐交”“不戰而屈人之兵”“上下同欲者勝”“合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等思想,都滲透著戰爭與政治的關系。《淮南子·兵略訓》也有戰爭與政治聯系的記載:“兵之勝敗,本在于政。”“為存政者,雖小必存;為亡政者,雖大必亡。”《戰國策·秦一》亦樸素地表述了戰爭是政治繼續的思想:“夫徒處而致利,安坐而廣地,雖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賢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勢不能,故以戰續之。”這些都應該看作“戰爭是政治的繼續”論斷的雛形。
毛澤東傳承了孫子等兵家“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兵之勝敗,本在于政”的思想,繼承和發揮了馬列主義關于戰爭是政治繼續的理論,通過對戰爭內在矛盾的分析,抓住了戰爭特別是中國革命戰爭的本質,進一步闡明了戰爭是政治繼續的內涵和實質。毛澤東在《論持久戰》中專門寫了“戰爭和政治”問題。他說:“‘戰爭是政治的繼續’,在這點上說,戰爭就是政治,戰爭本身就是政治性質的行動,從古以來沒有不帶政治性的戰爭。”“但是戰爭有其特殊性,在這點上說,戰爭不即等于一般的政治。‘戰爭是政治的特殊手段的繼續’。”“政治是不流血的戰爭,戰爭是流血的政治。”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論持久戰》,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07-308頁。古往今來,從來沒有為打仗而打仗的戰爭。當年日本侵略中國的政治目的早在田中義一的奏折中已經顯露出來。毛澤東對抗日戰爭曾做了深刻分析,指出:“中國的半獨立地位,是日本帝國主義政治發展的障礙,日本要掃除它,所以發動了侵略戰爭。中國呢……日本現在用戰爭來壓迫,要完全斷絕中國革命的進路,所以不得不舉行抗日戰爭,決心要掃除這個障礙。”毛澤東特別強調:“戰爭一刻也離不開政治。”③《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論持久戰》,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07頁。根據這一思想,中國革命戰爭始終能夠做到服從政治斗爭需要。如,在抗日戰爭中,我軍對日軍、偽軍實行堅決打擊,直至其無條件投降;對國民黨頑固派的斗爭則采取有理有力有節的策略。在解放戰爭中,則堅決打擊國民黨軍,直至其徹底覆滅。抗美援朝戰爭打了三年,最后通過談判達成停戰協議。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也是反擊勝利后,即主動迅速地撤兵回國。這都是由當時的政治和軍事斗爭形勢決定的。1958年我軍炮擊金門單日打炮,雙日不打炮,并且讓對方得到供應。采取這樣打打停停的做法,是為了孤立對方,促進祖國統一大業。如果單純從軍事上考慮,這種史無前列的做法難以讓人理解。
(三)“革命戰爭都是正義的”與“春秋無義戰”。毛澤東認為:“歷史上的戰爭,只有正義的和非正義的兩類。”④《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694頁。而孫子缺乏對“義戰”與“不義之戰”的闡釋。我國著名歷史學家、哲學家任繼愈先生也說過:“儒、墨兩家都指出戰爭有正義與非正義的區別,正義的戰爭應當支持,不正義的戰爭應當反對。《孫子兵法》看不出有這樣的認識。”①任繼愈:《淺論孫武》,《孫子學刊》1992年第1期。中國古代有的兵家也注意到義兵和不義之兵的區分。如《吳子兵法·圖國第一》認為戰爭類別“有五:一曰義兵,二曰強兵,三曰剛兵,四曰暴兵,五曰逆兵。禁暴救亂曰義,恃眾以伐曰強,因怒興師曰剛,棄禮貪利曰暴,國亂人疲,舉事動眾曰逆。”又如《呂氏春秋》認為“兵茍義,攻伐亦可,救守亦可。兵不義,攻伐不可,救守不可。”再如《司馬法·仁義第一》認為:“是故殺人安人,殺之可也。攻其國愛其民,攻之可也。以戰止戰,雖戰可也。”毛澤東沒有拘泥于《孫子兵法》中的含混認識,而是繼承和發展了古人對義戰與非義戰的認識,尤其是馬列對正義與非正義戰爭的科學分析,聯系中國革命戰爭實際,正確分析了兩類不同政治性質的戰爭。毛澤東于1935年12月在《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中指出:“古人說:‘春秋無義戰。’于今帝國主義則更加無義戰,只有被壓迫民族和被壓迫階級有義戰。全世界一切由人民起來反對壓迫者的戰爭,都是義戰。”②《毛澤東選集》第1卷,《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61頁。“春秋無義戰”出自《孟子·盡天下》,因為儒家認為,“禮樂征伐自天子出”,這才是合乎義的,而春秋時代則是“禮崩樂壞”“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沒有合乎正義的戰爭,這既表達了孟子的歷史觀,也是其政治觀、戰爭觀的體現。毛澤東借孟子的這句話,揭示了帝國主義之間戰爭的實質。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雙方都宣稱自己是為了“保衛祖國”而進行的正義戰爭,列寧曾透過這“謊話”的表象,揭示了它的“真正實質”是為了重新瓜分殖民地、分配贓物、掠奪別國領土,由此得出這個戰爭是帝國主義政治決定的非正義戰爭,“關于保衛祖國的漂亮話都‘完全是騙人的謊言’。”③《列寧軍事文集》第286頁。毛澤東也對第二次世界大戰初期的西方戰場雙方的戰爭目的進行了深刻剖析,指出:“戰爭的雙方,為了欺騙人民,為了動員輿論,都不顧羞恥地宣稱自己是正義的。而稱對方是非正義的,其實,這只是一種滑稽,一種欺騙。”④《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論第二次帝國主義戰爭》,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468頁。因為戰爭雙方的政治目的,都是“為了重分殖民地半殖民地與勢力范圍,為了掠奪世界人民,為了爭奪對世界人民的統治權。”所以,“掠奪——這就是帝國主義戰爭的唯一的政治目的。”⑤《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論第二次帝國主義戰爭》,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467頁。“日本帝國主義的‘永久和平’,希特勒的‘民族自決’,張伯倫的‘反對國社主義’,達拉第的‘援助波蘭’,其實都是‘掠奪’二字。不過為了說的好聽起見,為了欺騙人民起見,命令他們的秘書制造出幾個別致一點的代名詞罷了。”⑥《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論第二次帝國主義戰爭》,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467—468頁。據此分析,中國春秋時期,許多諸侯相互不間斷地進行的掠地攻城、爭權奪利的戰爭,“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內外騷動,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孫子·用間》)尤其是“國之貧于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近于師者貴賣,貴賣則百姓財竭,財竭則急于丘役。力屈、財殫,中原內虛于家。百姓之費,十去其七;公家之費,破軍罷馬,甲胄矢弩,戟楯蔽櫓,丘牛大車,十去其六。”(《孫子·作戰》)看來,孟子說的“春秋無義戰”是有根據有道理的。毛澤東從戰爭目的和階級分析的角度,回應了春秋諸侯間戰爭“無義戰”的性質。
同時,根據毛澤東先后多次對正義與非正義戰爭問題的闡述,可以看出他對正義戰爭一般特點的認識,即從參戰成員看,是被壓迫階級和民族;從戰爭目的看,是為了謀解放、反壓迫,爭民族獨立;從歷史作用看,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從戰爭性質看,是革命的。凡是具備上述特點的戰爭,都屬于正義戰爭。反之,則是非正義戰爭。
(四)戰爭“還是經濟的競賽”與“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毛澤東認為:“戰爭不但是軍事和政治的競賽,還是經濟的競賽。”①《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游擊區也能夠進行生產》,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754頁。“戰爭就是兩軍指揮員以軍力財力等項物質基礎作地盤,互爭優勢和主動的主觀能力的競賽。”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論持久戰》,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18頁。這一思想,既來源于孫子等古代兵家有關的思想觀念,又來源于馬克思主義關于戰爭與經濟的論述,更來源于中國革命戰爭的實踐。“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是古往今來人們對戰爭與經濟關系的樸素解讀。《孫子兵法》對此有較為翔實的闡述。《孫子·作戰》指出:“日費千金,然后十萬之師舉矣”“久暴師則國用不足”“國之貧于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智將務食于敵”。《孫子·軍爭》則強調:“是故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古代其他兵家也有類似的思想。如,孫臏認為,“富國”是“強兵之急”(《孫臏兵法注譯》)。鄧艾也認為:“國富則兵強,兵強則戰勝。”(《三國志·鄧艾傳》)
毛澤東于1931年仔細研讀了《反杜林論》一書,對書中關于戰爭與經濟關系的思想十分重視。1933年8月毛澤東在中央革命根據地南部十七縣經濟建設大會上做了《必須注意經濟工作》的報告,指出:“革命戰爭是當前的中心任務,經濟建設事業是為著它的,是環繞著它的,是服從于它的。”“只有開展經濟戰線方面的工作,發展紅色區域的經濟,才能使革命戰爭得到相當的物質基礎,才能順利地開展我們軍事上的進攻。”③《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必須注意經濟工作》,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20、317頁。馬克思主義認為,軍事、政治和經濟的力量有著密切聯系,三種力量相互促進,相互制約,缺一不可。經濟力量是軍事、政治力量的后盾,軍事、政治力量又反過來對經濟力量產生巨大影響。基于此,毛澤東總是把戰爭中的三種基本力量結合起來全面衡量。如在《論持久戰》中,他對比分析了中日雙方力量的特點,駁斥了亡國論和速勝論的錯誤思想。他指出,日本的軍力、經濟力和政治組織力在東方是第一等的,因此決定了戰爭的不可避免和中國的不能速勝。但日本國度比較小,其人力、軍力、財力、物力均缺乏,經不起長期的戰爭。中國的軍力、經濟力和政治組織力是比較弱的,但中國地大、物博、人多、兵多,能夠支持長期的戰爭。這就規定了和規定著戰爭的持久性和最后勝利屬于中國而不屬于日本。
在革命戰爭中,為應對敵人經濟封鎖,解決軍隊保障問題,毛澤東借鑒管仲的“甲兵之本,必先予田宅”(《管子·侈靡三十五》)思想和商鞅的“耕戰”政策,盡力做到軍隊自給。土地革命時期,“敵人在進行經濟封鎖,奸商和反動派在破壞我們的金融和商業,我們紅色區域的對外貿易,受到極大的妨礙”,“鹽很貴,有時買不到。谷子秋冬便宜,春夏又貴得厲害”。針對這些情況,毛澤東要求紅軍“努力去發展農業和手工業的生產”。①《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必須注意經濟工作》,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16-317、318頁。抗日戰爭時期,為了對付日本的“三光”政策和國民黨的經濟封鎖,毛澤東提倡自力更生、豐衣足食,發動和領導了大生產運動,并把生產規定為我軍三大任務之一,要求軍隊參加生產和經濟建設,同時提出精兵簡政,減租減息等減輕人民負擔的措施,從而使邊區軍民戰勝了嚴重的經濟困難,提高了戰斗力。毛澤東還借鑒孫子“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于國,因糧于敵,故軍食可足也”(《孫子·作戰》)等思想,明確提出軍隊物力來源一般分為取之于敵、就地供應和后方供應三種形式。解放戰爭時期,毛澤東指出:“以俘獲敵人的全部武器和大部人員,補充自己。我軍人力物力的來源,主要在前線。”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四卷,《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54頁。并將此作為“十大軍事原則”之一。在艱苦的革命戰爭年代,我軍官兵把“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小米加步槍,倉庫在前方”作為打勝仗的一個動力。即使在解放戰爭中,也經常讓蔣介石當“運輸大隊長”。1947年12月21日,毛澤東做了《改造舊藝術,創造新藝術》的演講,其中講到正在進行的戰爭,他說:“一年多的自衛戰爭,我們已經消滅敵人一百六十多萬,其中俘敵一百零幾萬。我們打仗,部隊主要是靠俘虜來的蔣軍士兵補充,槍炮子彈也主要靠國民黨運送,我們沒有大的兵工廠。過去吃穿供給是靠解放區內部解決,現在還要靠國民黨來解決,如劉鄧大軍在大別山地區、陳謝大軍在伏牛山地區打仗,人員、槍炮、子彈都是從敵人那里來的。這是我們解放軍擴大隊伍的一個特點。這是世界上任何軍隊所少有的,而我們一貫就是用這個老法子。”③《毛澤東文集》第四卷,《改造舊藝術,創造新藝術》,人民出版社1996年8月版,第324頁。這應該是毛澤東對孫子“取用于國,因糧于敵”思想最好的闡釋。
(五)“兵民是勝利之本”與“上下同欲者勝”。孫子對待戰爭的態度,首選“慎戰”。“非危不戰”時,要做到“有道”“道者,令民與上同意”,強調出兵作戰要反映民眾的意愿,并提出這是五個制勝條件的首要條件。在《謀攻》篇中孫子又提出同樣的觀點:“上下同欲者勝。”在此,我們似乎看到了“上下同欲者勝”與“兵民是勝利之本”兩者之間的某種聯系。
毛澤東是中國土生土長的農民,他是在革命戰爭烽火中滾爬出來的偉大軍事家,他從一個熱血青年成長為革命領袖的過程中,始終植根于“祖國母親”的沃土,與廣大人民群眾和士兵生活戰斗在一起。他對“民眾”的認識,雖然沒有孫子久遠,但肯定比孫子深刻。毛澤東能夠把馬列主義歷史唯物論基本觀點——人民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運用于戰爭之中,能夠傳承中國傳統兵學的“民本”思想,在人民戰爭的實踐中提出“兵民是勝利之本”的時代命題,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兵民是勝利之本”,雖然是在1938年《論持久戰》中提出的,實際上在毛澤東軍事思想中早已形成。毛澤東指出:“過去土地革命戰爭時代的中國紅軍,以弱小的軍力而常打勝仗,得力于組織起來和武裝起來了的民眾是非常之大的。民族戰爭照規矩應比土地革命戰爭更能獲得廣大民眾的援助;可是因為歷史的錯誤(指國統區實行法西斯統治,人民無法組織起來),民眾是散的……只有堅決地廣泛地發動全體的民眾,方能在戰爭的一切需要上給以無窮無盡的供給。”毛澤東堅定地表示:“戰爭的偉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眾之中。日本敢于欺負我們,主要的原因在于中國民眾的無組織狀態。克服了這一缺點,就把日本侵略者置于我們數萬萬站起來了的人民之前,使它像一匹野牛沖入火陣,我們一聲喚也要把它嚇一大跳,這批野牛就非燒死不可。”①《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論持久戰》,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20、340頁。中共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所以能夠由抗戰初期的5萬人,至1945年夏天發展為120萬人;根據地所以能夠在1937年夏天只有不過150萬人口的陜甘寧邊區,至1945年夏天發展為擁有1億人口的19塊解放區,鄉村不脫產的民兵能夠發展為300萬人以上。這些都是與正確貫徹毛澤東“兵民是勝利之本”思想分不開的。戰爭時期我軍兵源主要來自翻身農民,僅華北解放區1949年6月,就有100萬農民參軍。遼沈、淮海、平津三大戰役中,參戰民工就有539萬。這也都充分顯示出“兵民是勝利之本”思想在革命戰爭中之偉力。
《孫子兵法》貫穿的一條紅線就是“知”。“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體現了孫子的軍事認識論,形成了他的“知勝”觀。在孫子看來,“知則勝,不知則敗”。“十三篇”從首篇《計》指出“五事七計”“知之者勝,不知之者不勝”,到《謀攻》《地形》篇提出“知彼知己,百戰不殆”“知天知地,勝乃不窮”,再到終篇《用間》強調“先知者”“必取于人,知敵之情者也”。包括其他各篇,不僅都涉及“知”的范疇,而且從軍事角度對“知”做了深刻辯證的分析,進而構成了《孫子兵法》的理論核心。正如《唐李問對》所言:“是以知彼知己,兵家大要。”②吳如嵩、王顯臣:《李衛公問對淺說》,解放軍出版社1987年版,第86頁。
(一)“‘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仍是科學的真理。”從1936年到1938年,毛澤東先后寫作了《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矛盾論》《論持久戰》等軍事、哲學著作,對孫子“知彼知己”戰爭指導原則多次闡述,對其所具有的樸素唯物精神進行批判吸納和發展,使其提升為形成正確軍事戰略的重要思想方法。
其一,戰可知、勝可為,“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是規律和真理。孫子認為,戰可知、勝可為,知是戰的前提,勝是知的結果。“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于眾者,先知也。”(《孫子·用間》)“知兵者,動而不迷,舉而不窮。”(《孫子·地形》)毛澤東在《論持久戰》中說:“我們承認戰爭現象是較之任何別的社會現象更難以捉摸,更少確實性,即更帶所謂‘蓋然性’。但戰爭不是神物,仍是世間的一種必然運動,因此,孫子的規律,‘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仍是科學的真理。錯誤由于對彼己的無知,戰爭的特性也使人們在許多的場合無法全知彼己,因此產生了戰爭情況和戰爭行動的不確實性,產生了錯誤和失敗。然而不管怎樣的戰爭情況和戰爭行動,知其大略,知其要點,是可能的。”③《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論持久戰》,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18頁。在此,毛澤東既肯定了孫子樸素唯物主義戰爭可知論命題,又科學闡明了戰爭規律的客觀性和可知性,對“知彼知己,百戰不殆”給予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解釋。
其二,戰爭是矛盾雙方的暴力對抗,只有“知彼知己”才能“百戰不殆”。孫子認為只有對“五事七計”“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才能“知勝負”。在具體軍事對抗中,“知彼知己”至少要考慮三個方面的問題:一是知道對手哪些地方強,避開對手的強點。知道自己哪些地方弱,掩飾并保護自己的弱點,不讓對手有可乘之機。二是知道對手那些地方弱,了解自己哪些方面強,以自己的強點去攻擊對手的弱點。三是準確把握對抗雙方強與強、弱與弱之間的“差”,以利于運籌決策。這些與毛澤東的思維方式和思想方法不謀而合,形成了共鳴。毛澤東十分反對主觀性和片面性地看問題。他在《矛盾論》中一連列舉了十個方面的“只了解……、不了解……”“只看見局部,不看見全體,只看見樹木,不看見森林”的現象,他指出“孫子論軍事說:‘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他說的是作戰的雙方。唐朝人魏徵說過:‘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也懂得片面性不對。”①《毛澤東選集》第一卷,《矛盾論》,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版,第312-313頁。由此看出,毛澤東將“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思想運用到他的軍事戰略中,是合情合理、合乎邏輯的。
其三,“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體現了辯證唯物論的認識論和知行統一觀。毛澤東在總結革命戰爭經驗時說:“有一種人,明于知己,暗于知彼,又有一種人,明于知彼,暗于知己,他們都是不能解決戰爭規律的學習和使用的問題的。中國古代大軍事家孫武子書上‘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這句話,是包括學習和使用兩個階段而說的,包括從認識客觀實際中的發展規律,并按照這些規律去決定自己行動克服當前敵人而說的;我們不要看輕這句話。”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702頁。毛澤東從認識和實踐的關系上贊揚孫子的“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是知戰統一的可貴思想,是一個完整的戰爭認識過程,更深刻、更透徹地闡釋了這個命題,對“知彼知己,百戰不殆”賦予了馬克思主義認識論這一全新的含義。
其四,“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關鍵在于了解對手,調查研究。毛澤東素有好學、好問、好知、兼聽的習性和全知、盡知、真知、深知的處事風格,“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是他的座右銘。毛澤東把孫子的“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思想自覺運用到軍事戰略決策過程,使他更加注重調查研究,更加注重“在戰爭中學習戰爭”,更加注重了解對手、熟知對手,更加注重通過各種信息情報分析研究戰爭,更加注重汲取我黨我軍老一輩革命家和一線作戰同志的智慧。1961年3月在“廣州會議”上,毛澤東講起當年靠調查研究找出作戰辦法的事:“我的經驗歷來如此,凡是憂愁沒有辦法的時候,就去調查研究……在第二次反‘圍剿’的時候,兵少覺得很不好辦,開頭不了解情況,每天憂愁。我跟彭德懷兩個人到白云山上跑了一天,察看地形,看了很多地方。我對彭德懷說,把你的三軍團全部打包抄,敵人一定會垮下去。一軍團打正面,那時還有四軍、三軍,可以打正面、打兩路。如果不去看呢?就每天憂愁,就不知如何打法。”③《毛澤東文集》第八卷,《在廣州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61頁。毛澤東讀《南史·韋睿傳》曾兩次寫下“躬身調查研究”的批語,④《毛澤東讀文史古籍批語集》,第199頁。對1600多年前的韋睿將軍在作戰指揮中親自調查研究、詳細掌握敵情、盡力知彼知己的務實作風大加贊賞。1949年5月2日,毛澤東邀約柳亞子同游頤和園,柳亞子問毛澤東:“人民解放軍很快渡江成功,并且占領了南京,我們不知道毛主席用的是什么妙計。”毛澤東笑了笑說:“打仗沒有什么妙計,如果說有妙計的話,那就是知己知彼,根據實際情況,做出正確的決策。”⑤孫琴安、李師貞編著:《毛澤東與名人》,江蘇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二)“有備無患才能‘立于不敗之地’。”孫子的“知勝”論還有一段著名的話,即在《形》篇所說:“故善戰者,立于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是故勝兵先勝而后求戰,敗兵先戰而后求勝。”意在告訴人們,要想立于不敗之地,在雙方交戰前,將帥就要明察交戰雙方的各種情況,知有必勝之形,定出必勝之計。有了必勝的把握,然后求戰,戰則必勝。孫子提倡打有把握的必勝之仗,反對打不知彼己、輕舉妄動之仗。毛澤東對孫子的“立于不敗之地”原則十分欣賞,也十分熟悉。在其著作和講話中多次引用這句話。比如,他在講到土地革命時期反“圍剿”準備時指出:“開始準備的時機問題,一般地說來,與其失之過遲,不如失之過早。因為后者的損失較之前者為小,而其利益,則是有備無患,根本上立于不敗之地。”①《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722頁。又如,抗日戰爭時期,1943年6月1日,毛澤東致電中共中央北方局代理書記彭德懷,指出抗日根據地軍民的“最善方策”:一是對日本侵略軍,主要是“堅持必不可少之根據地,開展反“掃蕩”反“蠶食”之軍事斗爭與瓦解敵偽之政治斗爭;二是對國民黨則是“極力避免大的軍事沖突”,使其把一切力量均用在對敵偽軍的作戰上來;三是對人民是堅持“三三制”的民主政治制度,大力發展經濟,包括黨政軍民一齊動手發展生產;四是對黨內的政策,是整頓作風和審查、保存干部。強調“如能實施上述各項,不犯大錯,我黨即可立于不敗之地。”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在今后三年中應力求鞏固屹立不敗》,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698—699頁。歷史證明毛澤東的預見和決策是十分正確的。進入1945年,抗日戰爭已經走過最為艱難困苦的時期,日本的侵華戰爭已不可逆轉地走到窮途末路。當年1月1日,毛澤東出席中共中央新年干部晚會與干部交談時說:“不管敵人是早倒還是晚倒,我們都要做好準備,有備無患,才能立于不敗之地。”③《毛澤東年譜》中卷,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571頁。
再如,1945年8月日軍投降后,“重慶談判”雖然簽訂了《雙十協定》,但國民黨右派蠢蠢欲動,內戰的災難時刻都有降臨中國人民頭上的危險。在此時局下,毛澤東于1945年12月起草了《一九四六年解放區工作的方針》,指出:“一切作持久打算。不論時局發展的情況如何,我黨均須作持久打算,才能立于不敗之地。”④《毛澤東選集》第四卷,《一九四六年解放區工作的方針》,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177頁。這為我黨我軍在軍事上防范敵人新的進攻,在政治上形成民主建設框架,爭取了戰略主動。1946年6月,蔣介石悍然發動全面內戰,7月11日,毛澤東以中央名義致電林彪,對東北局“關于東北形勢及任務的決議”提出修改意見,指出:“主要應依賴自力而不應依賴外力,只有自力更生,自立自強,自己有辦法,自己立于不敗之地,然后國際與國內各方助我力量,方能發生作用,才是可靠的取得和平,否則就是不可靠的,是危險的。”⑤《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三卷,《對東北局關于東北形勢及任務決議的修改意見》,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34頁。此電報發出一周以后,7月20日,毛澤東又為中共中央起草對黨內的指示:“我們是一切依靠自力更生,立于不敗之地,和蔣介石的一切依靠外國,完全相反。我們是艱苦奮斗,軍民兼顧,和蔣介石統治區的上面貪污腐化,下面民不聊生,完全相反。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是一定要勝利的。”⑥《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三卷,《以自衛戰爭粉碎蔣介石的進攻》,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55頁。正如美國前助理國防部長菲利普·戴維遜在他的《毛澤東的戰略》中,公正而客觀地說:“毛何止是一位游擊戰士,他是一位偉大的戰略家。在本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初期,他在一系列輝煌的游擊作戰中,把蔣介石及其國民黨政府弄得苦惱不堪。十年后,他以游擊戰和運動戰相結合,在中國打敗了日本人。40年代后期,他在一系列得心應手的運動戰中征服了中國。最后,他的部隊在朝鮮陣地戰中頂住了美國。哪個領袖能像他這樣在這么多的不同類型的沖突中長期立于不敗之地?”
(三)“先知必取于人”。《孫子·用間》曰:“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于眾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驗于度,必取于人,知敵之情者也。”1939年1月,毛澤東在延安抗大參謀訓練隊講如何做好情報工作時,全文引證了孫子的這段話,并說:“先知敵人之情,是得出正確判斷、采取正確決心及正確處置各種情況的先決條件。‘已知’是‘勝人’‘成功’的基礎,是‘知彼知己’的原則在時限性上的要求,關鍵是一個‘先’字。‘先知’的含義在于對獲取的情報,要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加以思索,定其可靠程度和時間性,然后將自己方面的情況加上去,研究雙方的對比和相互關系,構成判斷,定下決心。”①李人毅主編:《烽火歲月—程國璠文集》,春風文藝出版社1997年版,第11頁。毛澤東十分重視情報工作。1945年8月底,毛澤東赴重慶談判。他在向民主人士解釋重慶之行的必要性時說:“中國有句古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談判和打仗是一回子事……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嘛!宋江三打祝家莊,前兩次都因情況不明、方法不對,吃了大虧。后來,梁山好漢們學得聰明起來,改變了方法,采用了孫子的論軍事說,派人進去在敵人的營寨中搞了個調查研究,做了些工作,結果,李家莊、扈家莊和祝家莊的聯盟開始分崩離析,盤陀路的道路也弄清楚了,并且布置了藏在敵人營盤的伏兵,用了和外國故事中所說木馬計相像之方法,于是,第三次進攻,就打了個大勝仗。”“和蔣介石進行面對面的斗爭,就是要更好地了解他,在戰術上熟知他的同時,通過談判,讓更多的人深刻認識蔣介石排除異己,消滅中共的錯誤戰略思想。讓人們在事實中得出結論:要打內戰的不是共產黨、毛澤東,而是他蔣介石執意要這么辦!”②李清華:《霧都較量》,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4年版,第177頁。
《孫子·用間》亦曰:“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在孫子看來,“知”就是“智”,沒有知,便沒有智;“知”是“智”的前提,“智”是“知”的升華。無論是《計》篇的“將者”之“智”,還是《用間》篇的“圣智”“上智”,都是“知”與“智”的統一和升華。我們常說“毛主席用兵真如神”,神就神在毛澤東知世情、知國情、知黨情、知軍情、知民情、知域情、知敵情上。③南兵軍:《“兵智”之根本乃戰略智慧》,《孫子研究》2017年第3期。歷史表明,如果沒有毛澤東對大革命失敗后“槍桿子里面出政權”“黨指揮槍”的認知和分析,沒有對中國“農民運動”“農村包圍城市”的認知和分析,沒有對“白色恐怖下紅色政權能夠存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認知和分析等,我們就不可能建立起堅強的紅軍隊伍和紅色根據地,紅軍就不可能取得前四次反“圍剿”的勝利。如果沒有毛澤東對黨內“左”傾教條主義、冒險主義在軍事上對革命造成嚴重危害的認知和分析,沒有對利用蔣介石內部矛盾為我所用的認知和分析,沒有對張國燾“以槍制黨”分裂黨與紅軍陰謀的認知和應對等,就沒有紅軍的轉危為安,紅軍就不可能贏得長征勝利、實現“北上抗日”。如果沒有毛澤東對中國抗戰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地位作用的認知和分析,沒有對抗日戰爭堅持“持久戰”的認知和分析,沒有對抗日游擊戰爭、人民戰爭等戰略問題的認知和分析等,中國共產黨就不可能在抗戰中成為中流砥柱,抗日戰爭也不可能成為全民族的勝利。進而推斷,如果沒有毛澤東對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中國際國內戰略格局、敵我力量對比和消長、黨心軍心民心向背等方面的認知和分析等,我們也不可能這么快、這么輝煌地取得全國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戰爭的勝利!
“權變”是《孫子兵法》的核心思想,所謂“因利制權”“奇正相生”“戰勝不復”“因敵變化”“懸權而動”“通于九變”“舉而不窮”“踐墨隨敵”等,都是用來闡述孫子“權變”思想的。毛澤東戰略戰術思想的核心是“靈活機動”,其實質也集中在“變”上,他對孫子的權變思想有繼承,有舍棄,更有創新和發展。
(一)戰略上“以一當十”與戰術上“以十當一”。毛澤東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中指出:“我們的戰略是‘以一當十’,我們的戰術是‘以十當一’,這是我們制勝敵人的根本法則之一。”①《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746頁。這個法則是毛澤東“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思想的形象化、具體化。《孫子兵法》中有與此相似的話。《孫子·虛實》曰:“故形人而我無形,則我專而敵分;我為專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而敵寡;能以眾擊寡,則吾之所與戰者約矣。”《孫子·謀攻》亦曰:“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孫子的這兩段話,主要講“以眾擊寡”,即“以十當一”,集中力量殲滅敵人。而毛澤東講的“戰略上的以一當十和戰術上的以十當一”,是根據革命戰爭實際,把一個層次的戰術問題提高到戰略戰術兩個層次上來看待。毛澤東說:“我們是以少勝多的——我們向整個中國統治者這樣說。我們又是以多勝少的——我們向戰場上作戰的各個局部的敵人這樣說。”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749頁。這里的“以少勝多”,如同“以一當十”;這里的“以多勝少”,如同“以十當一”。“向整個中國統治者這樣說”,就是從戰略上說;“向戰場上作戰的各個局部的敵人這樣說”,就是從戰術上說。在此,毛澤東深刻闡明了既要敢于作戰、敢于勝利又要善于作戰、善于勝利的問題,顯然是對孫子思想的發揮和發展。
戰略上藐視敵人和戰略上“以一當十”,是毛澤東根據在敵強我弱的情勢下,有人對革命的前途信心不足,類似土地革命時期提出“紅旗到底打得多久”、抗日戰爭時期出現“亡國論”等論調,為激勵革命斗志和信念而總結的科學論斷。在解放戰爭時期,毛澤東又提出美帝國主義和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的著名論斷。然而,毛澤東又說:“在每一個局部上,在每一個具體斗爭問題上(不論是軍事的、政治的、經濟的或思想的斗爭),卻又不能輕視敵人,相反,應當重視敵人,集中全力作戰,方能取得勝利。”③《毛澤東選集》第四卷,《關于目前黨的政策中的幾個重要問題》,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版,第1267頁。這就是戰術上重視敵人和戰術上“以十當一”。
戰術上“以十當一”,是毛澤東在繼承發展孫子等兵家的“以眾擊寡”思想基礎上提出的作戰原則,其核心就是“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以眾擊寡”原則,除孫子有論述外,《司馬法·定爵》也認為“迭戰則久,皆戰則強”。漢代《淮南子·兵略訓》亦指出:“夫五指之更彈,不如卷手之一桎,萬人之更進,不如百人之俱至也。”從普遍性上說,集中兵力是古今中外一切戰爭中克敵制勝的規律。從特殊性上說,在中國革命戰爭中,裝備低劣的、弱小的革命軍隊要想戰勝裝備優良的強大的敵軍,集中兵力格外重要。所以,在幾十年的武裝斗爭中,毛澤東對這個問題有更多的發言權。早在井岡山斗爭時期,黨內有人主張把紅軍隊伍分散到農村,并讓朱德和毛澤東離開隊伍,認為這樣才可以隱匿大的目標,保存紅軍。毛澤東在1929年4月5日所寫的前委給中央的信中,有理有據地反對了那種主張,指出:“我們三年來從斗爭中所得的戰術,真是與古今中外的戰術都不同。”“大要說來是:分兵以發動群眾,集中以應付敵人。”“愈是惡劣環境,隊伍愈須集中,領導者愈須堅決奮斗,方能團結內部,應付敵人。”①《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紅軍第四軍前委給中央的信》,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61頁。實踐證明,毛澤東的主張是對的。在以后的長征和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中,毛澤東一再強調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1947年12月,毛澤東在《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中提出“十大軍事原則”,其中第四條是:“每戰集中絕對優勢兵力(兩倍、三倍、四倍,有時甚至是五倍或六倍于敵之兵力),四面包圍敵人,力求全殲,不使漏網。”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四卷,《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54頁,第353頁。1963年2月19日,毛澤東在聽取西藏軍區司令員張國華匯報中印邊界東段自衛反擊作戰情況時說:“關于集中優勢兵力的問題,還是老話,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如果是圍城,就要十倍;如果是野戰,就要五倍。在具體的戰術動作上就不止了,就要占絕對優勢。……側后迂回,這不僅是印軍怕,從古以來,哪一個軍隊都怕這一手。”③《建國以來毛澤東軍事文稿》下卷,《在聽取中印邊界東段自衛反擊作戰情況匯報時的插話》,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2010年版,第165頁。當年10月20日的東段反擊作戰,正是按照毛澤東的“老話”實施的,在兵力使用上占“絕對優勢”,在戰術運用上“四面包圍”,給敵人以殲滅性打擊。劉伯承高度評價毛澤東集中兵力的作戰指揮原則,他說:“毛主席的集中優勢兵力消滅敵人有生力量的思想,在軍事指導上是劃時代的人民軍隊的天才指導。”④《劉伯承軍事文選》,戰士出版社1982年版,第487頁。在“以十當一”這個問題上,毛澤東把孫子“分”與“合”“以十攻其一”“十則圍之”等思想有機地吸納過來,結合中國革命戰爭實際,成功地導演出極為出色的戰爭活劇,實為一代天才的軍事家。
(二)戰略上的持久戰與戰役戰術上的速決戰。“兵貴神速”是被戰爭史證明了的至理名言。歷代軍事家講用兵原則,一般都強調速決戰。因為曠日持久的戰爭,對國計民生會造成很大危害,是不可取的。《孫子·作戰》曰:“其用戰也勝,久則鈍兵挫銳,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故兵貴勝,不貴久。”毛澤東同意孫子的觀點,為此說:“在戰爭問題上,古今中外也都無不要求速決,曠日持久總是認為不利。”但毛澤東又說:“惟獨中國的戰爭不能不以最大的忍耐性對待之,不能不以持久戰對待之。”⑤《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755頁。當然,歷史上的軍事家也有主張持久戰的。如唐代軍事家李靖主張在敵裝備優良、氣勢兇猛、力量強大的情況下,應該隱藏真相,不露聲息,要“蓄盈待竭,避其鋒勢,與之持久”(《衛公兵法·將務兵謀》)。克勞塞維茨也說過:“戰斗的持久就是防御者的利益。”⑥克勞塞維茨:《戰爭論》第3卷,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1461頁。然而,古今中外的軍事家無論是主張速決戰,還是主張持久戰,都沒有從戰略和戰役戰斗兩個方面分析持久戰和速決戰的辯證關系,把二者有機地統一起來。毛澤東在指導中國革命戰爭實踐中,提出了戰略上的持久戰和戰役戰斗上的速決戰相統一的思想,不能不說是對孫子和克勞塞維茨等軍事家有關思想的發展創新。
毛澤東根據中國革命戰爭的特點,通過科學分析敵我雙方的實際情況,認為由于反動勢力的雄厚,革命勢力是逐漸生長的,這就規定了戰爭的持久性。在這上面性急是要吃虧的,在這上面提倡“速決”是不正確的。同時戰略上的持久戰必須和戰役戰斗上的速決戰統一起來。因為,沒有戰役戰斗上的速決戰取勝,就堅持不了戰略上的持久戰。“戰略的持久戰,戰役和戰斗的速決戰,這是一件事的兩方面,這是國內戰爭的兩個同時并重的原則,也可以適用于反對帝國主義的戰爭。”①《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754頁。在抗日戰爭中,毛澤東專門寫了《論持久戰》,指出抗日的戰略方針是持久戰,這是一般的方針,還不是具體的方針。具體的方針是“在第一和第二階段即敵之進攻和保守階段中,應該是戰略防御中的戰役和戰斗的進攻戰,戰略持久中的戰役和戰斗的速決戰,戰略內線中的戰役和戰斗的外線作戰。在第三階段中,應該是戰略的反攻戰。”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論持久戰》,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12頁。抗戰的實踐證明,毛澤東制定的這一方針是非常正確的。解放戰爭也是這樣,整體上我們打的是持久的人民戰爭,但是在局部戰役戰斗上打的又是速決戰。如西北野戰軍在“三戰三捷”戰役中,青化砭伏擊戰,只用一小時四十分鐘,殲敵第三十一旅(缺一個團),羊馬河殲滅敵第一三五旅用了七個小時,蟠龍攻堅戰殲滅敵第一六七旅,也只用了兩天時間,待敵援兵到來,我軍都早已轉移了。類似的戰役戰斗很多,對解放戰爭的勝利起到很大作用。
(三)“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在孫子那個時代,雖然沒有正規戰與游擊戰、陣地戰與運動戰的理論和區分,但在《孫子兵法》中顯現出運動戰、游擊戰的雛形。《孫子·九地》曰:“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講的就是用兵神速,使敵人猝不及防、預料不到、無所戒備。孫子在《地形》篇還指責了六種不從客觀實際出發、不會靈活用兵的現象:“故兵有走者,有馳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亂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地之災,將之過也。”我國古代其它兵書也有類似游擊戰和運動戰的一些記載。如《草廬經略·卷七·游擊》曰:“游兵者,謂其兵無定在業。”“敵怒而迎,我引而退,敵倦而息,我臨而擾。”“抄起谷食,焚其積聚,劫其輜重,襲其要城”。《握奇經·游軍》亦曰:“游軍之形,乍動乍靜,避實擊虛。”毛澤東在指導中國革命戰爭的實踐中,積極借鑒孫子和其他兵家思想,充實發展了運動戰理論,把游擊戰提高到戰略地位。早在井岡山根據地初創時期,毛澤東就參考朱德的經驗,提出了“既要會打仗,又要會打圈”的戰法,與朱德一起提出了“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賺錢就來,蝕本不干”等戰術。毛澤東指出:“從1928年5月開始,適應當時情況的帶著樸素性質的游擊戰爭基本原則,已經產生出來了,那就是所謂‘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十六字訣。”“‘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這就是今天我們的運動戰的通俗解釋。”③《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725、751頁。1930年12月25日,紅軍總前委和紅軍總部在寧都小布麻糍石下河灘上,召開了根據地軍民殲敵誓師大會,在臨時搭起的主席臺兩邊的臺柱上,掛著毛澤東親自擬定的一副楹聯,上聯是:“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游擊戰里操勝券。”下聯是:“大步進退,誘敵深入,集中兵力,各個擊破,運動戰中殲敵人。”①逄先知主編:《毛澤東年譜》上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29頁。
抗日戰爭時期,毛澤東提出了“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的戰略方針,并于1938年先后發表了《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論持久戰》《戰爭和戰略問題》等關于游擊戰爭的著作,對游擊戰爭的戰略地位做了完整系統的理論說明。明確指出:“在中國,游擊戰的本身,不只有戰術問題,還有它的特殊的戰略問題。”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論持久戰》,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27頁。“戰爭的長期性,隨之也是殘酷性,規定了游擊戰爭不能不做許多異乎尋常的事情……于是中國抗日的游擊戰爭,就從戰術范圍跑了出來向戰略敲門。”③《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231頁。在毛澤東游擊戰理論的指導下,我黨領導下的抗日武裝力量將游擊戰與運動戰、陣地戰有機結合,尤其發揮地道戰、地雷戰、麻雀戰、突襲戰等優勢,為抗戰勝利做出歷史性貢獻。在中國革命戰爭中,毛澤東不僅在反“圍剿”和長征“四渡赤水”等戰役戰斗中,創造了運動戰“走”與“打”相統一的典范戰例,而且在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中都創造了輝煌。特別在解放戰爭時期,我軍不計一城一地得失,時而大踏步進退,時而圍城打援,時而聲東擊西,弄得敵人撲朔迷離,處處挨打,疲于奔命,先后取得蘇中戰役的“七戰七捷”、陜北的“三戰三捷”、晉冀魯豫戰場的“三出隴海線”、山東戰場的“孟良崮殲滅戰”等。毛澤東高超的指揮藝術在運動戰中得到生動的體現。
(四)“示形”與“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毛澤東對孫子的“兵者詭道”和“兵以詐立”思想是認可的。他在《論持久戰》中指出:“采用各種欺騙敵人的辦法,常能有效地陷敵于判斷錯誤和行動錯誤的苦境,因而喪失其優勢和主動。‘兵不厭詐’,就是指的這件事情。”他還說:“我們不是宋襄公,不要那種蠢豬式的仁義道德。”④《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論持久戰》,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20、321頁。毛澤東借鑒和發展孫子等古代兵家的“詭詐”思想,很重要的就是運用到他的“以弱御強,由弱變強,以強勝弱”軍事思想中去。中國革命戰爭的歷史,是一部以弱小的革命軍隊抵御強大的反革命軍隊,采取正確的戰爭指導路線和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使自己由弱變強、以強勝弱的歷史。劉伯承元帥說,毛澤東軍事學說是以人民的弱小武裝戰勝其現代裝備之強大敵人的學說。⑤《劉伯承軍事文選》,戰士出版社1982年版,第476頁。
毛澤東認為,弱軍要在實際上戰勝強軍,必須使自己由弱變強,使敵軍由強變弱。戰爭是力量的競爭,但力量在戰爭中變化其原來的形態。弱軍可以變為強軍,強軍也可以變成弱軍。為說明這個問題,毛澤東在其軍事著作中,曾多次引用中國古代戰爭史的許多戰例和中國革命戰爭的戰例。如《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就引用了楚漢成皋之戰、新漢昆陽之戰、袁曹官渡之戰、吳魏赤壁之戰、吳蜀彝陵之戰、秦晉淝水之戰;《論持久戰》在引用上述6個戰例基礎上,又加了晉楚城濮之戰和韓信破趙之戰。毛澤東指出,這些 “有名的大戰”,“都是以少擊眾,以劣勢對優勢而獲勝”①《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論持久戰》,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319頁。“都是雙方強弱不同,弱者先讓一步,后發制人,因而得勝的。”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724頁。毛澤東分析自身經歷的戰例說,如果進攻之敵在數量和強度上都超過我軍甚遠,要使強弱的對比發生變化,就要“誘敵深入”,將敵人“肥的拖瘦,瘦的拖死”,使其吃盡苦楚,強中減弱,直至“兵力疲勞,士氣沮喪,許多弱點都暴露出來。”而紅軍“卻養精蓄銳,以逸待勞”,弱中增強。“此時雙方對比,往往能達到某種程度的均衡,或者敵軍的絕對優勢改變到相對優勢,我軍的絕對劣勢改變到相對劣勢,甚至有敵軍劣于我軍,而我軍反優于敵軍的事情。”“孫子說的‘避其銳氣,擊其惰歸’,就是指的使敵疲勞沮喪,以求減殺其優勢。”毛澤東還認為,要善于引導敵人犯錯誤,“人工地造成敵軍的過失”“例如孫子所謂‘示形’之類(示形于東而擊于西)”③《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729頁。,在聲東擊西中使強弱發生變化,達到以弱勝強之目的。紅軍長征中從四渡赤水到巧渡金沙江,毛澤東連用了五個“聲東擊西”:第一次是讓羅炳輝“聲東”馬鬃嶺,引敵北上,主力乘機南進;第二次“聲東”息烽,裝作“西擊”貴陽;第三次“聲東”貴陽,實則調出滇軍;第四次“聲東”清水江,佯作東進會師賀龍;第五次“聲東”昆明,實則北出金沙江。這五處“聲東擊西”只有兩處是毛澤東的真實用意:調出滇軍,北渡金沙,其它都不過是虛晃一槍而已。劉伯承在《回顧長征》中對毛澤東“示形”戰法由衷地贊佩。他說:“這次,毛主席又成功地運用了聲東擊西的靈活的戰術,‘示形’于貴陽之東,造成敵人的過失,我軍得以爭取時機突然西去。”④《劉伯承軍事文選》,戰士出版社1982年版,第559頁。
毛澤東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中引用了《曹劌論戰》一文,指出:“當時的情況是弱國抵抗強國。文中指出了戰前的政治準備——取信于民,敘述了利于轉入反攻的陣地——長勺,敘述了利于開始反攻的時機——彼竭我盈之時,敘述了追擊開始的時機——轍亂旗靡之時。雖然是一個不大的戰役,卻同時是說的戰略防御原則。”⑤《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一卷,《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724頁。毛澤東通過“一個不大的戰役”分析,揭示了人民軍隊由弱變強、戰勝敵人的基本條件:一是戰爭的正義性,要取信于民;二是選擇好轉入反攻的時機和陣地;三是對戰爭進行正確的領導、組織和指揮;四是全體指戰員英勇頑強的作戰行動。從而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的軍事科學,奠定了我軍的“戰略防御原則”。毛澤東在革命戰爭中創立的以弱御強、轉弱為強、以強勝弱的戰略戰術,成為我軍長期以來始終堅持的積極防御的戰略方針。直至今日,這一方針在維護國家安全、加強國防和軍隊建設中仍然放射出燦爛的光芒!
(五)“奇正之變”與“兵無常勢”。“奇正”的軍事觀念,產生的時間很早,在商周時代演化成的《易經》時代既已濫觴,到春秋末期《孫子兵法》中已是很成熟較系統的思想。《孫子·勢》篇對“奇正”有較完整的論述:“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三軍之眾,可使必受敵而無敗者,奇正是也。”等等。毛澤東對孫子的“奇正”思想很有研究,在歷次革命戰爭中運用自如,多次以奇兵制勝。1954年初,毛澤東讀《后漢書》71卷的《皇甫嵩傳》,其中有關于東漢名將皇甫嵩剿滅潁川“黃巾軍”的記載:“嵩兵少,軍中皆恐。乃召軍吏謂曰:‘兵有奇變,不在眾寡。今賊依草結營,易為風火。若今夜縱燒,必大驚亂。吾出兵擊之,四面俱合,田單之功可成也。’”此段書中有小字夾注,為唐朝章懷太子李賢所書:“《孫子兵法》曰: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者也。……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也。”毛澤東讀書至此,提筆批到:“正,原則性。奇,靈活性。”①《毛澤東讀文史古籍批語集》,中國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134頁。后來,毛澤東在中南海約見軍委總政治部副主任蕭華談話時,向其推薦《皇甫嵩傳》及自己的批注,使蕭華深受啟發。毛澤東借此說:“孫子不簡單,用兵不教條。大千世界,千變萬化,哪有一成不變之理。《后漢書》中提到的這個皇甫嵩也不簡單,擊黃巾,兵少,軍中皆悲。他召集干部作動員,說:‘兵有奇變,不在眾寡’,也是個有識有勇的統兵之才。”②李鏡:《儒將蕭華》,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558頁。
抗美援朝戰爭初期,由于美軍統帥“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輕敵,出現戰略失誤,我志愿軍借鑒孫子“因敵變化”“可勝在敵”等兵法思想,三個月連續打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戰役,一下子把整個戰線從鴨綠江邊推到三八線以南。失敗的敵人也聰明起來。新換馬的“聯合國軍”總司令李奇微發明了叫作“磁性戰術”的打法,企圖扭轉戰局。敵變我變。毛澤東在中南海也思考著對付“磁性戰術”的對策。1951年5月27日,毛澤東對即將奔赴朝鮮戰場擔任志愿軍副司令員的陳賡說:“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在軍事科技手段日新月異的現代化戰爭中,我們不能抱著老的作戰經驗不放。……李奇微接受了教訓,動了腦子,發明了什么‘磁性戰術’來對付我們。我們也要來個‘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們湖南家鄉用稻米精制的一種粘力很強的傳統糖塊,一般是幾斤或十多斤一塊,名叫牛皮糖……必須用鐵錘一小塊一小塊地敲下來,才便于吃……對英美軍作戰,口不能張得太大,必須采取敲牛皮糖的辦法,一點一點地去敲。彭老總知道湖南這種吃糖的辦法,實際上,你們在朝鮮前線已經采取了這種戰法了。”③譚一青:《決勝萬里將帥魂——毛澤東兵法》,中原農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52頁。毛澤東說的“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就在《孫子·虛實》篇。原話是:“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可見,毛澤東對《孫子兵法》中的名言警句已爛熟于心。
(六)“宜將剩勇追窮寇”。《孫子·軍爭》曰:“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從,銳卒勿攻,餌兵勿食,歸師勿遏,圍師必闕,窮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孫子在此講了八種情況下的用兵處置方法,其中后三種情況“歸師勿遏,圍師必闕,窮寇勿迫”,盡管處置方法有別,但用意都在于給敵人以生路,促其瓦解,以便于攻城奪地,戰勝敵軍。這一思想有鮮明的時代特點。春秋以前,軍隊以兵車為主,在城邑攻守戰中,長期圍困和堅守是主要作戰手段,靠兵力直接登城破邑難度很大。為了盡快攻取守城和守地,孫子提出了這種渙散敵人斗志、瓦解敵人防御的戰法。在當時歷史條件下,不失為上策。毛澤東從不拘泥于古人兵法條文,在對待“窮寇勿迫”問題上,根據時代和戰況不同,反其意而用之,提出“宜將勝勇追窮寇”的思想。
遼沈、平津、淮海三大戰役勝利結束后,解放戰爭已進入全面戰略大反攻階段。國民黨兵敗如山倒,呈全面崩潰之勢。當我幾百萬解放大軍正向長江一線做戰略性部署時,國民黨南京政府在美國指使下發出求和聲明,一些人散布“窮兵黷武總要不得”,對窮寇“不宜猛追”輿論,甚至鼓吹什么“南北分治”。在這緊要關頭,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從國家民族長遠利益出發,毅然指揮解放軍百萬勁旅一舉突破國民黨軍隊的長江防線,直至攻占國民黨反動政府首都南京。毛澤東回顧這段歷程時說:“老實說,全國解放得這樣快,這是我們所預料不到的事。當淮海戰役和平津戰役勝利結束,中國人民解放軍將要渡江南進的時候,蔣介石在美帝國主義的指使下,擺出了一種和平的架勢,搞了一套求和的緩兵之計。蔣介石企圖保存他的反革命殘余勢力,妄圖等待時機,卷土重來。當時我們革命隊伍中有些‘好心人’和一些自由人士,害怕美帝國主義,對蔣介石抱同情態度,他們對我們接受南京政府的所謂和平要求,說什么國民黨反動派是‘窮寇’,按照《孫子兵法》,窮寇勿追。說如果我們的革命繼續前進,就會引起美國的直接干涉。所以我便于一九四八年十二月為新華社寫了《將革命進行到底》的元旦社論,后來又寫了《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這首詩,以鼓舞中國人民解放軍將士猛追窮寇,徹底肅清國民黨反動派的殘余勢力,將革命進行到底。”①陳有新:《領袖情·毛澤東與周世釗》,中央黨校出版社1997年版,第129頁。當然,毛澤東吸納、借鑒孫子“窮寇勿迫”思想,亦不刻意全作反面文章。在國共兩黨兩軍戰爭期間,毛澤東也運用過“圍三缺一,虛留生路”的戰法和“圍師必闕”“窮寇勿迫”的戰術。如解放大上海戰役中,毛澤東就指示陳毅等將領留海路讓國民黨殘軍逃跑。
(七)“不戰而屈人之兵”。毛澤東從《孫子兵法》中汲取古典兵學營養,接觸最早的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思想。據《毛澤東早期文稿》記載:早在湖南一師讀書時,青年毛澤東曾從清代魏源的《孫子集注序》中涉獵過孫子思想,其《講堂錄》有記錄:“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②《毛澤東早期文稿》,湖南出版社1995年第二版,第595頁。在現存的軍事文獻資料中,雖然沒有發現毛澤東直接引用和闡發“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論述,但靈活運用這一思想的戰略戰術并不鮮見。僅以解放戰爭為例:
1948年10月,我人民解放軍在戰場上取得全面勝利。正在捷報頻傳之時,黨中央所在地西柏坡卻突然出現險情。10月下旬,蔣介石及其派駐華北的“剿總”總司令傅作義發現華北解放軍主力已到晉北和冀東作戰,留在保定至石家莊沿線以及西柏坡周圍的解放軍兵力比較單薄,因而調集了大批國民黨軍,向距離西柏坡僅有150里地的幾乎是一座空城的石家莊進擾,并妄圖占領西柏坡,以此局部“勝利”來刺激一下早已離散了的軍心。在這種險情面前,毛澤東迅速從軍事上做出了迎擊敵人的部署。同時,注意發揮新華社新聞武器的“攻心”作用。10月25日,毛澤東為新華社修改審定了一篇電訊稿,第一次公開揭露了“蔣傅軍決定集中九十四軍三個師及新二軍兩個師,經保定向石家莊進襲”的陰謀;10月27日,毛澤東為新華社撰寫了題為“華北各首長號召保石沿線人民準備迎擊蔣傅軍進擾”的電訊稿;10月29日,毛澤東又為新華廣播電臺撰寫了一篇口播稿,指出:“我保石線兩側各縣……廣大人民群眾,均已完成作戰準備,等待著敵軍到來,配合正規軍大舉殲敵”;10月31日,毛澤東還為新華社撰寫了題為“評蔣傅軍夢想偷襲石家莊”的評論。毛澤東在一周內親自撰寫或修改定稿的這幾篇新聞稿,勝似千軍萬馬,在已成驚弓之鳥的蔣傅軍官兵中產生了強大的威懾力量,使敵人未敢輕舉妄動。毛澤東把新聞輿論攻勢與軍事謀略運籌結合起來,作為“不戰屈人”手段,“一支筆客勝三千毛瑟精兵”,一舉粉碎了蔣傅軍偷襲石家莊的陰謀。
遼沈戰役、平津戰役、淮海戰役“開始后,國民黨軍敗局已定,其內部矛盾加劇,這就為我“不戰而屈人之兵”提供了有利條件。遼沈戰役,國民黨軍隊有曾則生部起義、鄭洞國部投誠;淮海戰役中,有何基豐、張克俠、廖運周等部起義,孫良誠、趙壁光、黃子華等部投誠;平津戰役中,在我軍發出了《敦促杜聿明等投降書》后,二十天內就有14000余人來降。在我大軍包圍北平,天津守敵陷入絕境的情況下,人民解放軍同樣采取了“先禮后兵”的政策,勸告平、津守敵接受和平解決,或戰或降,任選其一。當天津守敵拒絕投降時,我軍即以戰斗方式全部殲滅該敵,迫使北平守敵接受了和平解放的敦促,使文化古都以兵不血刃的方式回到了人民手中。平津戰役勝利結束后,我軍為了集中力量解決國民黨殘余力量,對綏遠國民黨軍隊有意讓其暫時存在,在保留一段時間之后,待條件成熟將其和平改編。1949年3月5日,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第七屆中央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作報告時,對不流血的斗爭方式,即“不戰而屈人之兵”作了專門闡述。毛澤東說:“遼沈、淮海、平津三大戰役后,國民黨軍隊的主力已被消滅。國民黨的作戰部隊僅僅剩下100多萬人,分布在新疆到臺灣的廣大的地區內和漫長的戰線上。今后解決這100多萬國民黨軍隊的方式,不外天津、北平、綏遠三種。用戰斗去解決敵人,例如解決天津的敵人那樣,仍然是我們首先必須注意和必須準備的。人民解放軍的全體指揮員,戰斗員,絕對不可以稍微松懈自己的戰斗意志,任何松懈戰斗意志的思想和輕敵的思想,都是錯誤的。按照北平方式解決問題的可能性是增加了,這就是迫使敵軍用和平方法,迅速地徹底地按照人民解放軍的制度改編為人民解放軍。用這種方法解決問題,對于反革命遺跡的迅速掃除和反革命政治影響的迅速肅清,比較用戰爭方法解決問題是要差一些的。但是,這種方法是在敵軍主力被消滅以后必然地要出現的,是不可避免的;同時也是于我軍于人民有利的,是可以避免傷亡和破壞。因此,各野戰軍領導同志都應注意和學會這樣一種斗爭方式。這是一種斗爭方式,是一種不流血的斗爭方式,并不是不用斗爭可以解決問題的。綏遠方式,是有意地保存一部分國民黨軍隊,讓它原封不動,或者大體上不動,就是說向這一部分軍隊作暫時的讓步,以利于爭取這部分軍隊在政治上站在我方,或者保持中立,以便我們集中力量首先解決國民黨殘余力量中的主要部分,在一個相當的時間之后(例如在幾個月,半年,或者一年之后),再去按照人民解放軍制度將這部分軍隊改編為人民解放軍。這是又一種斗爭方式。這種斗爭方式對于反革命遺跡和反革命的政治影響,較之北平方式將要保留得較多些,保留的時間也將較長些。但是這種反革命遺跡和反革命政治影響,歸根到底要被肅清,這是毫無疑問的。”①《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五卷,《人民解放軍永遠是一個戰斗隊又是一個工作隊》,軍事科學院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版,第513—514頁。一言以蔽之,毛澤東說的“天津方式”就是“以戰屈敵”,而“北平方式”(和平解決)和“綏遠方式”(暫時讓步)雖有區別,但總體上是軍事打擊威懾下的“不戰屈敵”。至此,人民解放軍在強大軍事壓力和迅速殲滅了一切敢于頑抗之敵后,又用和平方式解放了綏遠、長沙、昆明、四川西部、新疆和西藏等廣大地區。這個歷史時期的“不戰屈敵”雖然與孫子時代的“不戰而屈人之兵”不可同日而語,但其思想是相同相融的,充分體現出不以力勝而以智勝的思想在毛澤東靈活機動戰略戰術中的運用,體現出“不戰而屈人之兵”原則在當代戰爭實踐中的積極作用和寶貴價值。
〔1〕毛澤東軍事文集[M]第一至第六卷.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
〔2〕毛澤東選集[M]第一至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1.
〔3〕毛澤東文集[M]第一至第五卷.人民出版社,1996.
〔4〕毛澤東書信選集[M].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
〔5〕林伯野,韓培基,申轍,張云勛.毛澤東軍事辯證法思想新探[M].解放軍出版社,1987.
〔6〕劉繼賢,張全啟主編.毛澤東軍事思想原理[M].解放軍出版社,1995.
〔7〕董志新.毛澤東品孫子兵法[M].北方聯合出版傳媒(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萬卷出版公司,2015.
〔8〕薛澤石.跟著毛澤東學史[M].紅旗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