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漢文
江蘇師范大學,江蘇 徐州 221000
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原則由絕對到相對的發展,見證了西方所有權社會化的歷史轉變。本文試以之為線索,采用歷史分析的方法,通過追溯該原則的產生與發展歷程,分析所有權理論的轉變,介紹德國《魏瑪憲法》率先對資本主義私有制作出限制的創舉和所有權社會化的影響。學習《魏瑪憲法》勇于變,為萬民謀福祉的法治精神,并吸取其經驗教訓,對于我國法制建設有著良好的借鑒意義。
所有權絕對原則植根于羅馬法上深刻的“個人主義”法權觀念,它最早在1215年英國《大憲章》中出現成文形式的身影。《大憲章》確立了如果被征稅人不同意,國王就不能征稅的原則,以此限制國王巧取豪奪的權力,從而保護臣民私有財產。而歷史上第一次以憲法形式確立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原則的,是1789年法國《人權宣言》。該宣言第17條規定:財產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權利,除非當合法認定的公共需要所顯然必需時,且在公平而預先賠償的條件下,任何人的財產不得受到剝奪。隨后,該原則在資本主義世界被廣泛認可,各國立法都對此予以確認。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1789年《人權宣言》在闡述“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原則時以公共利益需要為界限,但是當時自由開放的思想文化氛圍著重強調個人本位、權利本位,加上自由資本主義時期國家干預少之又少,難以實現對所有權絕對原則的有效約束,以至于公共利益保留的規定不能被看作對私有財產的限制,只是當時法制繪卷上的零星點綴罷了。
進入資本主義壟斷階段后,社會生活更加復雜,沖突不斷,其中尤以個人權益與社會利益矛盾最為尖銳。所有權絕對原則導致的消極后果凸顯在兩個方面,一是侵害他人合法權益,二是阻礙社會經濟發展。
我國學者趙文洪先生認為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原則在事實上維護著一種非人道的社會結構。“一方面是極端富有的少數資產者,另一方面則是極端貧困,極端勞苦,處境悲慘的廣大勞動者、無產者。”[1]富人因其優越的經濟地位而掌握話語權,在該原則下,廣大勞動者和無產者受到剝削卻無力反抗;所有權絕對的自由屬性不要求所有權人承擔任何義務。不受控制的財產使用權和任意處置權,甚至會導致濫用或糟蹋物品的情況出現。“一方面是富而田連阡陌者,任意使田地荒蕪,坐擁廣廈萬間者,任意使房屋空廢,另一方面是廣大勞苦之勞動者無田可耕,無房屋可住。”[2]如此閑置社會資源是一種巨大的浪費,忤逆社會化大生產的發展潮流,最終將阻礙資本主義的發展。
上述情況在客觀上要求國家干預經濟生活,并對絕對的個人權利加以限制。但是當時的法律制度建立在所有權絕對主義基礎上,自身固有的滯后性難以回應社會需要。在時代呼喚下,所有權社會化思想應運而生——德國人耶林提出了有關所有權的新思想:我們不能僅從個人利益,而應從社會福利中去尋找所有權的根據。所有權雖然歸屬于個人,但是其行使應當受到限制,必要時讓步于社會公益。還有學者認為,從“合目的性”的角度分析,法律確認所有權的初衷是希望所有權在自由的立場上被有益地、合理地運用,而所有權絕對原則導致的權利泛濫不符合法律期望。
德國通過十一月革命建立起德意志領土上第一個民主共和國。新國民議會在象征自由與民主的魏瑪小城通過了《魏瑪憲法》。這部憲法是所有權社會化運動中在實在法領域誕生的第一個重大成果,其中第153條規定:所有權,受憲法之保障。其內容及限制,以法律規定之。自此所有權絕對原則得到了修正,所有權正式被附加上公共福利義務。
限制所有權的目的主要是為了保護私益和社會公共利益。前者體現為禁止濫用權利原則的確認,這將有助于解決有關所有權的利益沖突。而民法中規定的相鄰關系,體現了對所有權的鄰人或關系人的保護;后者表現為新憲法對社會經濟權利的關注,一是大力推行義務教育,使公民不因貧困而輟學。二是通過國家福利實現對弱勢群體的撫恤,確保人民的生存權。所有權社會化還要求國家加強對經濟生活干預。如《魏瑪憲法》第156條規定:聯邦得依據法律,照公用征收之規定,將私人經濟企業之適合社會化者,予以賠償收歸公有。隨著自由競爭資本主義階段過渡到壟斷資本主義階段,傳統觀念中“守夜人”的國家形象已經不符合社會生活的要求,消極政府開始向積極有為政府轉型。
《魏瑪憲法》規定所有權負有社會義務,并強調社會利用,為帶有強制性的公權逐步調整私權創造了空間,國家對市場經濟活動的干預與協調成為可能。1923年德國總理施特雷澤曼上臺后抵制過量發行貨幣,并推出地產抵押馬克的貨幣改革政策,以減輕惡性通貨膨脹對德國社會經濟生活的影響。他精簡政府機構并加征稅費,利用國家強制力對工業進行集中和改組。隨著國家壟斷資本主義的發展和對經濟干預的增強,德國經濟走向復興,“相對穩定時期,魏瑪共和國的工業生產指數、農產品產值、對外貿易額等達到甚至超過戰前水平,社會經濟生活也發生顯著提升。”[3]
在自由資本主義思想影響下,十九世紀德國的文
化教育氛圍開放而自由。《魏瑪憲法》施行后,德國為了謀求本民族利益,擴大自身影響力,逐漸強化“國家意志”和民族主義觀念,對文化和教育采取強制統一的態度,國家干預的范圍延伸至文化教育領域。喬治·凱興施泰納的觀點得到官方認可:“國家設立公共學校的目的——也就是一切教育的目的——是培養有用的國家公民。”[4]一夜之間知識分子狂熱的愛國情緒失控,普通德國民眾也開始習慣于稱呼自己為“德意志人”。后來這種擁護自己民族的情緒變質,更像是一種危險的愛國主義,成為二戰爆發的誘因之一。
國家干預經濟的尺度是難以把握的。如果國家掌握了社會經濟生活的命脈,而又沒有相當的權力對國家干預進行有效的監督與制衡,那么國家權力很可能因掌握過多社會資源而失控般擴張。納粹上臺以后,運用手中的政治經濟權力橫征暴斂,掠奪公民私有財產,由此引發了限制公權力的思考。正如日本法學家大須賀明所說,“對于社會權和自由權的共同關注,如同車子的兩輪,構成了20世紀憲法最基本的特征。”[5]
《魏瑪憲法》之前,基于自由主義的立場,各國憲法宣布“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以保障私人財產權。繼《魏瑪憲法》后,世界各國開始限制私有財產并強調所有權的社會義務,“所有權的濫用開始受到限制,這是資本主義法治發展史上現代法制區別于近代法制的重要標志。”[6]社會民主主義的觀點使《魏瑪憲法》與以往各國憲法相區別,成為現代憲法的開端。它第一次以成文憲法的形式確認了所有權社會化的成果,由此實現了從近代憲法到現代憲法的轉變。
[ 參 考 文 獻 ]
[1]趙文洪.對資本主義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原則的歷史考察[J].社會科學戰線,1998(4).
[2]梁慧星.物權法[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7.
[3]陳從陽.相對穩定時期的魏瑪共和國經濟略論[J].武漢大學學報,2015(5).
[4]凱興施泰納.工作學校要義[M].劉鈞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35.
[5]大須賀明.生存權論[M].林浩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
[6]張文顯主編.法理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