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貿易摩擦給中國農業發展帶來的思考

文｜《農經》特約觀察員 李國祥

進入2018年以來，中美貿易摩擦呈現出加劇態勢。3月23日，美國決定對進口鋼鐵和鋁產品加征關稅，對中國利益造成嚴重損害。作為反制措施，4月2日中國決定對原產于美國的進口水果及堅果加征15%的關稅，對豬肉及其副產品加征25%的關稅。4月3日，美國政府依據301調查單方認定結果，宣布將對原產于中國的進口商品加征25%的關稅，涉及中國對美出口商品大約500億美元規模。作為反制措施，4月4日中國商務部宣布將對包括原產于美國的大豆等農產品在內的同等規模進口商品加征25%關稅。中國反制美國進口農產品除大豆外，還包括玉米、小麥、高粱、棉花、牛肉。

如何看待對進口美國農產品加征關稅

入世后，中國農產品進口規模不斷擴大，大豆等一些農產品進口增長速度快。2017年，中國農產品進口1258.6億美元，比上年增加142.9億美元，名義增長12.8%。

如何看待中國農產品進口？有人認為中國進口農產品，相當于中國進口土地和水資源，這些農業資源在中國是極其稀缺的，在經濟上對中國是有利的；中國進口農產品增加了國內農產品供給，解決了農產品供求缺口的矛盾。也有人認為中國進口農產品沖擊了國內農業生產，給農民和相關主體造成了利益損害，加劇了中國農業產業安全風險。

客觀來說，中國大規模進口農產品有利有弊。近年來，大規模農產品進口既有國內客觀需要的，即人們生活水平提高更好地滿足國內消費需求必須主動進口的；也有國內供給已經偏多，但由于各種原因導致國際國內農產品市場價格差異帶來不是客觀需要的進口，屬于被動進口。如2017年中國進口玉米283萬噸，進口豬肉122萬噸，不一定是客觀需要的。2017年，中國玉米庫存水平很高，國內千方百計去庫存，政府花大量補貼引導農民減少玉米種植；國內市場生豬和豬肉供給過剩，價格大幅度下跌。盡管國內玉米和生豬供給偏多，但是仍然進口，這勢必加劇國內供求矛盾。因此，目前國內農產品供給充裕，而農產品進口仍然快速增長，這應當屬于不完全正常的現象。

對進口農產品加征關稅，有助于緩解農產品階段性供給過剩矛盾。以玉米酒糟為例，自2016年1月12日商務部決定對原產于美國的進口干玉米酒糟進行反傾銷反補貼立案調查，到2017年1月11日商務部最終裁定原產于美國的進口干玉米酒糟存在傾銷和補貼，中國對進口玉米酒糟采取反傾銷反補貼措施，成效不斷顯現。2015年中國進口玉米酒糟（DDGs）682.1萬噸；2016年中國進口玉米酒糟（DDGs）下降到306.7萬噸，比上年減少55.1%；到2017年進口玉米酒糟（DDGs）下降到39.1萬噸，比上年減少87.3%。只要中國在農產品國際貿易中采取救濟措施，就一定會起到緩解進口壓力的作用。

除玉米酒糟外，截止到2018年4月下旬，中國已經決定對原產于美國的水果堅果、豬肉、高粱等采取反制措施或者救濟措施，這對于緩解相應的中國農產品供求矛盾是有積極意義的。如果中美貿易摩擦進一步升級，中國在更多農產品上采取反制措施，總體上對改善農產品供求關系同樣會起到積極作用的。

如何看待美國農產品大量出口到中國市場

為什么中國農產品進口快速增長？社會普遍認為是因為國外農產品生產成本低、價格低，而國內農產品生產成本高、價格高。這種認識既正確，又不完全正確。

我們必須承認中國多數農產品生產成本高，因此價格自然也相對較高，這是由于中國農業資源稟賦不占優勢。但是，進口農產品價格持續低迷，是否就一定是進口國農產品成本一直都比較低？

查閱美國農產品成本收益資料不難發現，美國糧油棉生產者時常遭遇虧損。這就是說美國農民生產出來的農產品按國際市場價格出售，在經濟上是得不償失的。

中國國內生產的小麥是能夠保障國內消費的，但多年來中國都會從美國進口一定數量的小麥。2017年，中國進口美國小麥約150萬噸。美國把小麥出口到中國市場，美國農民是否就一定盈利？美國農產品成本收益資料顯示，從2011—2016年，美國小麥生產每畝凈利潤為負數的有4年，且虧損程度呈現出擴大態勢。2013年，美國小麥生產每畝凈利潤為-25.9元。到了2016年，美國小麥生產每畝凈利潤為-100.6元。小麥生產者長期面臨虧損狀況，但美國仍然是小麥生產大國和出口大國。

美國小麥生產者長期遭遇虧損，但仍然是世界上主要出口大國，這應該與美國政府實施扭曲生產與貿易政策直接相關。除小麥外，美國玉米、花生和棉花等生產也長期遭遇虧損狀況。即使是大豆，美國采用轉基因品種生產，但美國豆農也偶爾遭遇虧損。美國主要出口農產品虧損生產，且大量出口到中國市場，是典型的扭曲生產和貿易的表現，中國完全可以采取反傾銷措施。但是，中國從中美貿易大局出發，一直沒有專門針對美國采取相應措施。當然，這是國際貿易實踐中互利互惠互讓的通常做法。

美國以相對較低的價格把國內過剩的農產品出口到其他國家市場，必然造成外國市場扭曲，造成不公平競爭格局。中國也不例外。中國從美國進口的農產品種類多種多樣，不僅包括糧油棉等大宗農產品，而且包括豬牛羊肉等畜產品和水產品，還包括干鮮水果堅果等小宗農產品。美國曾是中國最大農產品進口國。2017年，中國從美國進口農產品規模略低于巴西，居第二位，達到240.8億美元，占中國進口農產品金額的19.3%；中美農產品貿易逆差164.2億美元，占中國農產品貿易逆差33%。美國多種農產品大量以相對較低價格出口到中國市場，必然引起中國國內農產品市場價格的連鎖反應，并進一步影響到中國農業發展環境。

中國大豆年產量曾經超過2000萬噸。入世后，外國大豆大規模快速進口，使國內生產萎縮，盡管中國一直試圖發展大豆生產，但效果有限。近年來在國內玉米價格出現波動情況下，國內大豆生產有所恢復，但產量增長仍然低于進口數量增長。2017年中國大豆產量1455萬噸，比上年增產12.4%，而中國進口大豆9553萬噸，比2016年增加1161噸，增長13.8%；國內大豆產量增長速度比進口量增長速度低1.4個百分點。

美國是中國大豆進口的主要來源國。2017年中國從美國進口大豆3286萬噸，占中國進口大豆的34%；中國從美國進口大豆140億美元，占中國進口大豆金額的35%。如果中美貿易摩擦升級，中國把進口原產于美國大豆作為反制措施，勢必給中國大豆產業帶來更加有利的發展環境。其他農產品也與大豆類似，因此中美貿易摩擦在農業上只會損害美國利益，對中國農業發展來說是機遇。

中美貿易摩擦帶給中國農業發展的啟示

入世以來，中國農業受國際市場沖擊越來越大，一些農產品生產出現了萎縮，一些農產品進口規模增長速度明顯快于國內生產增長速度。2017年，農產品進口增長速度是中國農業名義增長速度的4倍多。入世后，中國農產品國際貿易逆差不斷增加，2017年農產品國際貿易逆差超過500億美元，比上年增長30%多。

盡管入世后中國農業對外開放受到了不利影響，但農業作為國民經濟的一個產業，不可能封閉起來“獨善其身”。從最終結果來看，由美國單方面挑起的中美貿易摩擦必將以協商“收場”。從長遠來看，中國農業發展必須著力提高農業對外開放水平，抓住新一輪農業科技革命機遇，多途徑提高中國農業國際競爭力。

提高中國農業國際競爭力，既要通過加大農業科技創新等途徑降低農業生產成本，又要采取更有針對性的切實有效措施提高中國農產品品質和衛生安全保障水平。要讓相對較高成本和價格的國內農產品在市場上具有競爭力，必須在品種選擇和品質提高等方面做文章。就糧食來說，稻谷和小麥供給重在提高品質，通過擴大綠色優質專用供給，保持相對較高價格，確保生產經營者獲得合理收益。玉米重在提高單產水平、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大豆重在促進食用豆類擴大生產，油用大豆主要依賴進口滿足需要。

提高農業對外開放水平，按照資源稟賦條件和提高國際競爭力布局國內農業產業發展的同時，適度進口農產品是需要的，是不可避免的，關鍵要堅定地推動農產品進口多元化發展，降低農產品進口對單一出口大國的依賴。

提高農業對外開放水平，還要建立健全農業貿易政策體系，加強國際農產品市場監測預警，密切關注進口國農業補貼等支持政策措施，及時采取反傾銷反補貼和保障措施，進一步加大農產品反走私綜合治理力度，維護農產品更加公平合理的國際貿易秩序，保護中國農民利益。

當今世界農業正在尋求如同互聯網一樣的顛覆性技術創新，突出表現為將生物技術、信息技術和納米技術等高新技術融合解決人類長期面臨的糧食安全和生態安全不可兼顧等突出矛盾。以美國為例，美國農業部下屬的國家食物農業研究所近年來加大投入力度支持以信息技術為引領的綜合性突破技術研究開發，取得明顯成效；今年2月22日，美國農業展望大會專門研討基因編輯技術發展前景和政策配套問題。

美國1994年開始允許轉基因農作物生產上市，后來影響世界，一些出口大國因種植轉基因作物競爭力更強。到2017年，全球轉基因作物種植面積超過1.8億公頃。有研究表明，1995—2014年期間轉基因技術的采用使化學農藥減少37%，作物產量增長22%，農業生產者利潤增長68%。

中國沒有將引入外源基因的轉基因技術應用于糧食生產，大豆水平等單產普遍相對較低，成本相對較高，國內大豆生產萎縮后恢復難度很大，目前滿足國內需求主要依賴進口。

近年來，基因編輯技術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基因編輯技術將會廣泛應用于所有農產品生產領域，將打破現有轉基因技術主要應用于人類不直接食用的玉米、大豆、棉花和油菜籽等的局限，育種效率和精準性更高，可以顯著地縮短研發和培育品種時間，延長優良品種性狀退化時間，在抗蟲抗病、水資源有效利用、減少氮磷水體污染等方面更符合人類需要。更為重要的，通過基因編輯技術生產的糧食能夠更好地滿足消費者對品質的更高多樣化需要。因此，基因編輯技術對糧食安全具有更加全面和長遠的影響。

未來，中國因居民動物源性食物消費需求不斷增長將帶來玉米和大豆等飼料糧需求保持較快增長。出于安全性原因，中國沒有采用引入外源基因的轉基因技術育種，玉米和大豆單產水平相比普遍采用轉基因品種的美國巴西等出口世界大國要低很多，特別是大豆單產水平僅有使用轉基因技術品種的大約1/3。如果中國基因編輯技術培育作物品種取得進展，這對于提高中國大豆單產水平，避免中國大豆產需缺口進一步擴大等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