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桂林
(湖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2016年10月,徐華炳撰著的《溫州海外移民與僑鄉慈善公益》(以下簡稱《僑鄉慈善》)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該書36萬余字,內容豐富,資料翔實,不單是海外移民研究的新成果,也體現了當代學者開拓華僑華人研究新園地、構建慈善史研究新體系、彰顯慈善精神旨趣的努力。①
如果將《僑鄉慈善》一書置于長時段的學術史中去觀察,也許可看到近年來華僑華人史與慈善史研究的進展與趨向。總結該書的創獲,不僅有助于推進溫州海外移民研究本身,對華僑華人慈善史研究也具有一定的啟發意義。緣此,本文擬在賡續其主題的基礎上,談談華僑華人慈善史研究的若干問題。
一
《僑鄉慈善》是一部很有特色的專著,它力圖在理論上對華僑華人慈善進行通盤思考,在學術實踐上對溫州海外移民的慈善公益捐贈進行貫通古今的敘述。全書共三編十章。第一編三章,從宏觀層面論述了溫州移民傳統、近代開埠后溫州海外移民的歷程與特征、溫州海外移民的基本形態及其新情勢等,較為系統地梳理出溫州海外移民史的演變脈絡;第二編三章,聚焦于溫州海外移民的群體特征,分析現當代溫州新移民的出國與職業選擇、留學移民的特點與貢獻、移民家族的分布與影響等,從多維度、多層面進行了深層解讀。第三編四章,先對溫州華僑慈善捐贈進行文本解讀,并考察溫州僑胞捐資興學情形,再以縣域、人物為中心作個案分析與實證研究,通過研究溫州海外移民歷史進程中有代表性的縣、鄉來把握溫州僑鄉慈善公益事業的傳承與發展,初步構建起一個近代以來溫州僑鄉社會慈善公益事業發展的譜系。此外,兩個附錄為正文補篇,也不無裨益。
就研究路向而言,華僑華人慈善是華僑華人研究的延伸與拓展。百余年來,隨著世界經濟和國際政治的變遷,國內外學界對華僑華人問題的關注時有盛衰,大致出現了四個高潮階段。20世紀80年代以來,華僑華人研究在整體史、專題史及國別史三方面繼續推進,如華僑華人通史的編纂、華僑華人的宗教信仰及社團、華僑華人與僑鄉社會轉型、華僑華人與中外文化交流等都有豐碩成果。[1]而華僑華人慈善研究,是近些年來學界開始探索的新方向之一,尤以新加坡學者李志賢的成果最為矚目[2],然國內學者鮮有問津[3]。就華僑華人在海外生存發展的時空而論,華僑華人慈善組織歷史悠久,影響深遠,在海外華人社會建構中具有重要地位,也成為華僑華人在跨國越界的互動與合作中的紐帶與橋梁。由此出發,華僑華人慈善研究既可探尋華僑華人在僑居國管理運作慈善組織的形態,還可由此勾連華僑華人在僑居地與國內祖籍地及僑鄉社會的關系,成為理解華僑華人異域生存的一把鑰匙。
從學術理路的角度來觀照,《僑鄉慈善》體現了作者在華僑華人研究領域探索的延伸。溫州是中國著名的僑鄉之一,作者得地利、人和之便,較早注意并充分利用這一地域資源,對溫州海外移民及僑鄉社會變遷進行了多維度探究,取得了重要成果。在研究過程中,作者關注到溫州人從“商行天下”到“善行天下”的轉變與跨越,聚焦于溫州僑鄉社會的慈善公益事業,通過對溫州僑胞的慈善捐贈進行考察梳理與實證分析,揭示出其歷史貢獻與特點。通讀全書,以下幾點令人印象深刻。
一是將溫州僑鄉慈善捐贈的整體考察與重點縣域華僑及典型人物的個案分析有機結合起來,兼顧到僑鄉慈善公益事業的“面”與“點”。論著將研究對象定位為溫州海外移民,所指涉的不只是華僑個人,也涵括了華僑團體,既有實力雄厚的商業巨子,也有靠小生意謀生的普通僑胞,這讓我們切身感受到,慈善捐贈是海外僑胞愛鄉情結的生動體現,家鄉繁榮是海外華僑華人的一種共同期盼。
二是將解剖溫州僑鄉社會慈善公益事業的“內在肌理”與分析刺激其發軔發展的“外來因素”有機結合起來,從而把對僑鄉慈善公益的敘述置于廣闊的社會經濟及文化背景乃至國際環境之中。如第一、二編論述溫州海外移民的歷史及其群體特征,突出了晚清溫州開埠和新中國改革開放這兩大歷史背景,揭示出溫州僑胞慈善捐贈的外在因素;同時,考察了溫州海外移民的職業選擇及捐贈行為與動因,認為家國情懷與桑梓情結是其慈善捐贈的內生動力,文教事業、基礎設施建設及賑災救濟成為溫州僑鄉慈善公益事業的三大領域。[4]
三是將華僑華人慈善捐贈的歷史場景的還原再現與現實意義的提煉升華有機結合起來,立足于歷史經驗,引導當下慈善公益事業向前邁進。在全面分析的基礎上,該書最后總結了溫州慈善事業的發展經驗,提出培育現代慈善理念、優化慈善環境、健全慈善組織形式是進一步發展溫州僑鄉慈善公益事業的必要選擇,[5]從而最終實現溫州人從“商行天下”到“善行天下”的跨越。
二
開展華僑華人慈善研究,理應是華僑華人歷史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亦是中國慈善史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秲S鄉慈善》一書專注于海外移民在僑鄉故土的慈善公益事業,不僅拓展了華僑華人歷史研究的新園地,也彌補了中國慈善史研究領域的薄弱之處,其意義不言而喻。然而,國內的華僑華人慈善研究整體而言,起步相對較晚,目前雖已有些成果,但也存在一些缺陷與問題。
一是文獻資料挖掘利用不夠充分?,F有研究主要利用華僑華人海外善堂自刊的紀念特刊、征信錄、報告和報刊資料等,忽視了對政府部門檔案資料、碑刻及譜牒資料的系統收集與利用,一些有影響的僑領及華人善堂董事的口述史也未展開。在外文文獻方面,除偶有征引英語文獻外,馬來語、越南語、西班牙語等小語種資料很少利用。這很可能造成研究視野不開闊,相關問題探討淺嘗輒止。
二是研究對象、時段不夠平衡。在研究內容上,現有研究論著主要聚焦于新加坡諸善堂、泰國報德善堂[6],其他地區、其他慈善團體的研究則明顯滯后,很不充分。同時,現有研究很少探討華僑華人善堂與僑領、商會、會館、宗親組織及其他華人社會的關聯度及其互動,很少論析不同國家與地區善堂等慈善組織及其活動的異同,也很少關注海外華僑華人善堂與國內善堂之間的關系。在研究時段上,多側重于20世紀中后期,而忽視清末及民國時期的探討。這樣,不僅缺乏對各慈善組織的演變脈絡、運作形態、管理制度變化的動態觀察,不利于海外華僑華人慈善事業的整體性研究,而且也在整體上制約了華僑華人慈善史研究的廣度與深度。
三是問題意識不夠凸顯。近年來,國內學界有關華僑華人慈善研究逐漸升溫,論著數量也有所增多,但其中一些成果缺少明確的問題意識,并未達到應有的研究深度。大部分成果偏重史事梳理、史實重建,而缺乏理論創新、學術探索的意識,或是偏于善堂慈善活動的描述而欠缺深層次的分析。
三
展望未來,華僑華人慈善作為華僑華人史、慈善史研究的新園地,上述研究缺陷又彰顯其尚有較大的發展空間,故而可期待更多的學者來繼續開拓、耕耘。具體言之,在今后的研究中,可從以下四個路徑進行學術探尋。
一是加大資料建設力度,加強相關史料的搜集整理。如華僑華人善堂各種紀念特刊、征信報告、檔案、碑刻、譜牒以及僑批文書,都值得充分發掘利用。二是縱向考察海外僑居國華僑華人慈善史的發展脈絡?,F有成果多為分時段、分專題研究,而缺乏對華僑華人慈善歷史全進程的縱向梳理,且對各僑居地的關注度也很不均衡,亟需下大力氣研究以圖改觀。三是橫向探討海外華僑華人慈善與華人社會網絡、與國內僑鄉社會的關系。由于華僑華人研究范疇較為特殊,需注意橫向的區域集散效應圈(即以僑鄉本土為核心層次,港澳臺為中間層次,海外為外圍層次),將華僑華人慈善放在世界大局中去考察,把握其本質特征,這才有助于研究推向深入。四是以全球史的視角來加強華僑華人慈善史研究。一些華僑華人善堂由在地社區擴展至跨區域的社團組織,逐漸突破方言群的限制,并通過經濟、文化與多元認同來實現全球網絡的建構。[7]這也意味著,以華僑華人善堂為組織連接點,以全球史視野來探討華僑華人慈善發展史有其可能,相關研究或將別有洞天。
[注釋]
[1]李安山:《中國華僑華人研究的歷史與現狀概述》,周南京主編《華僑華人百科全書》總論卷,中國華僑出版社,2002年,第997-1029頁。
[2]如,李志賢:《新加坡潮人善堂溯源—兼論其在早期移民社會的建構基礎》,饒宗頤主編:《潮學研究》第11輯,汕頭大學,2004年;李志賢:《慈善事業、宗教儀式、社群認同:新加坡潮人善堂信仰的三元互動模式》,賴宏編《第六屆潮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集》,澳門潮州鄉會,2005年;李志賢:《慈善事業與文化傳承:新加坡潮人善堂現代角色的二元化》,新加坡《亞洲文化》第29期,2005年;李志賢:《新加坡潮人善堂的宗教文化—做功德與扶乩儀式的觀察》,新加坡《亞洲文化》第30期,2006年;李志賢:《柳緣渡人:從宗教儀式看新加坡潮人善堂信仰的文化內涵—以“扶乩”儀式為例》,劉宏主編:《海洋亞洲與華人世界之互動》,華裔館,2007年;李志賢:《新加坡潮人善堂的慈善活動、宗教儀式與商業關系》,新加坡《亞洲文化》第33期,2009年;李志賢:《“香茶水”的信仰網絡—新加坡潮人善堂宗教儀式的觀察》,劉澤彭主編:《互動與創新:多維視野下的華僑華人研究》,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
[3]如,蔡蘇龍:《僑鄉社會轉型與華僑華人的推動:以泉州為中心的歷史考察》,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五章;任貴祥主編:《海外華僑華人與中國改革開放》,中共黨史出版社,2009年,第七章。
[4][5]徐華炳:《溫州海外移民與僑鄉慈善公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第141、110-117、275-277頁。[6]舉起要者,如林悟殊:《泰國大峰祖師崇拜與華僑報德善堂研究》,(臺)淑馨出版社,1996年版;鄭會欣:《恤死 救生 興學—泰國報德善堂的發展路向及其成功經驗》,陳三鵬主編:《第三屆潮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集》,花城出版社,2000年;等等。
[7]蔡志祥:《區域研究與國際視野:潮州、香港與東南亞》,行龍、楊念群主編:《區域社會史比較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