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 畔（敘事組詩）

水，是一種和心靈相關的神秘物質。

——題記

媽媽回來了

咚，哥哥像一束火把扎進河里

從水下的橋墩摳下一只只河蚌

他要把殼里的肉變成風帆

重新鼓起媽媽枯癟的臉龐

妹妹揚著藥方跑進鎮上的藥店

抓了三包認不出名字的藥材

回家路上采了兩朵鮮紅的野花

要把它變成媽媽快樂的臉龐

像晃蕩的水草 偷偷感激這場疾病

讓媽媽從打工的惠州被迫歸來

他們祈禱媽媽快快復康

又怕她像這河流 流向遠方

像云一樣專心地哭泣

在那潔白的溪流親吻大河的地方

坐著一尊小女孩的雕像

她像云一樣專心地哭泣

把兩行潔白的淚水注入波浪

曾經這里 溪流突然變成黑毛怪獸

一頭頂出千萬斤死魚

鵜鶘在污黑的泡沫里掙扎

老奶奶用竹竿拼命阻攔鴨子下水

那個叫艾蓮的小姑娘

逆著溪流找到了排污的麻紡廠

她講述陽光下魚兒們歡騰的故事

歌唱同伴用五彩石搭起的水下城堡

老板看不到她的存在

工人們拿錢打發她的哀求

她坐在轟隆隆的排污口

像云一樣專心地哭泣

她要用潔白的淚水

洗盡那黑臭的千軍萬馬

潔白的淚水落進消失的溪水

像鵜鶘在污黑的泡沫里掙扎

她哭了七天七夜

直到像云一樣倒下

人們找不到她的身體

直到交匯口長出一尊五彩石像

她用生命驅逐了黑心工廠

溪流漸漸露出了鵜鶘一樣的腰身

但她依然像云一樣專心地哭泣

要把每一個生命都洗成潔白的溪流

空巢

一個黑黝黝的男孩

著火般地沖進丘坡下的土房：

“爺爺爺爺，老師講了個

空巢老人的悲慘故事，

嚇得我沒放學就跑回來了！”

爺爺笑瞇瞇地摸摸孫子的頭：

“就算我的窩是那空蕩蕩的天，

不是有你這只歡快的小山鷹嗎？”

一個扎著蝴蝶結的小女孩

驚叫著飛進竹林中的磚房：

“外婆外婆，老師講了個

空巢老人的悲慘故事，

嚇得我扔掉課本就跑回來了！”

外婆不高興地捏捏孫女的耳朵：

“就算我的窩是那虛飄飄的河，

不是有你這只溫柔的小白鷺嗎？”

夕陽西下，男孩默默地爬上山岡

月亮升起，女孩在霧一般的波光里張望

他們在星星的眼睛里相遇

星星的光芒都化成了他們的淚珠

“哎，我的老師講了個可怕的故事……”

“唉，我的老師說得更嚇人。”

“要不……”男孩伸出手

“要不……”女孩撲哧一笑

一周后，男孩領著爺爺

住進了竹林中的磚房

在他們放心地盯著黑板的時候

兩個老人也用星星的目光彼此照看

把空蕩蕩的窩巢填成了萬鳥鳴翔的春天

廣州少年的來信

我不是在廣州的高樓里給你寫信

我是坐在彩泡飛舞的回憶里寫信凱弟

在吹過你家門前那條河的風里寫信 凱弟

在你笑得像貓叫的臉龐下寫信凱弟

我不是用廣州的簽字筆寫信 凱弟

我是用柳枝蘸上夕陽墨鋪開河流紙寫信 凱弟

從河蚌開啟的貝殼里吐出語言凱弟

把我們戲耍出的浪花當作標點凱弟

我不是在廣州的喧囂里寫信 凱弟

我是在田野的蒼茫和群山的靜穆里寫信 凱弟

把摘過的橘子當詞組把割過的稻行當句子 凱弟

把白鶴突降和飛狐的艷紅當沸騰的情感 凱弟

我不是在廣州的霓虹里寫信 凱弟

我是在貓頭鷹拍碎的月光里寫信凱弟

把星星的隊伍當成語把仰望當比喻 凱弟

把那天晚上噴發的所有理想當結尾 凱弟

我不是在廣州的思念里寫信 凱弟

我是在你奶奶唱山歌時生動的皺紋里寫信 凱弟

在我們抬水的號子聲和鼓起的小肌肉里寫信 凱弟

把全村小伙伴為我做的竹鷹和艾葉粑當祝福 凱弟

我不是在城市和鄉村的遙遠里寫信 凱弟

我是在我的昨天和今天的邊界上寫信 凱弟

把我曾經的驕傲、虛榮和脆弱當時間 凱弟

把我現在的精神力量當簽名 凱弟

再厚的霧霾我也能望見星辰 嗅出泥土之香

再堅硬的馬路我也能踢出油菜花的漣漪

推開一堆堆名牌 我只想尋覓最簡單的微笑

透過慘白的臺燈 我的壓力會噴薄出奔騰的山巒

按照安排 我以為我是來拯救你的國王 凱弟

誰知道我阿盛才是那個真正的受助者 凱弟

謝謝你 我不再是一堵向上攀比的玻璃墻 凱弟

我已化身彎腰草 根須向大地深處進發 凱弟

河畔讀書屋

一片紅葉掉在河里

吻碎了一座三層白樓的倒影

那是天鵝村的小學

天鵝早已消失在傳說的天際

秋天像秋千一樣照常飛臨

秋千就是那光芒閃閃的河流

這個秋天它蕩來了一位外省老人

白發白須一身白色長衫

立在船頭的表情像一只天鵝

船上裝的不是傳說 而是三十箱書籍

“我在尋找鄉村的河流，

在每條河流的岸上都建一個讀書屋?！?/p>

他向村長頻頻鞠躬：

“請幫我在河畔建一間房子，

費用我出，書我買，未來孩子們來寫。”

喜出望外的村長 就在小學的偏角

用竹子搭了一間茅草屋

“哈，送你一座杜甫草堂?！?/p>

老人笑笑 掛上“河畔讀書屋”的牌子

噫 無門無鎖 書屋對所有人開放

孩子們像蜜蜂一樣從四面飛來

這是他們見到的第一個圖書館

他們把課外的每一根秒針

都撥向這噴著墨香的絢爛花園

而那河流的睫毛 正徐徐拂來新的種子

校長抓住老人的手激動連連：

“這些留守的雜草野羊，突然愛上了學習?！?/p>

“太好了，他們肯定能考上縣城重點！”

“不，”老人望著遠方沉思喃喃，

“我希望他們變成這閃閃發光的河流?！?/p>

不在室內 不在陰暗

孩子們捧著書 走向河邊

在竹林中 在草地上 在大雁的隊列下

在鯉魚偷偷躍出的浪花邊

在遠處青山和身邊金黃的稻田間

讀中國古代英雄的故事

讀日月星辰運轉的秘密

讀哈利·波特戰勝自我的征程

讀青銅葵花苦難相依的溫情

讀人類未來的三十三張臉龐

讀所有 所有像河流一樣閃光的心房

像群山一樣默讀 像天空一樣朗讀

像水蜘蛛浮在水里一樣輕讀

像黃牛哞哞叫一樣重讀

像翠鳥掠過陳娜的睫毛一樣快讀

像它的尖嘴刺進河流一樣精讀

坐讀 站讀 走讀 手舞足蹈讀

單讀 偎依讀 小組讀 集體共讀

讀出笑 讀出淚 讀出悲憫 讀出夢想

讀出真理 讀出自己 讀出精神力量

讀出劍齒虎 讀出AI人 讀出時空糾纏

像馳奔的山巒抑揚頓挫

像掛滿丘陵的橘子聲情并茂

像祖先的凝視騎著云雀躍上穹蒼

像燈籠草的觸須拂去昨天的怨懟

像這河流 把我們的相視一笑洗得晶瑩發亮

更亮的 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眼睛

他們佝僂著枯萎的身軀 爬上白菜堆砌的神壇

用蘿卜雕出龍鱗 用玉米穗編織鳳羽

提起自家孫子的頭 放進他們的目光

但那天空 被孩子們悄悄飛成了河流

有一天 老人像一只羊走進遠方的白云

一連五天不見身影

當他踏著夕陽的凝眸歸來

臉上爬著血痕 衣衫破得像要飛翔

“疏忽了，我以為兩岸的星星都閃爍在我掌上。”

他帶上所有學生 鉆進寂靜的深山

撕開荊棘的血口 滑進一個被遺忘的村莊

在那里 一個八歲的男孩癱在床上

望著黑暗的天花板低低地哭泣

他們把他抱到陽光下 排著隊為他朗讀

讀中國古代英雄的故事

讀日月星辰運轉的秘密

讀哈利·波特戰勝自我的征程

讀青銅葵花苦難相依的溫情

讀人類未來的三十三張臉龐

讀所有 所有像河流一樣閃光的心房

當春天歸來 男孩坐著輪椅

像一棵樹苗種在青青的河岸

但這是哀別的春天 他和同伴們捧書而讀

用瑯瑯聲把河流蕩向天空

浪花做的秋千上 站著老人和他的船

他在兩岸的書聲里飄向遠方

他要去尋找下一條河流

他要在新的河畔種下讀書屋

他像傳說中的天鵝飛逝

留下無數閃閃發光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