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秋菊組詩：害怕完美

文/鮑秋菊

凌晨四點

太接近辛波斯卡

她微笑的唇線，綻放如菊花

她輕閉的雙眼，猶如信徒

咖啡倒映著這張臉

和煙圈一樣揮發著熱度，所有的

時刻

都埋進深坑

凌晨四點

她輾轉反側，我也輾轉反側

我們為死者的信輾轉反側

我害怕這樣的完美

那些個靈魂，帶著鉛字外的命體

在危險區域搖晃

深陷在春季

像一只起飛的鳥兒

不限于陰冷

不限于玫瑰隱退

不限于疑惑和恐懼

為清晨

黃昏唱歌

美妙的音律

在花枝

樹梢上跳動

曲調沉溺，傾心

謎團一般沉寂

與美好

時光里

我害怕這樣的完美

托爾斯泰畫像

一百只眼珠，對應在眼眶里

它穿透冰石，刺中甲胄

天賦，磁性與魔力

集中在那里

白浪翻滾胡髭，糾纏掩埋

黝黑的臉膛

一圈一圈，誘發著神秘

它像被咬過的蘋果

充滿凹凸

預示著黑色火焰

催眠它

催眠這個蘋果

用宇宙之手撬開根須

把我的眼珠放進去

讓它活，幸福地活

讓它

從一百顆中多出二只

姐姐

我想哭，靜音般地哭

半臉遮掩地哭

很多眼淚不出聲地哭

不被看見地哭

哭出咸咸的海水，澆灌海子的青稞

夜色籠罩的德令哈是怎么了

草原盡頭，美麗的戈壁

兩手空空是怎么了

姐姐今夜被想起了，是怎么了

為什么有人誦讀它們時，哭會顫

抖而來

幸好，頭發足夠長

幸好，頭發足夠偏分

遮擋了哭

遮擋了偏狹的鼻梁，滾出與哭一

樣晶瑩的東西

遮擋了，另一位姐姐重返德令哈

通往不再哭泣的路上

雨天

她習慣躺在旅館的床上

靜止一方區域

刪除快走、奔跑、急轉彎

他說要來看她

他又說雨大天氣悶熱，不來了

她躺下，隔著玻璃

如雨一般墜落

墜入泥土，床榻

植物的根系

那些平鋪直述的話語

在窗外飄蕩

有一點點暖意

在河床跳躍，流淌

那么深情

卷入大地的巢穴

嗯

導航過了唐古拉山

通天河

雁門關

你說離我越來越近了

想來看我

告訴我

山頂終年積雪

河水水流湍急

途中有跌倒與攀爬

我應答“嗯”時

你的影子和手掌

跟了過來

你說車程和天氣

無法控制到達的時辰

我說，待到深秋時節

我去看你吧

你應答“嗯”時

月亮西下，薔薇的影子婉轉

仿佛“嗯”字

在空氣中蔓延，膨脹

漂浮，下墜

替代了一切過往與未知

夏末的詩

走過冬天的南莊，更珍愛這夏末

湊近樹干，才能看清

對節白蠟，根根相連，枝枝相繞

吸附大地的姿態，從蔥郁中吐露

鵝黃

必須繞著千年古樹走三圈

深呼吸，便有幸福感

青石流水，水塘游魚，河里倒影

談笑風生，樹下納涼

一群喜歡綠光的人

需要和古樹一樣

用枝干撐開枝葉邊界遼闊的昆曲

我不會摘下寂寞

再也沒有比這

更寂寞的了。寂寞到

蟲鳥的鳴叫

白云遠去

星星重現

寂寞到

她和她的影子

紫薇花下

重疊

給某人

他不想讓我知道

雨漏在雨窩里

寫詩，小說

他雙手撫摸，被雨水刷過的字跡

重現了她

“他曾經那般愛過她”

文字靠事件更近了一些

他把一個相似的她

用打包的方式郵寄

細節瑣碎

故事纏綿

立體，抽象

堅硬

像一座龐大的建筑物

伸展在云霄

內部卻灌滿了

漏洞的生活

相愛的一種

浪花向上，向前

異常地發出尖叫

來回蕩漾

此刻

多像兩具發酵的身體

糾纏在一起

不分彼此

我需要

我需要齊門簾的劉海

蓋住眼睛憂郁的藍，

蓋住額前傷疤的痂

我需要它是同色系

與原本的長發混為一體，

形成黑色區域

我需要它按照自己的形象

梳妝另一個我，抹掉虛構的鏡像

與冷遇的紅唇

最后

我需要睡著時，門縫擠出一束光

正好打在我的臉上，他的臉上

性感的，十分柔美

你那么小，卻那么洶涌

白花花的流水

仿佛還在堤壩

仿佛這些流水故意從黑里

涌出白

高出我

對著身體

發出哀樂

仿佛每一個器官

都在被流水吹奏

大馬灣的水草

從一滴水出發，極好看的河

大馬灣的人說，一年四季長流

內部裝滿喜悅

日起日落，稻田相連，鳥語花香

水珠串成溪流，水勢與河底的水草

順著一個方向，無限舒展

水草隨著氣泡，異常的生動與變化

難以覺察，猶如

我們的婚姻和愛情，日常區域的床單

口杯，牙刷，毛巾

掙扎之后，順勢朝著生活的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