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學 呂鵬
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發展戰略研究院、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
2000年以來,中國抓住信息化革命的機遇,市場、社會的轉型急劇加快。隨著我國科技創新的加快推進,新型企業和技術在經濟和社會領域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不僅帶動了經濟的發展,也推動了社會的進步。我國企業發起或支持的社會公益項目在過去十幾年里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和創新。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國家扶貧攻堅號召下,形成了一批有影響力的品牌項目,比如碧桂園的黨建扶貧、恒大的產業扶貧、阿里的“淘寶村”、騰訊的“為村”等,其共同點都是充分利用自身的商業優勢,發揮企業的社會價值。這種公益模式徹底顛覆了以政府和社會組織為主導力量的傳統公益模式,將始終在理論和實踐上缺位的企業角色找回來,并且置于核心地位,形成了“社會問題的企業方案”,充分利用企業的資源配置能力,帶動社會組織和政府的協同合作。這些創新經驗不僅可以使中國有效應對目前的社會問題,在全球領域也是頗有價值的前沿實踐。
數字時代是以技術革命為前提,以信息量倍增為特征的社會變革。與人類歷史上歷次技術革命的影響一樣,數字時代以技術革命為導火索,會逐步引發人類生產、生活乃至社會組織方式的深刻變革。但是,數字時代既然以“數字”為名,就具有顯著的時代特征,主要體現在信息以數字的方式快速產生和擴散,信息獲取的成本降低,速度指數型增快。這意味著,曾經因為信息獲取成本過高而依賴小規模甚至封閉式社群互動的社交和組織模式不再適用。得益于信息和交通技術的進步,人類社群互動的頻率、規模正成倍擴大。大規模的、臨時性的協作關系正在取代正式的組織間的伙伴或競爭關系。正因為如此,回應社會需求的方式和提供的方案也出現了本質的不同。因為,慈善公益正是為解決社會問題而生的,本質上代表了人類對自身問題或困境的識別與回應。這是現代社會公益慈善模式創新的時代背景,也是時代要求。
與西方社會不同的是,我國的社會轉型和數字時代來臨的速度更快,涉及人口更多,規模更大。中國的公益之路在40年間以快進的方式走了西方慈善事業的百年道路。因此,中國公益慈善模式具有鮮明的國家特征和時代印記,這是基于西方經驗的慈善公益理論力不能及的。傳統的公益慈善理論建立在社會、市場與國家三個領域界分的基礎上,再討論社會與市場或社會與國家的互動關系。按照三個領域各司其職的功能主義邏輯,市場的功能在于以企業基金會或家族基金會為主體承擔捐贈責任;社會,特別是社會組織的功能在于識別社會需求,有效花錢,達成組織使命;國家則承擔著引導捐贈和有效支出的規制責任。基于這種理論預設,產生了慈善投資的企業CSR理論和非政府組織理論兩大流派,前者站在市場中企業社會責任的角度,后者從社會組織的權力、行動與社會效應出發。但是無論是基于哪種理論,都將社會組織視為連接國家與市場,回應社會需求的主要行動者。商業模式與社會模式是始終對立的,企業既缺乏動機也缺乏能力去解決社會問題。“企業唯一的社會責任就是獲取利潤”。其他的社會責任只是作為志愿性的,而非強制性的。
互聯網、智能化、物聯網等新技術的發展克服空間阻隔,知識、技能的分享程度大大增強。首先是社會需求與供給直接對接,沒有“中間商”對慈善資本進行管理與再分配,慈善模式得以創新。其次表現為社會問題越來越具有混合性(hybrid),因此依賴不同組織和利益相關者的協同治 理。
市場經濟資本化來臨,對企業的市場估值方式不再僅以過去的利潤賺取能力為主要標準,而更多考慮企業未來的創新和成長能力。這導致成本收益的衡量標準走向多元。越來越多的企業開始從塑造企業影響力的角度考慮企業的經濟、政治和社會影響,這深刻影響著社會經濟領域的社會創新組織和行為,例如社會責任、社會企業、社會經濟與商業倫理。
從定義上來說,社會創新過程,特別是技術引起的社會變革就是微觀層面的個體與宏觀層面的群體、階層互動關系的轉型,是涵蓋了變化與秩序重建的過程,因此,行動者會推動一種更具有包容性、參與性的制度形成過程,也就常常卷入新權力關系對舊權力關系的替代。換句話說,新的社會關系互動模式形成新的權力結構,進而形塑公眾對“什么是公益慈善”等社會倫理的闡釋方式。
因此,數字時代的公益模式創新讓研究聚焦于技術革命下的社會創新行為,特別是社會問題的解決模式變遷。從歷史比較的視角來看,這一研究有助于理解數字時代社會創新的時代特質。從國家比較的視野來看,將企業作為回應社會問題的主要行動者和解決問題中的資源動員者是十分特殊的公益模式。已有的理論基本將公益慈善行為界定在國家與社會之間,預設市場是天然失靈的。我國的公益模式創新找到了一種社會問題的市場化解決方案,無疑對公益慈善領域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啟發和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