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鹿
周末,讀王小波。在他一篇《我為什么要寫作》里,讀到一個詞“減熵”,挺有意思。
有人問一位登山家為什么要去登山——誰都知道登山是件既危險又沒有實際好處的事,而且還會導致肌肉疼痛,還要冒摔下懸崖的危險,但是偏偏還有人要去登山。王小波把這個現象叫做減熵現象。他說,通常人總是喜歡趨利避害,熱力學上把自發現象叫做熵增現象,所以趨害避利肯定減熵。
他還拿自己當例子。他本身學的是理工科,以他的情形他完全可以去經商去做賺大錢的事情,可是他卻放棄了這些機會而選擇寫作。他寫小說,在當時的年代,不但掙不了錢,有時還要倒貼一些,他說自己這樣立志寫作就是個減熵過程。用現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傻瓜才會這么干。
可問題是,根本沒有人拿著槍桿子頂在傻瓜們的后腦勺逼著他們這么干,選擇減熵過程的他們幾乎100%是自愿自發的行為。為什么會有人心甘情愿去趨害避利呢?我想,大概只有一個詞可以拿來解釋,那就是“自得其樂”。
想起我的前同事美亞,她是一家跨國公司中國區的營運總監,在超5A寫字樓里上班,拿著過百萬的年薪,是人見人羨的金領。年初,聽聞她跳槽了。沒多久,在朋友圈里收到她發來的鏈接,簡直大跌眼鏡不敢相信,她居然創業去做培訓師了。她約了幾個朋友,租了間辦公室,開了家時尚職業培訓中心。
這年頭,外面培訓機構多如牛毛,一個新機構如何沖破競爭障壁吸引生源?以我的判斷,美亞肯定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入不敷出,未來到底會發展成怎樣不敢說,但美亞似乎并不為此焦慮,看她發在朋友圈里的照片依舊神采奕奕、信心滿滿。也許,這就是“痛并快樂著”的減熵過程?
我的同學舒寧也是。這個中學時代跑800米永遠不及格的嬌氣女生,如今卻成了跑步女將。每個周末清晨我們還躲在被窩里享福時,她已經奔跑在路上,風雨無阻。我們工作一天下班歸來,通常選擇在電腦電視手機前休息打發時光,可舒寧吃完飯又出去奔跑了。
她一年參加幾個馬拉松比賽,把膝蓋跑出了積水。我有時候真懷疑舒寧是不是在自虐,請了事假扣了工資花了大錢買了裝備去戈壁徒步,幾天不洗澡,把自己跑得沒了個人形。但我不得不承認也有羨慕舒寧的時候,就是每回看到她在朋友圈里曬跑步圖片,看她脖子上又掛上新的馬拉松獎牌,我就羨慕她怎么可以笑得那么明亮、那么爽朗、那么活力四射。
2015年,閭丘露薇,這個在新聞界做得風生水起的媒體人毅然決定告別做了整整二十年的職業,而選擇重新回到校園去當一名清貧的全職女學生。
她在離開鳳凰衛視的告別感言里有一段是這么寫的:“如果和工作相比,回到課堂,面對考試,交作業,寫論文,這是我覺得應付起來有些困難的事情,甚至有些擔心自己的能力,但是也正是這樣,更堅定自己踏出這一步的決心,因為一切都是那樣的不理所當然。”一切都是那樣的不理所當然,不用想,這肯定也是減熵過程。閭丘露薇放棄的是榮光的職業、遠揚的名聲、可觀的收入和駕輕就熟的工作勝任力,換來的是生活的改變、求知的壓力、經濟的赤貧和未知的挑戰。這兩者之間孰得孰失,似乎一目了然。但往內里去想,閭丘露薇一定有她自己的快樂和意義所在,這是旁觀者無法評價也無須妄加評論的。
費爾南多·佩索阿寫過一首詩,我挺喜歡,題目叫——《你不喜歡的每一天不是你的》。里面有句話特別值得深思:“你不喜歡的每一天不是你的/你僅僅度過了它/無論你過著什么樣的沒有喜悅的生活/你都沒有生活。”
想想自己,一年365天,究竟有多少天是真正屬于自己的?又有多少天僅僅是度過了它們?而美亞、舒寧、閭丘露薇那些心隨夢走的“傻瓜們”,他們趨害避利但換來每一天都是自己喜歡的,那是不是才是真的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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