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意識的錯位表達
——評電視劇《美好生活》

由劉進執導、徐兵編劇的都市情感劇《美好生活》匯集了張嘉譯、宋丹丹、李小冉、牛莉等眾多實力派演員，從大時代、小人物的普通生活中，挖掘生活和社會的本質，在開播伊始便受到了極大關注。然而隨著劇情的發展，該劇的口碑卻急轉直下，在豆瓣的評分從8分之高逐漸降到了后來的5.2分。出現這種狀況，與創作者對女性人物的塑造與把握的錯位有很大的關系，劇中對女性角色的群體設定與個體書寫均存在著明顯的硬傷，尤其是該劇在女性意識的表達上存在著嚴重的錯位，編劇并沒有通過劇情展現眾多女性角色對悲劇命運的抗爭，因此也未反映出新時代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同時，該劇對美好生活的界定以及劇中人物對未來生活的期盼圖景也未能夠交代清楚。

一、女性婚姻悲劇的群體設定

在我國，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人們的思想觀念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女性獨立意識、自主能力的增強與社會轉型同步進行。當代女性在擇偶、生育、離婚等權利上有了更多的主動權，夫妻關系正不斷趨于平等，這確實是時代的大趨勢，但這一點能否被電視劇作更為夸張化的戲劇處理，實在值得商榷。在《美好生活》所塑造的眾多女性角色中，無論是深陷多角戀愛糾葛中的梁曉慧、對徐天舊情未了的小白、恐婚青年徐豆豆、擁有“戀父情結”的賈小朵，還是雷厲風行的小朵母親張麗峰、事業有成的邊志軍前妻、渴望人生歸宿的劉蘭芝，她們都有著自主追求婚姻愛情的渴望與勇氣，都對未來美好生活有著自己的期盼與愿景。從表面上看，這些女性形象的塑造都能夠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原型，也具有一定的典型性與代表性。但把這些人物設定放到文本之中進行審視，我們不難發現這些各自帶著話題標簽的女性角色，沒有一位在婚姻生活上是幸福美滿的。

我們先看圍繞在徐天身邊的三個女人的情感敘事。女主角梁曉慧，中年喪偶，剛領證第二天丈夫胡小光便去世了，隨后又陷入了和徐天、邊志軍等的多角戀愛糾葛之中，剪不斷理還亂，后來又發現自己懷了小光的孩子。徐天的前妻小白婚內出軌，卻因無法放下對徐天的情感依賴對徐天死纏爛打，從美國追到了中國。而賈小朵，父母離異對她的影響極大，因此塑造了她孤僻的性格，極度渴望被愛，單戀徐天卻無果。而劉蘭芝的感情命運則更加可悲，年輕時愛上了一個男人，并隨他去了美國，結果發現對方已有家室，而癡情的劉蘭芝卻沒有選擇回國，竟然租住在男人家對面，企圖和對方相望廝守，最后追求梁躍進，但卻在過馬路時不幸出車禍身亡。劇中其他女性角色也都有著恐婚、離異等不幸遭遇。

一部劇中的女性角色有著如此密集的婚姻悲劇的群體設定，讓我們不禁思考，這樣極端化、非常態化的人物塑造究竟是為了什么？《美好生活》在女性情感敘事中不僅缺少了一些在婚姻情感上正面積極形象的刻畫，同時還存在對婚姻觀念積極引領意識不足等問題。都市情感劇在女性角色的塑造上，不能單純為了追求情節的曲折離奇，而對女性形象的婚姻情感命運做過分的悲劇化的宣揚，以此賺取眼淚，而應當在女性角色的塑造上做到真、善、美的和諧統一，讓情節、人物、主題融為一體，并傳遞向善向上的價值觀。只有這樣才能夠反映出真正的時代風貌，才能堅守住中國電視劇的精神家園。

二、人物現實感與情節邏輯的缺失

人物是所有電視劇劇情展開的基礎，正如羅伯特·麥基所說：“最優秀的作品不但揭示人物性格真相，而且還在其講述過程中展現人物內在本性中的弧光或變化，無論變好還是變壞。”[1]《美好生活》中在女性角色的設計中人物弧光并不明顯，并且缺少足夠的行動邏輯支撐。“換心”的情節母題在大量的影視劇中并非新鮮，“換心”的情節安排為劇中梁曉慧與徐天的相遇提供了契機，也與兩個人情感的親密與疏離息息相關。然而梁曉慧和徐天兩個人內心的矛盾卻沒有通過戲劇行動展開，觀眾無法從劇情中獲悉梁曉慧為什么對徐天突生情愫，為什么又對徐天若即若離，無緣無故的忽冷忽熱，分手后又拎不清的兩人關系都是這部劇在角色與情節安排上的硬傷。但從梁曉慧的痛苦糾結中，無不體現出她對胡小光的愛與難忘、不可自拔。但隨后見了邊志軍之后又迅速陷入了新的感情之中，莫名其妙地把前夫拋在了腦后，這也是劇情邏輯上的明顯問題。再如賈小朵也是如此，性格孤僻的她為何會對徐天也一見鐘情，對徐天也是曖昧不清等等，并且在對待情感的態度上缺少本質的變化。劇作者利用女性人物身上的這些特殊的身份標簽和悲劇命運，以此設計矛盾沖突展開敘事，這樣的好處顯而易見，那就是為人物的行動找了所謂的邏輯依據，這樣一來，編劇便可以在懸念和轉折的設計上省了力氣。然而，一部好的電視劇作品，其情節安排和人物設計應當是一種鏡像關系，沒有人物的設定就不可能推動劇情與事件合理地發展。但同樣，只有復雜繁瑣的人物設定，沒有合理的情節推動，人物也不會得到更為深刻的揭露和展示。

縱觀劇情，情感邏輯壓倒情節邏輯的問題在《美好生活》中也十分突出，盡管劇中安排了多條敘事線索交叉并進、多角戀情的離奇主線矛盾不斷激化，但最終劇情沖突的緊張感卻不斷被稀釋。出現這種情狀況的原因主要是，該劇情節進展十分拖沓，缺乏戲劇應有的張力，人物的關系也過于稠密，這種“過密的人物關系顯示的不只是人物生活天地的狹小，更是創作格局的局限”[2]。而最根本的原因則在于其情節邏輯的缺乏，故事沒有環環相扣，并且缺少精巧的懸念設置。例如，徐天的前妻小白偷情事發后，想要對徐天做最后的挽留，從她回國后再到最終離開，劇作者對其與徐天的關系處理上稍顯無力，沒有把二人的情感關系與內心活動梳理明晰。小白在徐天家里洗衣做飯，企圖得到原諒，而徐天對她則忽冷忽熱，不明不白。結果她又以想為徐天找個說法為借口，到梁曉慧公司大鬧一通。如果拿兩人的關系從愛情到親情作為依據，那么小白的行動邏輯是不夠充分的，不足以支撐她行為的動機。因此小白在劇中的情感或行動邏輯沒有必要情節的鋪墊而無法自洽。近年來，都市情感劇在女性角色的情感邏輯和情節邏輯上的脫節是主要的硬傷之一，在現實場景中搭建虛無縹緲的狗血故事只會讓電視劇作品的生活質感消散殆盡。想塑造更多立得住、接地氣，更富生活質感的女性角色必須摒棄“偽現實主義”的創作傾向，避免類型化、標簽化、被動化的女性角色設定，最終要讓情感邏輯讓位于情節邏輯，符合藝術真實的創作要求。

三、女性成長自我意識的接連倒戈

電視劇中女性形象的塑造不容小覷。“女性主義理論認為，男性話語權威建構下的歷史與文化，充滿了性別上的歧視與偏見。這種話語權威下，造成了男女兩性之間的二元對立關系，也深深地影響著除去兩性關系之外的，更廣泛的社會觀念與規范。”[3]女性自我意識就影視藝術層面而言，應當是有自覺的、獨立的女性視角、女性經驗、女性敘事，情感表達的自由，體現男女性別的平等和諧。在《美好生活》劇情的前半部分，我們能夠清晰地發現，該劇眾多女性角色內心的自我意識其實已經嶄露頭角。婚內出軌卻敢于承認錯誤，并不斷追求救贖的周小白；新婚之時就要承擔喪夫之痛卻依然堅強對生活充滿希望的梁曉慧；身處單親家庭、缺失親情關愛，家境殷實卻毅然決定靠自己的努力打拼天地的賈小朵；對待感情有獨立的觀點，不想依附于黃大仙兒的徐豆豆；敢于放棄婚姻追求自我發展的邊志軍前妻……到這里劇作者的確把每個女性角色都添加了一些先鋒色彩，企圖用一種全新的視角賦予女性角色在情節中擁有更多的主動權和自我意識。并且傳遞出了某種“美好生活”的愿景：每個女人都有理由選擇自己的生活，每個女人都有救贖與被救贖的機會，每個女人都在成長過程中提升自我獨立的意識。

然而，隨著劇情的離奇發展，這些剛剛萌發自我意識的女性角色卻紛紛卸下了斗爭的武器，又落入到都市劇的常規俗套之中了。梁曉慧的內心在前夫、徐天、邊志軍三者之間糾結徘徊，迷失自我；當蘭芝準備從情感圍城走出，迎接新生活之時，意外遭遇車禍；徐豆豆婚后的狀態完全喪失了先前編劇所樹立的獨立、自強的性格特點；而邊志軍的前妻又在邊志軍東山再起之時請求復合，完全成了一個物質主義的女性形象……這些角色紛紛喪失理性思考和自我奮斗的精神，隨波逐流。即便編劇想通過這些女性命運的悲劇揭示這樣一個道理：美好生活只是愿景，我們必須直面殘酷的現實。但能否因此就對劇中的女性人物做如此安排實在值得懷疑。不斷地對命運妥協、退讓，劇中對這些女性角色的結局安排也絲毫看不出現代女性身上的獨立與理性精神，看不出女性對未來美好生活積極的人生觀，同樣在女性成長的過程中也看不到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與抗爭，她們也都無法通過自我肯定與自我選擇實現人生價值，最終一個個都淪為了推動劇情曲折詭異發展的棋子而已。

結語

在中國，女性自我意識還未深入人心，電視劇作品中塑造的女性角色形象也普遍缺少現代精神的書寫與女性獨特品格的表達。縱觀中外影視史，許多優秀的女性影視作品都是以作品傳播的形式呼喚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影視作品中女性意識的體現不僅要對傳統女性的形象定位進行大膽解構，同時也要將女性角色放置到社會發展的進程當中，重新審視其自身的發展。都市情感劇中的女性角色的形象塑造和在女性意識的傳達上不僅要擁有獨立的精神品格，同時也要彰顯出時代精神的個體寫照。我們希望中國電視劇熒屏能涌現出更多具有生活質感的、有時代精神的、渴望獨立與解放的，更具精神力量與藝術感染力的女性形象。

注釋：

[1][美]羅伯特·麥基.故事：材質·結構·風格和銀幕劇作的原理[M].周鐵東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103

[2]戴清.當情節邏輯讓位于情感邏輯——以剛收官的《戀愛先生》為例談電視劇現實感的缺失［N］.文匯報，2018-2-9(10)

[3]邊麗君.美國女性主義電影中的人物形象［J］.電影文學，2006（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