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價值中立”原則在法學研究中的必要性
——從《法治及其本土資源》一書談起

陳 煜 趙 佳

(西南大學法學院，重慶 400700)

一、問題的提出

但學術思維的先進性，不能掩蓋《本土資源》一書所存在的方法論缺陷。首先，《本土資源》一書運用了太多口語化、主觀化的語句表述，對有些問題的闡述帶著濃厚的情緒化色彩。其次，蘇力在書中雖一直嘗試以一個中立的旁觀者身份論述“法治本土資源”的意義與價值，但其所舉的很多例子，大多只是片面強調了某一事物的有利價值，而完全忽略該事物所客觀存在的不利影響。蘇力擅長雄辯，在說理過程中好用有利于支撐自身觀點依據的片面“辯證法”。對事實與真相，其往往只論述能夠為其觀點提供佐證的優勢依據，而選擇性的忽略一些顯而易見的負面事實。因而可以說，蘇力自始至終都是在以一種先入為主的態度進行理論闡述，他認為中國自古便有法治，而后所有說理論證，都是為了向人們闡述此種觀點。他是在通過傳教布道的方式鼓吹自身的學說。蘇力的理論是先驗的，他事先早就在內心準備好了一套理論，根本沒有設想過在實踐面前大動干戈地修改甚至是放棄自己的理論的可能。在實地考察的全過程中，蘇力最主要的任務不過是尋找那些符合其理論的事實，再對之加以論述，使原來的理論更加成熟，更有說服力而已①。

社會學大師馬克斯·韋伯在《社會科學方法論》一書中特別強調了學術研究的兩大原則，即“價值中立”與“價值無涉”。價值中立是指在確立了研究對象之后，必須放棄任何主觀的價值觀念，嚴格以客觀、中立的態度進行觀察和分析，從而保證研究的客觀性和科學性。法學作為以法律、法律現象及其規律性為研究內容的社會科學，必須用事實論證規律、揭露真相、認知真理、完成改造客觀世界，促進人類社會生活的進步與發展②。從這點來說，客觀性應當成為法學研究的基礎原則，如若不然，這一關乎人類社會公平與正義的學科，很容易演變為某類個體灌輸自身思想的工具。從歷史角度來說，韋伯的《社會科學和經濟科學“價值無涉”的意義》一文的產生，便是出于對當時的德國教授們利用自己不受攻訐的權威在學術講壇宣揚自己的價值觀點，混淆了價值判斷和關于經驗事實的科學知識之間的界限而發出的批判。以古喻今，確實有太多相似之處。依據價值無涉原則的要求，研究的個人價值和經濟利益不應當影響社會科學分析的過程。法學作為一門極其講究邏輯性的科學，最首要的準則是采用邏輯判斷，客觀地說明“事實是什么；事物是如何變化的。”即便從實然到應然的角度分析法律問題，解釋法律現象，應然也只是目的，而實然才是手段，先有實然再產生應然。而不是有了某種主觀的思想，再去找所謂的事實進行佐證。

以《本土資源》一文來說，其主要論述的觀點是：中國的法治建設應當注重本土的法治資源。那么支撐其論點的首要前提便是，中國古代確實有法治。但這一論點并非絕對能夠站得住腳。我們知道，有法律并不一定等于有法治；不以“西方法治模式航標中國”的結論不應產生于“中國自古即有法治”這一推論③。正是在先入為主思維的指引下，使得《本土資源》一書產生了眾多令人匪夷所思的邏輯推論。比如，蘇力竟然反對強奸私了不成而被法律處置的結果，并把私了視作違法者與受害人之間的一種充滿文化意蘊的理性選擇，并認為其體現了“民間法”的作用，并從“法律規避”與“法律多元”的角度對此種行為作出了肯定，甚至把法律規避視為我國法治建設中的一種可欲創新④。不僅如此，蘇力還罔顧我國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大量殘酷、黑暗的事實，只挑選對其理論有利的材料，硬是要論證中國古代歷史上存在著“法治”傳統⑤。蘇力對其筆下所描繪的傳統鄉土秩序透露著近乎偏執的迷戀之情。其筆下帶著濃厚情感傾向的文字，不像出自法學人之手，時常透露出濃厚的道德與感情色彩。但法學不是道德科學，而是具有現代化意義的社會科學，講求的是嚴格的邏輯推理，立足的是基本的社會現實，需要盡量避免主觀化和情緒化的文辭表露。以蘇力在《本土資源》一書中，重筆描繪的《秋菊打官司》為例。蘇力思考的是：秋菊等在受到不公正損害時，應當忍讓與妥協，學會規避法律，以免陷入傷害鄉土社會情感維系紐帶的窘境。其說理也確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卻違背了法律人的思維邏輯。法學不是道德，它是關乎公平與正義的學科。法學人應當思考的是如何預防與遏制罪惡發生，而不是為了保護所謂的名譽、名聲而向罪惡妥協。對《秋菊打官司》來說，法學人應當考慮的是，為什么村長敢肆無忌憚的踢秋菊丈夫，且不怕秋菊告狀；是什么導致秋菊一直求訴無門，這是否意味著鄉村治理體系還未完全納入法治化軌道？農民的法治意識水平還亟待提高？從方法論角度來看，蘇力正是因為違背了“客觀、中立”的學術研究態度，才導致了其理論視角的偏失，并在某種程度上脫離了法學人應有的操守和底線。如果其能夠在學術研究中少帶一些情感色彩，以客觀中立的研究態度發現問題、分析問題。其就應當思考到，我國故有鄉土社會中所存在的藐視法治，崇尚人治的基本事實。而不是僅從功利主義視角考慮問題，僅以“有效”或“可行”取代“善”和“正當”⑥。

當然了，雖然說蘇力在《本土資源》一書中的研究態度有所偏失，但我們不能因此否定此書應有的價值。蘇力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入剖析，對法律作為一門地方性知識理論的詳盡闡述，其力主回歸中國本土的學術研究視角，對我國未來的法治建設著實大有裨益。但由于其忽視了“價值中立”原則在法學研究中的價值與作用，致使其提出的部分理論觀點無法從科學化的視角下得到求證。而主觀化是與科學性相對立的，科學是客觀存在的，而不是某類個體頭腦中所創設的“烏托邦”。馬克思和恩格斯早就要求科學研究必須是“冷靜的”，“毫無偏見的”，反對把外在因素的考慮置于科學之上⑦。科學的研究態度應當是實事求是，而不是自以為是。

客觀性與中立性是法學研究的生命，法學是關乎公平與正義的學科。法學人如果喪失了中立與客觀的操守，便極易滑向為罪惡辯護的深淵。到那時，社會的公正將蕩然無存，善與惡將無從區分。目前學界對“價值中立”原則在法學研究中的運用存在較大的分歧。部分學者認為法學作為統治者的事業，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價值中立。這實質上是將實質結果凌駕到了路徑正義之上。這種主張是不可取的，且不利于我國法治的現代化建設。盡管以實用主義者自居的蘇力一再強調：“我們必須論證利用本土資源可以超越傳統，而不是恢復中國的法律傳統，可以建立與中國現代化相適應的法治⑧。”但其本身的研究態度與研究方法便已有失偏頗，我們很難想象其能夠在主觀化與情緒化的態度下，探尋到客觀存在的真理與真相。

本文便是以《本土資源》一書為切入視角，借以分析法學學術研究中堅守“價值中立”原則的必要性所在！我想，這對我國法學研究的發展不僅具有相當的理論意義，還具有充分的實踐價值。

二、法學研究為什么要恪守客觀、中立？

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說過：“哲學社會科學是人們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重要工具，是推動歷史發展和社會進步的重要力量。”哲學社會科學的本質是從幫助人們揭示社會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幫助人們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深層維度，為人類社會發展和文明進步提供精神動力和智力支持⑨。

因此，社會科學研究必須注重客觀化，不僅是研究方法的選擇還是理論觀點的描述，都應當遵循客觀與中立的標準。對事物性質的分析，應當立足于回到事物本身。法學是毋庸置疑的社會科學，法學中的法律理論研究是以揭示法律存在和運行的“規律”為旨趣的思想活動，規律導向、純化價值立場、邏輯化、觀察式的思維是其思維方式的典型特點⑩。法學研究的科學性要求其必須在把握法律現象本質規律的基礎上，作出相應的客觀性結論。而不能想當然的認為某事物是什么樣的，然后再去找一大堆片面的證據進行所謂的佐證。科學性要求法學人在研究法律問題時，應當遵循“實然”到“應然”的研究范式。毛主席說過：“雞蛋因得適當的溫度變化為雞子，但溫度不能使石頭變為雞子。”法學研究或許確實需要必不可少的價值判斷，但作出判斷的基礎一定是科學、客觀與中立的，法學人不能僅憑腦海里創設的海市蜃樓就做出理所當然的判斷。但無比提倡“田野調查法”的蘇力先生，卻一直在使用片面的實證資料，想當然的認為其所主張的理論就是符合社會現實的，就是符合廣大農民對法治發展的應有期望的。蘇力甚至認為，中國古代有法治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但他卻沒有從事實角度提供任何客觀化的證據來證明其所作的判斷。我不得不認為，其如此論述的用意是為了圓滿其提出的法治本土資源理論，而這本土資源是否客觀存在是無關緊要的，只要他自己認為存在就可以了。這完全是徹徹底底的唯目的論！

世界一帶一路基金會榮譽主席、時代鏈集團創始合伙人、湖南凱美特氣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祝恩福在《從中美貿易戰看世界糧食未來與中國可持續農業的發展》的分享中表示，目前我國糧油、種子等還存在結構性問題，具有較高的對外依賴性。保障我國糧食安全及農業種植發展、推動我國綠色高效的可持續農業發展刻不容緩，而土壤修護是其中的關鍵所在。

法學研究應當以追求科學性為目標，法學人探索真理與真知的過程不應當受個人主觀好惡或價值觀念的影響?。在得出相應結果應當是什么之前，首先要知道其所研究的對象本身是什么。以客觀事實為基礎是法學學科科學性的體現，盡管社會科學或許難以做到與自然科學一樣，通過周密的計算，詳盡的數據推導出相關的結論。但它們的共性都在于要求用事實論證規律、揭露真相、認知真理，完成改造客觀世界，促進人類社會生活的進步與發展?。韋伯在對自身“價值中立”理論進行闡述時，也已強調，其并不反對社會科學中的價值判斷與價值研究，其所提倡的實質上是一種用以規范社會科學研究的方法論準則?。這也是本文想闡述的所謂“中立原則”的價值內涵。事實上，我并不反對蘇力先生強調法治發展應當重視“本土資源”的價值觀。在這個學術多元的時代，學術研究應當是開放的，蘇力有權提出其認為正確的理論與學說。

本文想闡述的是，研究者有權提出任何自我認可的價值理論，但不應當違背科學研究內在的邏輯規程?。學者們在提出相應觀點時，應當遵循“價值中立”的研究原則，從客觀現實出發，運用科學的研究方法與手段，探討事物的本質與特性。而不能想當然的贊成與反對，更不能片面化的解釋與判斷。這才是法學研究應當遵循的方式路徑，也是法學發展的應有之義。

注 釋：

①楊昂.對一個“坐而論道”著的質疑-也駁法治的本土資源[J].法學評論，2000(02)：82-89.

②楊玉宏.社會科學研究中的“價值中立”選擇[J].學術界，2017(07)：141-151.

③顧培東.“蘇力問題”中的問題[J].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70(01)：23-28.

④蘇力.法治及其本土資源[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44-78.

⑤同注釋①.

⑥鄧正來.中國法學向何處去(下)——對蘇力“本土資源論”的批判[J].政法論壇，2005(03)：52-72.

⑦李金.為“價值中立”辯護[J].社會科學研究，1994(04)：58-63.

⑧蘇力.法治及其本土資源[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7.

⑨韓振峰.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時代價值[N].光明日報，2017-06-12(11).

⑩姚建宗.法學研究及其思維方式的思想變革[J].中國社會科學，2012(01)：119-139.

?同參考文獻⑦.

?楊玉宏.社會科學研究中的“價值中立”選擇[J].學術界，2017(07)：141-151.

?賴金良.社會科學的“脫價值化”及“價值中立”問題[J].人文雜志，2010(06)：1-6.

?同參考文獻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