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方言中的“各人”淺析

⊙原子娟 崔孟媛［山西大學， 太原 030001］

《漢語大詞典》中“各人”條下有“各個人，每個人”和“自己”兩個義項。周作明、馬友平（2006）考證了“各人”由最初的“各個人，每個人”變為“自己”之意，不再泛稱，而是強調該集合名詞中的每個個體成員。周作明、馬友平對此轉變研究全面，本文不再贅述。

山西方言中普遍存在“各人”為“自己”義的說法，如“各人顧各人的”“各人做各人的”。此類句式中的“各人”只能表示“自己”義。這是山西大多數學者已經注意到的語言現象，但除了這類固定句式外，“各人”在山西方言中還發展出相當于三身代詞（“我”“你”“他”）的意義，本文主要針對“各人”在山西方言尤其是晉語區由反身代詞向三身代詞的演變歷程進行討論。

一、“各人”在山西方言中共性的語義與語法結構

山西方言中普遍存在“各人”為“自己”義的說法，“各人”往往前后照應，并行出現，作為一種固定句式使用。如：

（1）各人做各人的，不要互相看。

（2）各人忙各人的。

（3）各家管各家，各人顧各人。

（4）各人的事各人管。

通過上述例子，我們發現，當“各人”為“自己”義出現在固定句式中時，“各人”作為主語、賓語、定語成分，往往在祈使句中使用。

二、“各人”在晉語區向三身代詞演變

除上述所列的“各人”在山西絕大多數地區都具有的，與普通話的“自己”義相當的情況外，在晉語區還廣泛存在著“各人”由反身代詞向三身代詞演變的情況。

（一）三身代詞+各人

在山西部分地區，“各人”只能作為反身代詞放在三身代詞之后，表示“自己”之意。此類用法主要出現在運城、洪洞、安澤、朔州等地。

1.運城：

（5）我各人就能弄了，你忙吧。

（6）你連你各人的事都弄不好？

（7）你各人把你各人照顧好。

（8）讓他各人弄他的吧，你不要管了。

（9）他各人弄去啦？沒要你？

2.洪洞：

（10）我各人看的辦吧。

（11）你各人事各人解決。

（12）他各人的事我不管。

3.安澤：

（13）我各人的事各人辦。

（14）你各人就能辦。

（15）這事難辦，他各人也辦不成。

4.朔州：

（16）我/你/他各人耍吧。

通過上述例子，我們可以發現當“各人”只能出現在三身代詞后時，與人稱代詞構成同位結構，在陳述句、祈使句、疑問句中均可使用。

（二）三身代詞可脫落，“各人”仍為“自己”之意

在臨汾河東、平定、寧武、交城地區除“三身代詞+各人”的形式外，三身代詞也可脫落，脫落之后“各人”仍為“自己”之意。

1.臨汾：

（17）把各人的東西收拾好。

2.平定：

（18）咱吃飯，吃完喏，各人回家。

3.寧武：

（19）我可不能各人回去。

（20）你還是給各人打算打算哇。

4.交城：

（21）各人的身體各人心里有底。

通過上述例子，我們可以看出當三身代詞可脫落，“各人”仍為“自己”之意時，“各人”在主語、賓語、定語的位置均可出現，且主要在陳述句和祈使句中使用。

（三）三身代詞可脫落，“各人”既可為“自己”之意，也可為“你”或“他”之意（括號中的字表示可有可無）

在發展過程中，以離石、臨縣、孝義、太原、忻州為代表的地區，三身代詞可脫落，“各人”除表示“自己”之意外，也沾染了“你”或“他”之意，如：

1.離石：

（22）得（你）各兒自己/你爭氣了，人家又不能幫你一輩子。

2.臨縣：

（23）（你）各自己/你想的吧。

（24）他今天出去耍了，（他）各自己/他耍的可好了。

3.孝義：

（25）（你）各人自己/你想買甚就買點兒甚。

（26）（你）各人自己/你還不好么，還能教育人？

4.太原：

（27）宰這種事（你）各人自己/你不解決，誰解決？

5.忻州：

（28）外那事（你）各人自己/你不說，誰知道了？

（29）（你）各人自己/你說話注意些兒!

（30）（你）各人兒自己/你得有主見了，不能硬聽別人的。

在離石、臨縣方言中，“各兒”“各”均是“各人”的意思。通過上述例子，我們可以發現當三身代詞可脫落，“各人”既可為“自己”之意，也可為“你”“他”之意時，“各人”主要作為主語使用，主要在陳述句、疑問句、祈使句中出現。

（四）一定不加三身代詞，“各人”既可為“自己”之意，也可為“你”或“他”之意

1.柳林：

（31）各想的吧。

（32）各吃飯的吧。

（33）各看的辦吧。

（34）各的事我不管。

2.懷仁：

（35）各人還不行呢，還管別人。

在柳林方言中，“各”是“各人”的意思。上述各例中的“各”和“各人”除可理解為是“自己”的意思外，也可理解為是“你”的意思；（34）中的“各”，根據語境的不同，有時也可表示“他”的意思。兩地方言中的“各”和“各人”主要作主語使用，出現在祈使句和陳述句中，且祈使句居多。

（五）一定不加三身代詞，“各人”只為“我”“你”之意

在大同和太谷地區，三身代詞完全脫落，大同、平遙、文水方言中的“各人”只有“你”的意思，太谷有“我”或“你”的意思。

1.“各人”為第一人稱“我”的意思

太谷：

（36）各人學習了，你們悄悄底！

（37）各人本來就夠難受咧，你們不要說咧。

2.“各人”為第二人稱“你”的意思

大同：

（39）等各人以后考上大學，這幾年也沒白辛苦。

（40）各人這點作業還沒寫完吶？

（41）看把各人厲害的！

（42）各人先走哇，我再坐會兒。

平遙：

（43）各人給我拿塊毛巾。

（44）各人看的辦吧。

（45）各人還沒吃了飯呢？

（46）各人一天到晚想甚呢！

太谷：

（47）各人寫作業的吧，我們再說一霎霎（一會兒）話。

（48）各人有甚不高興就說出來，又不是外人。

文水：

（49）去不去由各人。

（50）這個衣服是各人的。

（51）各人忙就先走吧！

（52）各人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咧？

從上述例子中，我們發現“各人”在主語、賓語、定語位置均可出現，作為主語的情況較多。其在陳述句、疑問句、感嘆句、祈使句中均可使用。

三、“各人”與三身代詞的比較

此外，與三身代詞比較，“各人”具有顯著的語用色彩，主要分為親近、不悅、說教、羨慕嫉妒、戲謔諷刺五種感情，此種現象在山西大同、太谷、忻州、孝義地區比較多見。

（一）親近

1.大同：

（53）等各人你以后考上大學，這幾年也沒白辛苦。

（54）各人你今天做啥去了？

2.孝義：

（55）各人你想買甚就買點兒甚。

（56）看得各人你忙忙兒的么，還來啦。

3.太谷：

（57）各人你要是有甚不高興就說出來，又不是外人。

4.忻州：

（58）外事各人你不說，誰也不知道。

（二）不悅

1.太谷：

（59）各人我看書了，你們悄悄底！

（60）各人我本來就夠難受咧，你們不要說咧。

（三）說教

1.大同：

（61）各人你做得不對了，跟人家認個錯就行了。

2.孝義：

（62）各人你還不好么，還能教育人？

（63）要想教育別人，各人你先做到位。

（四）羨慕嫉妒

1.大同：

（64）看各人你家的孩子，多好呢，一考一個全班第一名。

（65）各人你命好的，我們命不好！

2.孝義：

（66）還是各人你厲害！

（五）戲謔諷刺

1.大同：

（67）各人你今天有功了！

（68）各人你這點作業還沒寫完吶？

（69）各人你真失笑！

2.孝義：

（70）各人你在外面大吃二喝，我們在家里省吃儉用的。

（71）各人你有錢成這的么，還差個這了？

從以上論述中，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各人”一詞在山西各方言點尤其晉語區的演變程度不同，其在并州片、呂梁片、大包片較同區其他方言點及官話區的發展速度快。綜合來看，“各人”早期是作為反身代詞存在，意為“自己”，緊隨在三身代詞之后，呈“我各人”“你各人”“他各人”形式。最后，三身代詞完全脫落，“各人”可相當于人稱代詞“我”“你”等意思。不過，“各人”做人稱代詞時還不自由，還是有標記成分，即部分地區還帶有顯著的語用色彩。

（注：本文另有兩位作者，分別為：許皓雪，山西大學漢語言文學在讀本科生；徐蕾，山西大學漢語言文學在讀本科生。本文指導老師為山西大學文學院教授史秀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