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墨
歷史與現實
1949年8月29日,蘇聯成功進行核試驗,終結了美國的核壟斷。
截至目前,除了《不擴散核武器條約》(NPT)認可的美國、蘇聯(俄羅斯)、中國、英國和法國這5個擁核國之外,印度、巴基斯坦、以色列和朝鮮也已成為事實上的擁核國。
作為人類歷史上最具毀滅性的武器,核武器的誕生就孕育著擴散的可能性。1953年8月,蘇聯成功爆炸氫彈,把蘇美核軍備競賽推向了新的高度。這一年12月,時任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提出“和平利用核能”的倡議。從本質上說,這個倡議折射了美國對核擴散的擔憂,國際核不擴散機制的雛形也源于此。
美國“和平利用核能”倡議的基本邏輯是:包括擁核國在內的核技術先進國家,通過向潛在的擁核國提供和平利用核能的援助,“換取”這些國家放棄發展核武器。上世紀50年代中期開始,美國對南非、以色列、印度、巴基斯坦、日本、韓國等國,提供過核技術援助和人員培訓。與此同時,英國、法國、挪威對以色列,英國、加拿大對印度,以及蘇聯對社會主義陣營國家,也都提供了類似援助。
1962年的古巴導彈危機,讓美蘇兩個核大國意識到了核戰爭、核擴散的風險,國際核不擴散機制由此開始醞釀。1968年7月1日,美國、蘇聯、英國等59個國家簽署《不擴散核武器條約》,1970年3月正式生效。截至2015年,《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締約國有190個。
從1970年到2006年朝鮮首次核試驗,37年間有5個國家(印度、南非、以色列、巴基斯坦、朝鮮)事實上擁有了核武器(南非1991年主動放棄核武)。從這一點看,很難判斷核不擴散機制發揮了多大作用。
但認為核不擴散機制毫無約束力,也不符合事實。根據解密的冷戰資料,西德、瑞典、阿根廷、巴西、澳大利亞、韓國、日本等多國,都曾不同程度地發展或嘗試過核武計劃,只不過最終放棄了。如今,“不擴散”已成為一種國際政治正確,無論是否加入《不擴散核武器條約》,這種約束都客觀存在。
斯坦福大學核不擴散學者斯科特·薩根認為,不能因為某些國家沒有遵守承諾就認為《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無足輕重,這個條約建立的監督機制,能讓外界知道何時出現了“欺騙”行為。
不擴散困境
“原子能的和平與戰爭用途,是一對連體嬰。”曾獲得諾貝爾獎的瑞典物理學家漢尼斯·阿爾文這句話,道出了核不擴散的現實困境。
這個困境的表現之一是,以和平利用核能為目的的核技術合作,客觀上扮演了核擴散的角色。美國得克薩斯農工大學核戰略學者馬修·福爾曼,通過研究1945年至2000年國家間核合作協議發現,接受核技術援助的國家與沒有接受援助的國家相比,獲得核武器的可能性高360%。
核不擴散困境更為突出的表現在于,《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在執行過程中與國際政治現實的不匹配。該條約核心內容有三點:擁核國不向非核國轉讓、援助核武器及核武技術;非核國不尋求核武器但有和平利用核能的權利;擁核國承諾削減并最終消除核武器。在具體執行層面,國際原子能機構承擔起了監督前兩條的功能,但對于第三條即“擁核國削減并最終放棄核武器”,既沒有明確的時間表,也沒有具體的執行機構。
從某種程度上說,擁核國與非核國都承認《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的過渡性特征,是該條約的“合法性”來源之一,但現實卻在給《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制造合法性困境。美國前總統奧巴馬2009年的布拉格演講,高調宣稱美國將致力于打造“無核世界”,但他在執政后期卻制訂了投資萬億美元、升級美國核武庫的龐大計劃。特朗普政府即將公布的核態勢評估報告,幾乎可以肯定會突顯核威懾的作用。另一核大國俄羅斯,在常規威懾力江河日下之際,不可避免將更加倚重核威懾。
在核擴散問題上的雙重標準,是《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合法性遭到侵蝕的另一原因。2006年,美國布什政府與印度簽署民用核能合作協議。印度不是《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締約國,作為締約國的美國與其簽署該協議,明顯違反該協議的原則。美國布朗大學國際關系學者坦嫩瓦爾德的文章分析稱,這個協議破壞了“擴散有害”的核心原則,傳遞出“有些擴散可接受”的信息。通過界定“好”與“壞”的擴散者,美國也在弱化處理朝核、伊核問題的道義基礎。
但對于大多數非核國家來說,核不擴散的進展,應該取決于核裁軍的進展。
誰是下一個?
歷史與現實表明,核不擴散機制沒有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但世界也沒有遭遇核擴散的多米諾效應。換句話說,一國為何尋求發展核武器,以及能否成功突破核門檻,背后的原因是多維的。
有學者從安全威脅角度,解釋印度和巴基斯坦尋求核武器的原因。但阿根廷與巴西曾出現軍備競賽,最終兩國卻主動放棄發展核武。有學者認為,政治民主化、經濟市場化催生“核克制”,以此解釋阿根廷、巴西案例,但這一解釋又不適合以色列。
盡管如此,對于核擴散問題,目前發展最成熟同時也最具解釋力的還是安全威脅理論。畢竟國家尋求核武器的初始動機,無一例外都是應對安全威脅,最終放棄發展核武器,要么是外部安全威脅緩解,要么是獲得了外部安全保障。
以此來看,預判下一個發展核武器動機最強的國家,安全威脅是關鍵的分析切入點。耶魯大學學者努諾·蒙泰羅與亞歷山大·德布斯,在《核擴散的戰略邏輯》中提出這樣一個觀點,即那些面臨“弱同盟、強威脅”的國家最可能突破核門檻。他們以巴基斯坦為例解釋,美國與巴基斯坦的“寬松同盟”,為巴發展核武提供了免遭印度預防性打擊的可能性,同時又沒有確保巴基斯坦安全無虞。
如果上述理論成立,那么目前韓國尋求核武器的可能性應該不大。因為雖然韓國面臨朝鮮這個“強威脅”,但韓美“強同盟”能起到實質性的對沖作用,從而弱化韓國自身核武裝的動機。日本首相積極推動修憲、重塑日本的“國家身份”,是不是在為未來日本核武裝埋伏筆(摘自2017年第20期《南風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