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張恨水的“詩性相通”

魯建文

張恨水應邀面見毛澤東，緣起毛澤東詞作《沁園春·雪》在《新民報》的發表。1945年，抗戰勝利后，毛澤東率團到重慶與蔣介石進行和平談判。11月的一天，時任《新民報》副刊主編張恨水收到經人送來的毛澤東詞作《沁園春·雪》，署名毛潤之。剛一過目，他就被詞的磅礴氣勢所震撼，連聲稱道：“好詞好詞，看來豪放派壇主蘇東坡該讓位于這位毛潤之先生了！”送稿人隨即說：“毛潤之就是正在重慶的毛澤東，他愿將這首詞在貴報首刊，請張先生也和一首。”張恨水很明白，這絕非一般的詞作，頗有帝王之氣，自己是和不了的。于是，他隨即說：“這詞氣派非凡，在下自愧弗如，不能和，但很高興能在《新民報》發表。”11月14日，《沁園春·雪》這首詞便在《新民報》晚刊《西方夜談》上公開發表了，次日《新華日報》也予以刊載。編者按是這樣寫道：“毛潤之氏能詩詞，似鮮為人知，客有抄得其《沁園春·雪》一詞者，風調獨絕，文情并茂，而氣派之大，乃不可及。據氏稱則游戲之作，殊不足為青年法，尤不足為外人道也。”

毛澤東的詞作發表不幾天，張恨水便收到毛澤東的邀請。在工作人員的引領下，他與毛澤東在其住所見面了。在木沙發上與毛澤東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條茶幾，簡短寒暄之后，便切入正題。他們的第一個話題是張恨水的《水滸新傳》。這是張恨水在淪陷區無法公開發表抗戰言論的情況下，變換手法所寫的一部鼓舞國人抗擊異族統治的抗戰小說。毛澤東說：“您的這部小說，我拜讀過，很有意思。梁山好漢抗金，共產黨抗日。我還讀了先生一些詩文和其他抗戰題材的作品，很欣賞先生嬉笑怒罵、痛快淋漓的文筆。先生以筆為利器，揭露反動統治的腐敗和社會的黑暗，呼吁團結，對鼓舞民眾起來抗戰起了積極的作用。”“毛先生過獎了。”張恨水真誠地說，“我只是一個正直的報人，憑良心為文，做了自己該做的事，讓您見笑了。”張恨水說到為文，讓毛澤東想起自己在湖南一師讀書、作文的事來，于是一邊抽著煙，一邊談笑風生地說著這段經歷。張恨水聽后說：“毛先生雄才大略，大筆如椽，恨水雕蟲小技，怎能與毛先生相提并論。您的詞《沁園春·雪》大氣磅礴，猶如長江之水一瀉千里，我輩望塵莫及。”

毛澤東深深吸了口煙，自謙地搖著手，隨后把他們的交談引向了第二個話題。他說：“張先生，您的名字很有意思喲。”張恨水接話解釋，說“恨水”只是他的筆名，本名叫“心遠”，隨之向毛澤東介紹起他的筆名來。他說：“那時，我失學了，浪跡江湖，到我的一位在漢口做獨腳編輯的本家那里找工作，他讓我為報紙寫詩‘補白，當時我的心境很是不好，讓我不禁想起了李煜《烏夜啼》那首詞來，于是仿照寫小說人的通用做法，取了一個‘愁花恨水生的筆名。”聽著，毛澤東便情不自禁地吟誦起李煜的詞來：“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毛澤東接著說：“我也有幾個筆名，但沒有先生這么深的寓意。我最常用的是‘潤之，這是我的老師楊懷中為我取的。那時，我在湖南一師讀書，楊先生送我一本《胡文忠公遺集》，讀后我覺得胡林翼很是了不起，值得學習，因為胡林翼的字叫‘潤芝，我就給自己取了一個‘學潤的名字。楊先生知道后說，既然你這么崇敬胡潤芝，不如干脆就叫‘潤之好了。爾后，老師和同學就都叫我‘潤之了。”

毛澤東越談興致越濃，喝了一口水后，便提出了他們的第三個話題。他說：“張先生，我讀您的《春明外史》，想必您對愛情一定很有研究？”“不敢說有研究，”張恨水以討論式的口氣回答說，“我認為，事業與愛情是一個人的人生兩翼。只要是一個正常的人，除了建功立業外，還需要愛情。如果兩翼都能成功，當然就是幸福人生了。但是大多數人不可能風調雨順，兩翼難以平衡發展。每一個人的命運是不盡相同的，這無疑要受制于人們所處的時代、階層等因素。”“是啊，”毛澤東連連點頭地說，“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愛情也是具有它的階級性的，金錢、門第總是制約著人們的意志。”張恨水認為，自己的這類作品就大都有經緯兩條線，經是寫男女的婚戀愛情，緯則是對現實黑暗的揭露與批判，曾經招徠過不少麻煩，遺憾的是不為人所理解與認識，所以，張恨水解釋說：“我不是為寫愛情而寫愛情，而是把現實中丑惡、骯臟、無情的東西撕開給人看，讓讀者從中悟出，要獲得幸福的愛情，就得去摧毀現實中的腐朽黑暗的東西。美好的東西是等不來的，要靠我們去奮斗。”“是啊，”毛澤東擊著手掌說，“今天我們就是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奮斗，去開創一個美好的社會。”

他們談得很愉快，三個話題過去，時間也過去了兩個小時。毛澤東當時的事情確實不少，卻還花這么長的時間與張恨水長談，讓他十分感動。因此，他一看懷表便起身告辭，毛澤東則站起來挽留，張恨水接著說：“毛先生，不能再占用您的寶貴時間了。”說著便往外走。毛澤東拉住他說，有兩樣土產要送他，工作人員便隨即送上一段呢料、一包紅棗和小米。毛澤東滿臉喜悅地望著張恨水說：“這都是我們延安大生產運動的豐收成果。這呢料是我們軍民自己紡織的，雖說粗糙，卻很暖和；紅棗和小米是陜北的特產，給家人和孩子嘗嘗新吧。”張恨水感動得雙眼有些濕潤了。這次會見成為他終生難忘的一件事。據說，1956年，張恨水參加全國政協二屆二次會議，還特意穿著由毛澤東給他的呢料做的服裝赴會。

（摘自《書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