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祜 (廣東畫院 510000)
考察中國現當代中國文化發展進程的時候,某些關鍵性的詞匯總會給我們帶來富有啟示性的認識,“先鋒藝術”便是其中一個。應該說,這個概念與近30多年以來的中國文化藝術轉型的發展狀態緊密相連,既引起諸多價值觀念上的突破、延展了理論反思的空間,同時也招致了許多不無依據的疑慮和詰問,這一切都使“先鋒藝術”一詞成為中國當代文化語境下一個富有爭議的概念。究其原因,不外乎“先鋒藝術”自身所具備的反叛固有藝術體制以及探索藝術邊界的內在屬性。
作為萌發于“一戰”以后的藝術概念,先鋒藝術自誕生之日開始就被賦予了引領人類文明前行的職能。這種職能的土壤來自于“一戰”史無前例的暴力與毀滅嚴重挑戰了社會原有的傳統與道德觀念,戰爭對于傳統的割裂與文化的絕望使歐洲進入了本雅明所言的“經驗之貧乏”1階段,經驗貶值了:戰爭經驗被毀滅揭穿了,經濟經驗被通貨膨脹揭穿了,身體經驗被饑餓揭穿了,倫理經驗被當權者揭穿了。由經驗構建的文明大廈轟然崩塌,先鋒藝術成為了人類文明廢墟上的避難所,也是指路燈,其中的佼佼者是被譽為“后現代主義之父”的馬歇爾·杜尚。杜尚與其代表的達達精神無論是其政治文化性質,還是作為藝術創作流派和方法上徹底顛覆了藝術的固有概念和既定標準,將西方藝術引上了一條“觀念主義”的藝術之路,并在此后的幾十年中對西方藝術,如后來在美國出現的后現代主義流派的波普藝術、裝置藝術等有著直接影響,又進而由美國輻射至全世界,余波至今。
與本雅明所描述的一戰之后出現“經驗貧乏”的社會景象相似的是,經歷了30多年經濟飛速發展的中國社會,現代工業文明改變了人類生活節奏,改變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改變了傳統的生活方式,現代科技的發展造成了人與自然的關系發生巨大的顛覆性的改變。然而,在這一經驗斷裂的社會局面中應運而生的中國先鋒藝術卻面臨更為復雜的文化境地,作為思想解放的產物,先鋒藝術在80、90年代初期曾經借以挪用西方藝術觀念和先鋒藝術的風格手法,以完成對既存社會、政治秩序和文化價值的挑戰,并在道德層面上傳達出對追求自我表達和藝術自由的無畏精神而獲得成功。然而,從另一方面來看,先鋒派這種對既有價值觀念的挑戰同時也意味著對穩定權力結構的“越界”,而這種觸發權力邊界的行為,通常是要受到不同程度的驅逐與邊緣化的危機。同時,80、90年代中國先鋒藝術中在短短幾年間完成了對西方近百年現代主義藝術(從后印象派到立體派、超現實主義繪畫、抽象派等等)的追趕腳步中,大量借用的西方現代主義的概念與手法的方式,其作品面目雖然不像民國時期的決瀾社一樣“全盤西化”,亦呈現出有自身的思考與主題,但歸根結底畢竟只是西方現代藝術的一個外延與變化。隨著在90年代末期,隨著全球化、信息革命所構建的多元價值體系下,植根與西方現代藝術,建立起來的具有外向“批判性”、“對抗性”的價值立場上中國先鋒藝術開始走向式微。
然而在這近三十年的光景中,我們依然可以找到一些成功藝術家的例子,以徐冰為例,作為當代中國乃至世界的知名觀念藝術家之一,徐冰在很多場合上都會被貼上“先鋒藝術家”的標簽。其作品《天書》以及對《天書》的解讀已經成為當代中國先鋒藝術史上的經典。在其所寫的追悼古元的文章《懂得古元》中或許我們可以窺探到一些他對于中國當代藝術“先鋒性”的思考:“一批藝術家在一個時期共同工作的結果。作品也許還不精致,但觀念卻已極其精確和深刻,它具備了所有成功的藝術變革所必需的條件和性質。我始終都在尋找古元魅力的秘密,原來這魅力不僅在于他獨有的智能及感悟,而且在于他所代表的一代藝術家在中國幾千年舊藝術之上的革命意義。不僅是其藝術反映了一場革命運動,而且重要的是一切有價值的藝術家及其創作所共有的藝術上的革命精神,實際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前衛’精神2”。通過關于古元的故事,徐冰為我們詮釋了中國先鋒藝術的悠久歷史以及成功范例。毫無疑問,包含古元在內的“中國新興木刻運動”作為20世紀中國近代史中一件重要的藝術事件。他們的木刻作品在上世紀的30年代中無論是從手法、觀點、樣式上都展現出非凡的表現力與感染力,其先鋒性事實上也為探求當代先鋒藝術的前行提供了難得參照:對于先鋒藝術而言,要體現其價值或許并不是依靠某個觀念上的前衛,也不是僅靠技術上的創新來實現先鋒性,而更多是要將藝術真正融入正在進行中的社會文化中去尋找、去反叛、去激活,以一種動態的眼光去看待正在發生的方方面面。
這點正如本次展覽所要展現的核心命題——將“先鋒”作為鏈接藝術家之間的共性話題。從展覽的整體作品呈現來看,這一批青年藝術家的主觀意識上超越了他的材料和作品,這是由于他不再受因傳承而預先給定的內容與形式范圍的條件的支配,完全保持著自身對于社會生活的判斷與經驗,在題材與再現方式上自主選擇。同時在新的藝術理論的重建和分析,不再依賴傳統的范疇,具體的研究,只有通過具體的藝術作品的具體研究才能真正展開。事實上這種強調自我意識而內容推到邊緣的展覽設定,會讓作品在形式變化的可能性變得無法意料,但不可否認的是正是這種開放性,才讓先鋒性成為一個可以繼續探討的話題。
注釋:
1.瓦爾特·本雅明.《經驗與貧乏》.百花文藝出版社,1999.
2.徐冰.《懂得古元》.《徐冰版畫》,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0年,p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