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科技大學傳媒與視覺藝術學院215000)
講到設計與身份認同問題之間的關系,通常不能繞開“設計”與“文化”兩者之間復雜而有趣的相互關系。正如英國設計史論家彭妮.斯帕克在《設計與文化導論》一書中所描述:“設計與文化的關系在‘高雅文化’和‘通俗文化’兩個層次上都十分有意義。”一方面,“高尚的理想主義構成了現代設計觀念的基礎”;另一方面,“后現代主義者的價值中立觀認可‘差異’的重要性”;而兩者之間的緊張關系構成了20世紀“文化”發展的“基本主題之一”,“設計,通過視覺和物質的表達,成為這種緊張關系的化身”。也就是說,設計在急劇變化的現代生活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而對于種種角色的縱多闡釋無疑“已將設計界定為一種文化現象”。
當設計成為一種文化現象,關于設計中所顯現的身份認同問題也就理所應當的具有文化研究的價值。那么,從設計的角度切入對身份認同概念的研究是否具有與其他諸如文學、藝術等學科所不同的學術價值?這些不同又體現在哪些方面?設計中所顯現的身份認同問題是否復雜?對于這些問題的思考,構成了本文的主要內容。
在前面彭妮.斯帕克所論述的設計與文化的關系中,我們不難發現,在現代社會中,設計已經扮演了某種重要的角色,這些種種角色的重要性源自于設計的視覺和物質表達。設計在技術和文化之間所起到的橋梁作用,成為定義現代設計的一個重要條件。通常講,設計是技術和文化的“交界”,作為工業化批量生產的固有環節,設計同時又是傳達和反映社會-文化的一種現象,它常常橫跨生產和消費兩個領域。
當“景觀社會”的日常生活徹底的被視覺化所制約,設計以及設計師的重要性也就日益凸顯。一方面,設計借助視覺和物質的語言,以及自身所攜帶的意識形態價值和信息,成為社會-文化的傳達者和反映者;另一方面,我們并不能忽視這些信息,隨著人們對于視覺和物質欲望的不斷攀升,在消費社會中,設計又常常通過它的視覺和物質手段來幫助和引導大眾追求和確立身份認同,成為社會-文化構建過程的一部分。這兩方面因素使“設計現象”的研究在身份認同研究中具有獨特性。從設計的角度切入對身份認同的研究所具有的特殊性。
在整個20世紀,新材料的發明與生產技術的變革不斷的向設計師提出關于尋找不同形式和功能的挑戰。例如,在19世紀末,象征著“現代材料”的塑料和鋁就已經被發明和發現了,但由于這些新材料缺乏用途起初并未被廣泛運用,直到20世紀30年代,這兩種材料被設計師應用在很多象征著“現代性”的新產品中。如塑料被用做電子配件及收音機的外盒,鋁被用到飛機機身、汽車車身及前衛家具的設計中。
現代的物理或化學技術雖然造就了新材料的發明和發現,但技術本身卻不能保證新材料能在市場中得到應用或被接受,可設計卻使之成為了可能,起到了關鍵的作用。設計師根據材料的物理特性,設計出可以用這些材料制作的產品,為這些材料提供了視覺的表述和物質的表達,并賦予它們新的形式、功能和意義。例如,美國設計史論家杰弗里.米克爾就認為,塑料之所以成為“現代流線型風格”的同義詞,并不是因為其材料本身的發明,而是緣于與之相關的產品——收音機——成為現代性的標志。因此,對于杰弗里.米克爾來說,設計所提供的視覺和物質表現使塑料成為了唯物主義的隱喻,而設計師應該為賦予塑料這種“現代”的身份認同而負責。
同時,新材料自身所擁有的“現代”身份也得到了許多設計師的響應,甚至到了20世紀末,很多這一世紀早期的現代材料能夠引起人們的懷舊情結。例如,在20世紀90年代,很多設計師又重新開始運用鋁這一象征“現代性”的材料來設計和制作產品,鋁制品閃耀、明亮的表面成為了設計師解決身份認同喪失問題在文化方面的方法。著名的案例有澳大利亞設計師馬克.紐森在1985年設計的洛克希德椅,這把用鉚釘固定的鋁制椅子能讓人聯想到20世紀早期鋁曾作為交通工具——特別是飛機——的新材料而獲得簡潔的現代性及最強烈的現代身份。
新的技術革新促進了現代物質世界的改變,新材料的運用又有助于向現代社會的居民清晰的表達現代性的語言,設計師熱衷于利用新技術、新材料潛在的象征意義創建視覺和物質的現代性,試圖開創一種又一種的新風格,以表達他們所認可現代身份。
自20世紀以來,人類文明的發展軌跡從生產型社會向消費型社會轉變,根據法國思想家讓.波德里亞的觀點, “富裕的人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受到人的包圍,而是受到物的包圍”。在消費社會中,由于物品或商品的豐富導致了人與物之間關系的徹底顛覆,商品拜物教成了消費社會典型的文化儀式。人們消費的不只是商品的使用價值或其交換價值,重要的是商品所傳達的某種復雜的文化意義,具體來說,在很大程度上,消費社會中的人們是依據商品和服務來建構自己的身份認同。這就意味著在消費文化中,重要的社會實踐,以及文化價值、理念、欲望與身份均源自于消費,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宗教、信仰、工作、政治等活動。人們通過消費不同的商品和服務,追求、確立并表明自己的身份認同、社會地位來說明自己的社會群體歸屬,而區別于他人。
發明與設計之間是有區別的,區別在于發明家是利用現有的技術創造新的用品,而設計師則將這些用品與制造業和消費者之間建立聯接。因此,在消費社會中,充當銜接生產和消費領域“橋梁”的設計在身份認同形成的過程中就占有非常重要的和優先的地位。事實上,設計賦予商品和形象以審美與功能特征來吸引和滿足消費者的需求,這樣的觀念由來已久。消費文化的出現并不是毫無阻礙而一帆風順的,它具有受人歡迎的一面,但也始終遭遇著這樣那樣的強烈反對,而受到人們的抗拒。
我們依然用象征“現代性”的新材料——鋁,作為案例。鋁制的烹飪用具因為在使用中會變色,而被很多人認為是有毒的,會致病。所以,一開始,鋁制的餐具并沒有得到市場的熱捧。為了反駁鋁是有毒材料,很多產商投入大量的資金向消費者推廣這種材料,而設計從中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設計師通過對鋁制餐具的造型、包裝的形式、商品展示的體驗及廣告等設計的視覺和物質形態逐漸消除了消費者的憂慮,在撫慰消費者消費心理方面起到了關鍵的作用。直到20世紀30年代,美國設計師拉瑟爾.賴特設計的拉絲鋁餐具將銷售對象瞄準為那些受現代主義美學理想所影響,企圖確立“新女主人形象”的家庭主婦,這樣的女性常常被描繪為擁有現代物品的消費者,因而獲得了不錯的銷量。
到了20世紀30年代末,設計通過視覺和物質形態的手段促使人們消費,以此來接受現代性,成為大部分工業社會居民獲取身份認同和確立社會地位的主要手段之一。營銷、廣告和品牌產生了普遍影響,人們對于商品及其視覺形象和展示空間的風格語言也漸漸適應和接受,并不斷地通過消費來確立自我與群體的身份認同。
隨著全球化市場的不斷擴大,社會“流動性”越來越快,地域性和原本性日趨衰退,在這個日漸膨脹的消費社會中,消費所提供的不僅僅是商品,同時也是一種文化,一種社會定位,一種尋找和建構身份認同的途徑。正如周憲所認為的那樣:“傳統的消耗物品的使用價值的消費行為,在當代消費社會中有所變化,那就是消費越來越趨向于交換價值和象征價值的消費,是一種意義的生產和交往,或者更加準確地說,消費行為或消費過程本身就是一種視覺化的表意實踐。”同時,“商品的審美化不但有助于認同建構,而且為商品的延伸和滲透創造了條件”。
因此,設計師發現他們不再處于文化的邊緣,而是位于消費文化的中心地帶,處于生產與消費的中間。如此說來,設計與權力接觸緊密,設計師具有巨大的權力,他掌控著材料及制作的商品產生多種意義。當設計的主要話語和環境一旦建立,強大的政治和經濟集團便利用設計來塑造和傳達自己的身份認同,以獲得權力。關于國家和公司如何利用設計來建立和宣傳身份認同的理論研究有很多,如菲奧納.麥卡錫將英國的設計看作是意識形態的表現和民族主義宣傳的方式;約翰.赫斯科特曾闡述過德國設計是怎樣幫助德國恢復民族文化的統一和國家認同的;莉薩.提耶森曾指出法國的裝飾藝術所創造的消費文化深深影響了法國國家認同的發展方向,等等。這些研究都無疑在告訴我們,設計與身份認同的關系并沒有那么簡單,在消費社會中,由于設計所處的特殊位置和其具有的特殊意義,使設計成為了權力角逐的關鍵地帶,也使設計與身份認同之間的關系變得異常復雜。
回到本文開始時的問題上,從設計的角度切入對身份認同概念的研究具有非常特殊的研究價值和意義,然而,這樣的特殊性又表現和隱藏在兩者之間復雜的語言結構中。在筆者看來,如何揭示和解碼設計語言和行為系統結構中的權力關系,是體現設計批評是否具有力度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