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佩靈[云南大學, 昆明 650091]
卡夫卡是20世紀歐洲最佳作家之一,被譽為歐洲文壇的怪才。其代表作《城堡》自1926年出版以來便好評如潮,有關它的評論與闡釋更是不計其數。
在已有的研究中,有人研究《城堡》的敘事。如黃鯤鵬、孟雅琴的《形式分析視角下〈城堡〉的敘事迷宮》,分析《城堡》敘事邏輯、敘事動力及敘事鏈條等;王新蕾《論蘇珊·桑塔格的反對闡釋——以卡夫卡〈城堡〉為例》指出闡釋者一味追求城堡的所指,忽略了《城堡》的藝術形式。
有人闡釋《城堡》多種主題。如曾艷兵、趙山奎的《對抗與消解——卡夫卡〈城堡〉解讀》從行動的對抗與消解來對《城堡》進行解讀;張道振、程芳的《追尋的悖論——評卡夫卡〈城堡〉的主題模式》對《城堡》的追尋主題進行詮釋。
有人從卡夫卡的猶太身份或城市文化背景出發對《城堡》進行社會學解讀。如曾艷兵的《耗子王國的歌手——論卡夫卡與猶太文化的關系》探析卡夫卡對猶太文化深入的思考;趙東旭的《布拉格城市文化與卡夫卡小說創作關系探析》論述受布拉格城市文化影響的《城堡》之民族特征。
此外,還有一些批評家從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雙重特征進行闡釋來分析《城堡》的特征。但是論述卡夫卡的創作受《圣經》文化影響或其作品中的希伯來圣經元素的相關論文相對來說比較少,且研究層面不夠深入。本文將通過卡夫卡對塑造K人物形象以約伯為原型的接受與創造性叛逆的視角出發,進一步剖析作家接受與創造性叛逆的成因。
原型(archetype)一詞由希臘文arche(原初)和typo(形式)構成。原形批評的主要創始人是加拿大諾思洛普·弗萊。弗萊認為,文學起源于神話,神話中包蘊著后代文學發展的一切形式與主題,并把神話稱為文學的原型。在弗萊看來,從文學的視角看《圣經》,它不再是基督教的至圣經典,而是以神話的方式講述著人類生存的全部歷程。
在世界文學史上,卡夫卡的作品深受《圣經》文學的影響,特別是《約伯記》。正如弗萊曾指出:“卡夫卡的全部作品就是對《約伯記》的注釋。”①肖勒姆在致本雅明的信中曾寫道:“我建議你對卡夫卡的任何探尋都從《約伯記》開始。”②
《約伯記》敘述了約伯無端遭受喪失財產、兒女以及健康的災難,在災難中約伯向上帝追尋著受難的原因。《城堡》的主人公土地測量員K是沒有過去、身份被模糊掉的,面對的只有“城堡受聘而來的土地測量員”的唯一處境,并在這種處境中踏上了追尋城堡之路。同樣是處在無端受難的處境,同樣是踏上追尋之路,顯然可看出土地測量員K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是以《約伯記》中的約伯為原型,其身上滲透著約伯的影子。接下來,筆者將從兩個方面來闡釋K對原型人物約伯的接受情況。
《約伯記》中約伯突如其來地遭受了喪失財產、兒女死亡、身受“從腳掌到頭頂長滿毒瘡”③的苦難。對于“完全正直,敬畏神,遠離惡事”④的約伯來說,面對突然降臨的災難是茫然的、乏力的。他不知其因竟是耶和華和撒旦下的一個賭注,即“你且伸手毀他一切所有,他必當面棄掉你”⑤。約伯雖篤信耶和華但不知其未來的道路。正如卡夫卡所說:“目標只有一個,道路卻無一條。我們謂之路者,乃躊躇。”⑥顯然,卡夫卡在塑造K在無辜受難的人物形象這一層面上是取材于《約伯記》的,在K身上也滲透著無辜受難者的意蘊。
《城堡》中K的過去被模糊掉或被拋棄,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財產,只有一個“城堡受聘而來的土地測量員”的身份,且“土地測量員”的身份在進村的當晚便遭到了村民質疑。雖然城守兒子施瓦策接到主任電話,但K依舊需要一張許可證才可在村中過夜。在過去被斷絕,而眼前只有土地測量員這一身份的境遇下,K的唯一目標就是獲得城堡許可證。但信使巴納巴斯送來的信中“尊敬的先生,如您所知,您已被聘用,為伯爵大人效勞”⑦并未涉及K被聘用為土地測量員,有的也只是些模糊的不確定的指涉,這迫使K不得不先去尋證“土地測量員”身份的具確性。但在尋找的過程中,村長告之K“我們不記得有招聘的事,我們這兒不需要土地測量員”⑧“雇您來這兒,此事也是經過反復考慮的,只是這中間出了一些不值得一提的小事”⑨,認為K的事只是件雞毛蒜皮的事,是所有小事中最無關緊要的事,并解釋K究竟是被哪個部門哪個官員出于什么原因做出的決定,城堡監督機構也是在很久以后才找到原因,但原因是“我們是永遠無法知道的”⑩。關于施瓦策接到的電話后間接承認K是土地測量員的身份,村長也做了解釋,認為電話的回話并不是主任本人,很可能是某個毫不相干的部門的一個小抄寫員的回話而已。在K與村長的對話中,可以看出K的這一無辜受難的處境并不是他犯了錯誤得到懲罰,相反是城堡當局部門辦事的不溝通以及不重視等因素而導致的。
K和約伯一樣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無辜受難。其無辜受難的原因不在于自身,可算得上飛來橫禍。“飛來橫禍”的無辜受難對于約伯和K來說,可以“看清這種荒唐可笑的混亂情況,在某種情況下有可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對于作家卡夫卡來說,則看到了人在強大命運下的渺小與無力。
“外邦人”在《圣經》中泛指以色列人以外的民族。因以色列是上帝的選民,所以其他民族就成了“外邦人”。在《約伯記》的記載中,約伯是烏斯地人,不在猶太人的家譜上,因此他不可能是猶太人。在《圣經》基甸之戰中描述基甸的敵人是東方人,而烏斯地正處于東方,從這一層面上來說約伯是“外邦人”無疑。此外,在《約伯記》中約伯自稱為“外邦人”,除了指涉以上層面外,更多則傾向于當自己面對無辜受難的悲慘處境下弟兄的生疏、親戚的斷絕、朋友的指責與不信任。
深受《圣經》影響的卡夫卡在塑造K這一身份時明顯接受了約伯“外邦人”的處境。K是從外地來到城堡的闖入者,正如老板娘所言K“不是從城堡來的人,不是從村子來的人,您什么也不是。說來非常遺憾,您也是個人,不過是個外鄉人,一個多余的、到處礙手礙腳的人”?。此外,K作為城堡的外來人,他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城堡中的人對K采取的態度是不接納甚至排斥。如客店老板不愿讓K在客店留宿,愿意用雪橇送K的馬車夫蓋爾施泰克也并不是出于友好,而是“顯得特別自私、恐懼,幾乎是有點過分小心謹慎,非要把K從他家門口這個地方弄走不可”,校長不愿意讓K成為學校的校役,連弗麗達最后也離他而去。K在城堡中并沒有任何可以幫助他,甚至真心交談的人;K想尋求新的朋友,但“每認識一個新朋友,這反而增強了他的疲憊感”?。
約伯和K不僅在地域上是闖入者,在與人的心靈或情感的交流溝通中更是一個不受待見的外來人。約伯與K在“外邦人”的身份下無法走進人的內心深處。卡夫卡在寫作中有意或無意對“外邦人”的接受暗示著作家對人與人心靈的疏離冷淡的失望,也折射出了這種疏離的人際關系中個人的孤獨與無助。
卡夫卡作為一名猶太作家,深受《圣經》影響。但因作家的創作并沒有脫離個人經歷、生活環境、時代背景,所以在塑造K這個人物形象時,并不是對原型人物約伯做簡單的接受與模仿,反而投注了作家更多的轉變與叛逆。正如韋斯坦因所說:“在大多數情況下,影響都不是直接地借出與借入,逐字逐句模仿的例子可以說是少之又少,絕大多數影響在某種程度上都表現為創造性的轉變。”?
在《約伯記》中約伯在無辜受難后,態度發生了從篤信耶和華到詛咒自己的出生、厭棄生命、抱怨耶和華善惡不分再到對耶和華質疑的轉變,但是其內心深知自己的渺小,崇拜神的智慧與能力,并且敬畏神。其態度的轉變并不是約伯對其信仰的真正懷疑與拋棄,更多的是對自己沒有犯罪卻遭受這一變故的不滿與氣憤。
在《城堡》中到達村中的K接近城堡并不是想簡單地去謀取一份土地測量員的工作,更多的是被內心的欲望所主宰。首先,K去往城堡的目的在表面看來是要去尋找官員證實自己土地測量員的身份,但其真正的目的是想征服城堡以滿足自己的獲勝欲。K回想自己當初爬上教堂的公墓,不是出于好奇心,“爬這又光滑又高大的圍墻只是為了征服它”?,在爬上后,K覺得“此時此刻,沒有誰比他更偉大”“當時在他看來,對此次獲勝的感受是他漫長生涯的一個支柱”。?在敘述K回想起過去征服故鄉教堂的回憶中,可以看出K內心的強大的勝利欲望。在跟著巴納巴斯在深夜走路時,K“多么想現在,就是這個夜晚,人不知鬼不覺地闖進城堡”?。此時,在卡夫卡筆下的K不是正直的約伯,而是一個野心重重、對勝利充滿著渴望的欲望者。其次,為了達到欲望,K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接近“克拉姆情人”的弗麗達,奉承弗麗達“您真是了不起,從飼養員竟然做到酒吧的招待,做到這一步是需要有出類拔萃的能力。但是,對您這樣一個人來說,奮斗到這個地步就已經達到最終目標了嗎?”?并以愛的名義慫恿弗麗達離開克拉姆做自己的情人。但當弗麗達在橋頭客店大聲說出土地測量員在她那兒之際,K害怕被人發現他和弗麗達的關系,甚至覺得他沒有慎重估計對方的力量,也沒有按照他的目標往前走,一切都泄露了。他想借助弗麗達面見克拉姆,也不是想去拜見他詢問土地測量員一事,而是想通過克拉姆繼續向前奮斗。冒著被漢斯父親發現的風險想去找漢斯母親也是因為她是城堡里來的女人,并認為一個人要想有出頭之日,必須利用一切,利用才會帶來希望。之后,佩琵也難逃被K盯上的風險。此時的K不是遠離惡事的約伯,而是在欲望的支配與驅使下利用他人之人。最后,在認知方面,K是盲目自信且無知的。K貶低城堡及城堡中的人,并對城堡中人對他的建議置之不理。他看到城堡,認為這只不過是一座外表十分寒酸的小城,自己長途跋涉來到城堡不太值得,還不如回自己的故鄉。對城堡的不屑一顧,使得K盲目自信,陷入了看不清現實的自我蒙蔽狀態。K自以為能夠見到克拉姆并與其談話,老板娘屢次對K說明這個要求不現實,但K越被勸服內心想見克拉姆的欲望越強烈。他不聽勸說,固執己見地踏上尋找克拉姆之路。就連老板娘直接指出K對當地情況的無知,K也不以為然,甚至自傲地認為無知的人更有膽量冒險。
正是因為K對城堡的目的是被征服欲所主導,其行為被欲望支配,對自我的認知高而貶低城堡就注定了K的行動的徒勞,注定了K永遠無法接近城堡。正如文章所說“K在玩弄這些美夢,而美夢也在玩弄他”?。卡夫卡將K塑造成為一個信仰失落的約伯,暗示著卡夫卡窺探到了現代人內心洶涌的野心和自傲。
約伯受著耶和華的考驗在七天七夜之后終于熬不住向朋友傾訴其內心的苦痛,并在與朋友爭辯的過程中激起了對自己沒有過錯卻要受到懲罰的不滿與抱怨。以利法、比勒達、鎖法認為是約伯的不義、對耶和華的不虔誠以及其所犯的罪孽才使得他失去所有的一切,但約伯卻堅信自己正直正義,堅信自己是無辜受難。
卡夫卡筆下的K從一開始想要征服城堡的雄心勃勃,到這一行動被誘惑所延宕。K以愛的名義利用弗麗達借機接近克拉姆,不料卻陷入了愛情的誘惑之中。在K與弗麗達相處的幾個小時內,K就覺得自己迷失了方向。城堡對于他來說像是一個除他之外沒人到過的遙遠的異國,他要被異國的奇異感窒息死。在這種奇異感的誘惑下,K認為自己除了繼續走下去、繼續迷失方向外,什么也做不成。K雖然充滿著欲望,卻也經不起誘惑。在與弗麗達的纏綿過程中,克拉姆也變得無關緊要了,直到當他在脫離纏綿后,他才想起自己引誘弗麗達的目的是為了接近克拉姆。因此,在欲望與誘惑的爭斗過程中,誘惑在很大程度上戰勝了欲望。
正是在誘惑之下,欲望慢慢褪去,其行動也不再強烈有力。K在去向村長求證土地測量員的身份結果得到的回復卻是城堡不需要土地測量員。村長給K安排了一份校役的工作,K在弗麗達的勸說下接受了,并開始了忙碌的校役工作。他去尋找克拉姆的時間也只是在校役工作完成后的夜晚去橋頭客店打探情況。當K在客店得知克拉姆要坐雪橇回城堡,K偷偷地前往,卻被雪橇里的白蘭地所吸引,鉆進雪橇里的欲望讓K簡直無法抗拒。“他取出一瓶來,旋開瓶塞,聞了聞,情不自禁地暗中感到高興。酒的味兒是那么香甜,是那么叫人感到舒服”?。就在K沉醉在馥郁芬芳的美酒中,他被告知不用等了。
K從開始拒絕校役工作到接受校役工作,欲望在生活的瑣碎下逐漸消解,行為也變得延宕。在欲望被消解、行為被延宕后,K沉入了一種對現實的幻想之中。在K把校園的道路清理好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后,他認為他的校役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并幻想若不是施瓦策在當晚質疑他土地測量員身份的合理性,事情很可能是另外的樣子,“人們會看到他多么能干,多么誠實可靠,并在左鄰右舍傳揚,不久他就會在某個地方找到落腳之處,還會在什么地方當上雇工”?。
從強烈的欲望到欲望被生活中的誘惑與瑣碎沖淡,K終于成為了現實的接受者,要去城堡證實自己土地測量員的想法也逐漸被磨平,以至于弗麗達說道:“現在,連克拉姆也不再是你的目標,也許這一點最使我心神不安。”?最終K成為了那些城堡中對見到克拉姆不再抱有希望的人,這使得弗麗達離開了K,而老板娘卻接受了他。
約伯罹難后,在與朋友進行辯解的對話中依舊堅信自己。而K作為一個擁有著熊熊欲望的人卻在與城堡中老板娘、弗麗達、阿瑪莉亞等人的交流相處中喪失了自己、消解了行動,最終沉入到了沒有希望的生活之流中。
文學創作是特殊的復雜的精神生產,其材料不僅來源于自然界和其他文學作品,也來源于作家的現實生活。正如卡夫卡曾說:“我只是力圖用某種非常特殊的方式把觀察到的事物固定下來,我的畫不是繪畫,而只是一種個人的符號文字。”?因此,在創作《城堡》時作家有意識地選擇性地接受了《圣經》,并在接受的基礎上進行叛逆。這種選擇性的接受和創造性的叛逆是與卡夫卡所處的家庭生活以及時代背景所分不開的。
卡夫卡自覺或不自覺地選取了約伯的無辜受難以及外邦人的身份特征投注到K身上。這種創作的有意識或潛意識是與作家的生活環境、時代背景離不開的。
首先,卡夫卡出生在一個猶太家庭,父親是個脾氣暴躁且專制的“暴君”,他與兄妹們又存在著很大的隔閡。在一個交流溝通很少的家庭環境下,卡夫卡的成長之路是孤獨的。其次,卡夫卡雖是猶太人身份,但父親卻強烈要求卡夫卡忘記甚至拋棄自己的猶太人身份。他接受的教育是德國文化,使用的語言不是希伯來語。就像卡夫卡自己所言:“語言是故鄉的有聲的呼吸,可是我是個嚴重的哮喘病人,因為我既不懂捷克語又不懂希伯來語,兩種語言我都學。但這好像夢似的。我們在外面怎么能找到應來自內心的東西呢?”?作為一個猶太人,他一出生就被陌生的語言所裹挾,還被硬生生地要求脫離屬于自己的文化,這一境遇使得卡夫卡無所歸屬。此外,盡管卡夫卡的父親要求他拋棄或脫離猶太人身份,但在他生活中接觸的卻主要還是猶太人。他的父母、親戚、同學、最好的朋友甚至他的未婚妻都是猶太人。生活環境里聚滿了猶太人,但又要對猶太人身份產生抗拒,這種矛盾的交織將卡夫卡置于尷尬的境地,他既不能如父親所愿進入非猶太人社會,同時也在猶太人社會中找不到歸屬感,因此,在猶太人與非猶太人之間的搖擺使得卡夫卡成為一個“外邦人”。
卡夫卡將自己的經歷以約伯為原型投注到《城堡》中K這一人物形象的創作中。他與約伯與K一樣,遭受著自己無法控制的身份境遇,即出生在猶太人家庭卻要擺脫猶太身份,遭受著不被猶太人與非猶太人社會所容納,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外邦人”。
雖然卡夫卡試圖與猶太文化進行決裂,但他在民族感情上始終都無法擺脫猶太人身份。因此,在卡夫卡生活的城市布拉格民族矛盾尖銳、猶太民族生存狀態遇到威脅之際,此時的卡夫卡從思考自己到底歸屬于猶太民族還是非猶太民族的個人層面上升到了思考猶太民族在世界上的存在位置的民族層面。猶太人一直在尋找自己的歸屬卻一直漂泊。猶太民族的生存處境就如同約伯與K,無辜遭受著被排斥被排擠的苦難,在世界中找不到自己的存在與歸屬。
作家對于原型人物的接受并不是簡單地介入與模仿,更多地滲透進了其對生活經歷與時代背景的感悟與思考。《城堡》中K以約伯為原型人物,但又將其塑造成信仰失落和行為消解的約伯必然是作家對生活與時代思考而來的叛逆。
卡夫卡是一個有著猶太民族感情的猶太人。面對世界上一些民族對猶太人的排斥與傷害,猶太民族遭受到了無法言說的創傷與苦痛。對于其他民族對猶太民族的傷害,卡夫卡內心是痛苦且無法理解的。卡夫卡創造的K,他的征服欲是洶涌的,為了實現內心的欲望,K不惜利用愛情、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成為他實現欲望路上的工具。在欲望與野心的支配下,人異化了,變成了信仰失落的約伯——K。對于社會與人性中的惡,卡夫卡用敏感的內心與尖銳的筆尖將不堪入目的真相揭示出來。
除了深厚的民族感情外,卡夫卡對第二次工業革命迅速發展的社會之間人與人的關系也有著冷峻的觀察,并在K與城堡人們的相處關系中展現出來。從這一層面上來說,《城堡》又超越了猶太人的生存局限,將關注視野擴展到整個人類的生存狀態。第二次工業革命并沒有如人們所期待的那樣帶來美好,反而使得人們成為了物質機器。自由與美好的精神家園被悲觀與荒誕的現實社會所替代;人們內心不再對社會充滿期待與信仰,不再野心勃勃地陷入征服世界的幻想中,而在現實的荒誕中充滿著絕望。
猶太作家卡夫卡深受《約伯記》影響,并巧妙地將約伯“無辜受難者”“外邦人”的特征投注到K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中。首先,這種選取并非是無意識的,他更是作家對自己孤獨的成長經歷、似猶非猶的身份境遇以及猶太人遭受排擠的影射。其次,作者對于生活與時代的觀照也是卡夫卡對以約伯為原型塑造的K進行創造性叛逆的重要因素。他敏感的內心和作家直覺讓他關注到了人在欲望與野心支配下的異化與失落。在《城堡》的文字表層似乎充滿了荒誕性與悖謬性,但究其深處就會發現其表層下深藏著作家對世界荒誕與悖謬的反思,體現出了作家深厚的人文關懷,即面對惡、反省惡再戰勝惡。
①〔加拿大〕諾思羅普·弗萊:《批評的剖析》,陳慧、吳偉仁譯,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第68頁。
② 李忠敏:《宗教文化視域中的卡夫卡詩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71頁。
③④⑤《圣經》,中國基督教協會2017年版,第830頁,第828頁,第828頁。
⑥ 卡夫卡1920年9月17日筆記。
⑦⑧⑨⑩???????????〔奧地利〕卡夫卡:《城堡》,李文俊、米尚志譯,譯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61頁,第95頁,第94頁 ,第99頁,第95頁,第83頁,第50頁,第66頁,第66頁,第68頁,第74頁,第165頁,第128頁,第177頁,第173頁。
?〔美〕烏爾里希·韋斯坦因:《比較文學與文學理論》,劉象愚譯,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9頁。
?葉廷芳選編:《卡夫卡散文選(上冊)》,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6年版。
?葉廷芳選編:《卡夫卡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439頁。